本帖最后由 canary 于 2015-11-3 23:38 编辑
第六章、 迴音
九月十五日早上,藤乃醫生帶著她的助手以及病人帶著簡便的行李,乘車前往蘇黎世機場,搭直航機飛往日本。
日本,對於即將踏往之的三名女子而言,意義雖然不同,卻乘載著分量可說是不相上下的矛盾情感。雖然坐在位子鄰近的商務艙,滿懷各自心事的三人並沒有太多交談。
飛行,人類最終讓自己能甩脫一切阻力,從一個想要離去的地方飛往想望目的地的奇蹟成就。然而,對於有些人而言,其實歸處與來處都一樣,就像腳上被鐐烙著枷鎖的鳥,就算有著翅膀,終歸飛的都不是自已選擇的地方。
那麼,能留下一兩個人一起同行,就是比起目的地更真確的幸福吧。聖奈也是,夏樹也是,靜留這麼想著。
經過幾個小時的飛行,到了下午三點多,靜留一行人已經抵達東京。而一走出機場,一輛顯眼的加長型的黑色豪華房車立刻映入三人眼簾。
同一時間,坐在房車前方駕駛座的司機正好步下車,動作俐落但恭謹的打開後方的車門。
車門一打開,走下來的是一位紫色頭髮,氣質不凡的女子。
「奏...」聖奈一看到走下車的女子,開心呼喚道。
神宮司奏聽到聖奈的叫喚,抿嘴輕笑了一下,揮手步向前迎接遠方而來的友人。
「奏,讓妳百忙之中還來這裡接我們,真的非常感謝。」靜留也滿懷謝意的言道。
「藤乃醫生,請不要這麼客氣。自從知道妳們要來日本,我沒有一天不盼著呢。」
「走吧,先上車,路上再慢慢聊。」奏看到其他三人拿著許多行李,一邊伸手示意思司機幫忙搬運,順便邀請靜留她們趕快坐進自己寬敞的車內。
一路上,眾人討論著回到日本暫住的地方。
終於回到日本,夏樹雖然表示非常想儘快回到自己住的公寓,卻被其他三人以現在時機還不太適合勸阻。討論到最後,以神宮司奏,聖奈和靜留三票對夏樹一票決定她們先住進由神宮司奏安排的高級商務飯店裡。
前幾天,靜留除了忙著一些尚未處理完的公務外,也透過各種管道追查著關於夏樹父親目前在日本的活動狀況。當然,這些都瞞著夏樹。
至於聖奈,自從回到日本後,則比起在瑞士的期間顯淂心事重重。雖然當時跟著靜留與夏樹一起住進這間飯店的單人豪華客房裡,但是她大部分的時間常不在飯店內,或是偶而一起吃飯時,突然陷入沉思。而靜留雖然都看在眼裡,卻也不過問什麼。
九月底的某一天下午,靜留跟夏樹正在廚房裡鑽研食譜。討論的正熱切之際,突然大廳傳來電話響聲。
「夏樹,抱歉,今天晚餐不能跟妳一起吃了。」接完電話回到廚房的靜留,一臉歉然的對正拿著刀子專注切菜的夏樹說著。
「為什麼?」剛還一臉認真對付壓在手下白菜的夏樹放下刀子,疑惑問道。
「奏打電話來請我與她一起晚餐,說是好不容易湊出時間...」對於突然必須食言丟下夏樹去赴約,靜留內心也十分掙扎。
夏樹聽完靜留解釋的理由,又看到她一臉替對方著想的表情,突然心裡感到不是滋味,甚至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回答。
「夏樹,明天再一起吃好嗎?」面對夏樹一直沉默,靜留再次出言安撫道。
「隨便。」夏樹這次終於回出這一短句話,卻也同時神情冷淡的離開廚房。
晚上六點半,神宮司奏的私人專車準時抵達飯店門口,接到早已站在門口靜候的靜留後,車子帶載著她們到達一間位於僻靜巷弄裡一間極負盛名的壽司店。
「靜留,臨時約妳吃飯,真是抱歉。」剛找到位子坐下,奏再次開口致上歉意。
「不要緊,最近妳也很忙吧。」
「況且,距離上次分開已經好一段時間,難得今天有機會可以這樣跟妳單獨聊聊天。」雖然心裡擔心著夏樹,靜留仍是親切泰然的回應眼前友人。
「最近一直忙著婚禮的事情。」這時,奏親口向靜留提起自己即將結婚的事情。
「對象,真的是妳喜歡的人嗎?」靜留也趁此機會,詢問出這個擱在心裡許久的問題。
「嗯,我非常喜歡她。」說出這句話時,奏臉紅害羞的微微低著頭。
「她?」靜留懷疑自己聽錯。
