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像宮藤芳佳那樣子的守護方式，艾拉是做不到的。

理由很簡單，因為她是個膽小鬼。

不是害怕黑暗或是見血就昏的那種膽小，更不是面對異形軍會嚇的腿軟無力的那種懦弱。

艾拉的軟弱是誰都會有的軟弱，是愈溫柔的人愈容易陷進的困局。

平時不去思考的話倒是沒什麼大不了，她的表現就像任何人一樣，甚至還會因為本人身為王牌的自信與能力而能稱的上是可靠。

但是遇上了珍惜不已的事情時便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了。

因為萬分珍惜才更害怕犯錯與失去，而就是因為如此的害怕，才會跌跌撞撞的，才會弄巧成拙做出更多蠢事。

這種情況之下不論有怎樣了不起的能力都會失敗。

***

艾拉睜開雙眼時意外的發現自己躺著的不是醫護室的病床，而是她與桑妮亞共享的雙人床。

透過寢室的窗戶可以看見面略暗的天色。

已經是黃昏了。

這麼想著，艾拉下意識的就要起身去尋找那名應該要執行夜間哨戒的少女。

「好痛痛痛痛...」

但是腰才一用力想要從床上坐起，渾身上下就痠痛起來。

並不是普通的因為運動過度而導致的肌肉拉傷而已，艾拉很清楚這是魔力消耗過度的症狀之一。

之前為了追上桑妮亞而飛上三萬米高空，幾乎將魔力榨乾時也是這種感覺。

而且阻礙她起床的其實還有別的原因。

察覺到腹部的溫暖物體與其重量時，艾拉微微皺起眉。

「......」

「.........」

低下頭時溼溼熱熱的觸感剛好覆上她的臉。

艾拉有些無奈的看著從腹部爬到了胸口的偷襲者。

「...別坐下去啊喂。」

作為回應，在她身上的使魔黑狐只是低下頭又舔了一次艾拉的臉。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我錯了不行嗎？別再舔了！」

黑狐微微偏過頭，金色的眼睛瞇成一條線。

「...我啊，明白了。那種事情果然不是我能辦到的。所以不會再去做了。」

雖然痠的不得了，不過艾拉還是舉起了左手。

看著自己的左手她又想起了戰鬥時的狀況。將手打開，掌心對向天花板，她集中注意力。

嗡——

藍色的圓形魔法陣出現在面前。

雖然因為魔力不足而比自己的黑狐還小個，但她確實是張開護盾了。

「.........」

艾拉默默收起護盾，左手緊握成拳頭。

「嗚——」

黑狐放大的臉突然擋在她面前，金色的眼睛直直盯著她的。

收起嚴肅的表情，她用顫抖的手拍了拍黑狐的頭。

「放心吧，我沒事的。然後...」

「嗚嗚？」

「抱歉啦，很多事情都。」

黑狐用鼻尖輕輕蹭了蹭艾拉的臉頰。

「喂，很癢啊這樣！停下來啊喂——」

「......艾拉？」

艾拉的身體僵住了。

在身上的黑狐抬起頭看向聲音來源，並從艾拉身上輕巧的跳下去後，她才也轉頭面對自己的室友。

站在門口的桑妮亞一手抱著臉盆和毛巾，一手輕撫著已經一溜煙跑到她身邊的黑狐。

在她腳邊的還有她的使魔的黑貓，朝自己喵喵的叫了幾聲後用頭蹭了蹭自己的使魔黑狐。

該是稚氣未脫的臉上卻有著像是已為人母的溫柔和溺愛，艾拉雖然一直知道桑妮亞是嫻靜溫和的類型，卻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桑妮亞。

——不，或許該說是第一次注意到吧。

一旦注意到了，就無法克制的更為桑妮亞著迷。

想看見更多更多的她，想明白更多更多關於她的事情。

也更想要一直一直的陪伴在她身邊。

「桑妮亞...」

不自覺的呼喚了那名少女，開口後才發現自己喉嚨有多乾燥。

還有自己其實根本沒有面對那名少女的心理準備的事情。

但是桑妮亞若不是沒有注意到，就是一點也不在意。

她默默的走到艾拉身邊，制止了對方起身的舉動，將手中的物品一一放下後，坐到了床邊。

「艾拉。」

這樣、比撫摸著黑狐時更溫柔的回答了她的呼喚。

然後就和之前桑妮亞回眸時才明白對方希望、不，渴望她和她一起執行那個任務時一樣，艾拉這才察覺了。

自己真的是個笨蛋。

「艾、艾拉？」

雖然不是第一次有這樣親密的肢體接觸，但是突如其來的擁抱還是讓桑妮亞心跳加速了。

特別是感覺到對方的雙手環著自己腰際的觸感，還有對方同樣劇烈的心跳時。

就在桑妮亞還在想著對方是不是依舊為了之前的事情內疚，猶豫著該說些什麼才好時，卻聽見艾拉小小聲的這麼說。

「對不起，讓妳擔心了。」

「.........」

桑妮亞將頭輕輕依在艾拉的肩膀上。

「歡迎回來。」

艾拉吸了吸鼻子。

喜歡著桑妮亞，比誰都喜歡懷中的這名少女。

想要一直陪在這樣溫柔的她身邊，想要一直守護著像是公主一樣美麗溫柔的她，哪怕一次也好也想要做一次她的王子。

因為每次離開少女身邊時都發誓著要再看一次她的笑容，所以艾拉不會受傷。

這次她也沒有忘記，只是稍微讓想要變強的念頭衝昏了腦袋。

明明桑妮亞是那樣的憧憬著英雄一樣的人，但是為什麼我會如此軟弱不堪呢？——這幾天來不斷的思考著這種事情，就連剛醒來時也是。

但是思考著思考著，差點就忽視掉更重要的事情。

其實自己軟弱不