「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奏以坦率肯定的語氣確定道。
「阿拉,神宮司家的人同意嗎?」想起曾經聽聖奈關於神宮司家的總總傳聞,靜留不禁為奏感到擔心。
「我打算等婚禮結束後再向各界公佈消息。」奏卻一臉不怎麼擔心的說出自己的盤算。
「妳...」靜留沒料到眼前友人竟有出如此具爆發性的打算。
「靜留, 上次離開瑞士飛回日本的路上,我開始想透了一些事情。」看到靜留的反應,奏收起剛仍半開玩笑般的神情,開始認真向對方談起自己的想法。
「一直以來,我都在等最適當的時機。等最適當的時機做想做的事情,等最適當的時機生氣...總以為,很多事情都必須等待。」
「然而,那天突然意識到,這種念頭,其實不過是怯懦的自我逃避罷了。」講到這裡,奏的雙手也不由自主顫抖著,像是承受了許多來自過往錯失的情緒。
一直在旁安靜聆聽的靜留聽完奏的告解,也是突然湧上許多複雜的情緒。
她突然想到,身為心理醫生這些年,原來自己的內心也在等待。
一直說不出焦慮不安等待什麼的,原來不是感謝,也不是盛譽,而是此刻聽病人談及自己時,對她而言卻似如獲知己般的肯定。
「但是,妳真的準備好面對這件事以後的挑戰了嗎?」靜待兩人情緒消化一會後,靜留卻又開始恢復理性的態度,自覺義務的向奏提醒道。
「靜留,妳也有喜歡的人不是嗎?」
「妳應該能懂,希望能一直待在對方身邊的心情,希望睡醒時能從對方眼眸中看到自己倒影的心情。」面對靜留再次出言提醒,奏明白對方的好意,卻也更加肯定的表明自己的心跡。
「阿拉,我喜歡的人,一直迴避著與別人直接的眼神接觸呢。」
「遑論從她眼眸中尋找自己倒影了。」看到奏堅定的態度,靜留明白了不用再替對方擔心,此刻開始幽默跟她討論起自己喜歡的人來。
「更何況,她對我,與我對她,是不一樣的心情。」而最後這句話,聽起來像是玩笑,卻更像是自嘲。
「玖我小姐的心情,或許不是妳所想的這樣。」聽完靜留的交流,雖然對方沒有說出自己喜歡誰,奏卻突然說出自己對夏樹的稱謂,還笑著說出這句臆測。
「夏樹的心情...」或許對於越在乎的人,越是無法看清楚。靜留聽到奏說的話,一向聰明的她卻覺得聽不明白,有點焦急的想要詢問,卻又欲言又止。
「靜留,妳真的很喜歡這個人呢。」奏難得看藤乃醫生這麼無法冷靜的樣子,理解之餘,也覺得十分有趣。
「我覺得,每個人的愛情不一樣,而就算是相愛的兩個人,對於愛的理解方式也不同。」
「但是,真正的愛情,存在於無法言語的內心。或許時間一到,它會以超越各種表面形式的力量,證明自己的存在吧。」思索了一下,雖然沒辦法給靜留確切的答案,奏還是提出自認為妥切的心得,也做為今天談話的結束。
靜留回到飯店,已經快晚上十二點。輕輕開門,一進門,卻發現夏樹斜坐在沙發上,既沒有睡著,也沒有玩她回到日本新買的電動,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手中食譜。
「夏樹今晚吃什麼?」看到夏樹不太尋常的表現,靜留準備整理洗澡用具的同時,邊故作輕鬆的向夏樹問道。
然而,聽到靜留的問話,夏樹只是冷淡的抬頭看了她一眼,又默不作聲的繼續低頭研究食譜。
對於夏樹冷漠的反應,雖然剛認識對方的時候靜留已經領教過不下數十次,但是對她而言,此時的感受已與之前不同。
靜留洗完澡後,看到夏樹正爬到床上準備睡覺,不過此時的她看起來分外忙碌。似乎正忙著區分出自己的被子和枕頭,這邊忙完後,還拿來一條看起來像是從櫥櫃裡搬出的毯子折成長條狀,細細隔在床的中間。
等一切打點好之後,夏樹才一臉滿意的樣子躺到自己睡的那一半。
才一躺下,隨即闔上雙眼。
接連幾天,夏樹都表現出非常冷淡樣子,不是不怎麼回應靜留的問話,就是回答的很簡短。還時常像是賭氣般自己跑到飯店餐廳吃飯,晚上睡覺的時候也嚴格劃分著與靜留之間的位置界線。
只是,今天早上醒來,雖然才八點多,夏樹卻發現靜留人早已不在房間。
去哪裡了...快接近中午十二點,還是不見靜留蹤影。
夏樹本想像前幾天一樣無所謂似的自己跑出去吃飯,卻可能是因為好奇,居然不爭氣的忍著肚子餓繼續坐在沙發上邊打電動邊等待靜留。
下午三點多,靜留還是沒有回來。夏樹開始胡思亂想,想著想著,那位紫色頭髮氣質高雅女子溫柔微笑的形像突然串入腦海裡。
又跟那個女人去吃飯。想到最後,平時不慣用來思考複雜事物的夏樹大腦像是有了重大突破,歸納出貌似合理的結論。
傍晚快五點,肚子餓又心情非常差的夏樹越想越生氣,最後竟決定搬離這個地方,回到自己住的公寓。
打定主意後,立刻開始著手整理自己行李。而忙得正起勁時,門鈴響了。被迫中斷手邊工作的夏樹心不甘情不願的跑去應門,從小隙縫往外看,發現站在門外的是聖奈。
「靜留不在。」打開門後,夏樹直接向聖奈說道。
「唉呀,玖我小姐,我是來找妳的。」面對臭著臉的夏樹,聖奈依然一臉笑咪咪的向對方秉明自己的來意。
「找我幹嘛?」夏樹沒好氣的問著。
「一起吃晚餐吧。」雖然感覺此刻夏樹充滿敵意,這句邀約,聖奈還是說的理所當然似的。
「不用,我準備要回自己住的地方了。」夏樹說完這句話的同時,正準備關門。
「請等一下,我載妳回去。」
「順便跟妳聊聊藤乃醫生去哪了。」知道夏樹動作快,聖奈迅速說出自己有信心的條件。
果然,聽到聖奈說的話,夏樹立刻像是本能反應般把本來向前推的門把往後拉,還稍微側身,讓對方方便進來。
過不了多久,在聖奈的幫忙下,夏樹已整理好行李。
坐在位於新宿車站附近一間高級商辦大樓某層樓的待客房間中,靜留已經等待求見的人等了一整個下午。
此刻,面貌姣好,打扮性感的助理又再度走進來。靜留正欲開口請對方不用再換茶了,沒想到這一次,助理終於開口,恭敬的請靜留跟她去見玖我先生。
搭了幾層樓電梯,走過幾間房間後,靜留跟著助理來帶到一間豪華氣派的辦公室。
「藤乃醫生,抱歉,讓妳久等了。」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事情總一直來,哈哈哈。來,這邊坐吧。」辦公室裡,邊說話邊迎向靜留的,是一名約莫六十來歲,看起來卻仍高壯英挺的男子。
對於對方話中暗藏無禮的挑釁,靜留也不生氣,笑著稍微點頭示意作為回應後,便大方走向男子指示的位置,穩穩的坐了下來。
「藤乃醫生,我這個人一向喜歡有話直說,同樣,我也可以接受別人同等的對待。」
「今天妳約我見面,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討論吧。直說無妨。」雙方剛坐下,男子立刻發表此番像是宣示掌握主導權的言論。
「阿拉,這樣事情會好辦很多。」
「玖我先生在日本的朋友這麼多,想必早已知道我帶著夏樹回到日本了吧。」靜留從對方語氣,知道眼前的男子不是好應付的人物,卻也應對方要求讓談話直接切入主題。
「很好,果然是個善於談話的女人。」
「關於這點,我也正想向妳請教。請問小女最近的情況怎樣?她回到日本,我也沒有收到通知,還是多虧一些朋友轉告才總算知道。」男子雖然說的客氣,卻隱藏不住質問中不滿的心情。
「恕我直言,玖我先生真的關心夏樹嗎? 」
「還是,比較關心她能不能好好活著,以免斷了你的利益。」與玖我一雄表達方式相反,靜留這些話雖然問的犀厲,表情看上去卻相當平淡。
「藤乃小姐,小心妳說話的對象。」玖我一雄此時已收回表面的溫和客套,面露兇狠的目光。
「就我對夏樹的觀察,嚴格說起來,她不算精神有疾病。一些心理上的障礙因素,也應該是從小就有的。」
「那麼,情緒不穩吞了很多安眠藥的行為,想必是突然受到什麼強烈刺激。」
「夏樹,是一個一直小心躲在自己心靈堡壘的人。所以如果說,現實情況還有什麼能傷害她,我想,大概還是跟堡壘構築之前的事有關吧。」
「是你促成的嗎?」靜留毫不在意玖我一雄威嚇,依然用緩慢卻犀利的口氣向對方分析逼問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聽完靜留的分析,玖我一雄突然仰頭發出宏亮的笑聲。
「年紀輕輕,了不起! 」
「不過,有句俗諺說的好:『能夠窺知深淵的魚,是不吉祥的。』」雖然故意說出這種話,玖我一雄心裡開始重新評估靜留。
「罷了,讓妳知道也無妨。不要把我暗示成一個這麼絕情的父親。我只是不小心讓夏樹知道一些實情。」
「沒料到,一向喜歡強硬跟我作對的她會這麼承受不住。」或許是欣賞靜留的才智,玖我一雄此時說話的語氣,比起剛才軟化不少。
「關於她母親去世的實情嗎?」問出這句話,靜留突然感到自己有點緊張。
「說起來,母女都一樣愛多管閒事。」
「前些時候,夏樹無意間知道我一個手下操盤著日本**的人口供應,居然氣到跑去南非找爺爺,讓那老頭子跟我斷絕一些事業合作。」
「這個天真的女人,跟她母親一樣愚蠢。 我好說歹說幾次沒用後,有天一氣之下,忍不住說出那個老頭子的秘密。」玖我一雄談到夏樹的事,有些激動,又有些懊惱。
「阿拉...」靜留暗暗企盼接下來事情不是如自己推論般,卻不自覺冒起冷汗來。
「你猜到了吧。」
「她母親這個女人也真無聊,老爸是執政黨內呼聲高的接班人,她就偏偏愛跑去跟黑人社會廝混,逼得別人....」
「你們太過分了!」靜留聽到這裡,氣得渾身顫抖。
「這種事情,想起來的確很不堪。」
「那對母女乘的車被撞落山厓。或許是她爺爺良心發現,馬上派人去救,找到人時,孩子活著,母親卻死了。那女人用身體護著夏樹,早已沒有呼吸,眼睛卻睜得開開的,不知道是不是想看自己女兒...」
「我到南非的時候,聽說夏樹幾個月都在醫院哭鬧,吵著說自己的母親沒有死。」玖我一雄講到後來,語調越來越小聲。
這段談話結束後,好一段時間,靜留跟玖我一雄都像是失去力氣,沒有再交談。還像是同時失神般,各自望著某處發愣。
不知道經過多久,房門突然被打開。夏樹穿著一身帥勁的黑色重機裝束快步走進來。
「夏樹!」男人和女人同時對走進來的人喊道。
然而,夏樹無視呼喚她的男人,走到沙發這邊,直接抓起靜留的手就準備拖著人往外走。
「夏樹,人回來就好。」這是夏樹和靜留離去前,獨自被遺留在房間裡的男人最後說的話。
商辦大樓外,停著一輛被隨性橫放的重型機車。夏樹遞給靜留一頂安全帽,自己帶上另一頂後,努了下臉暗示對方上車。
一開始坐在夏樹身後,想起前幾天對方生氣的樣子,靜留為了避免再次觸怒她,刻意讓自己的身子與夏樹保持著距離,只稍微用手扶住車子後面突起的地方。
夏樹也好像知道靜留想法似的,讓自己的重機騎得跟路旁的機車一樣緩慢。
「夏樹,妳要騎去哪?」被夏樹載了一段路後,靜留認出夏樹似乎不是騎往飯店的方向,傾身向前開口問道。
「我家。」
「我搬回家了。」夏樹聽到靜留的問話,竟然馬上回答,還考量到戴著安全帽,刻意放大自己音量。
「阿拉,那我呢?」靜留聽到夏樹的回答,疑惑更多,又再次將身子探前些,出聲詢問著。
「一起。」這句回答,夏樹依然讓音量放大些。
「夏樹...」聽到夏樹說的話,靜留終於忍不住,鼓起勇氣伸出雙手,往前抱住這幾天一直閃躲著她的人。
再次感受到被靜留突然抱住,夏樹的身體依然微微一顫,卻也沒有反抗或是閃躲,只是繼續專注的騎著車。
「夏樹,妳真的是一個很棒的人。」想起今天與夏樹父親的談話內容,靜留把頭用力埋進對方背上,像是自言自語般說著。
夏樹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靜留說的話,只是在感受靜留身體緊靠過來後,開始加快車速。
最後快到,感覺像是可以,跟著風的速度,一起劃破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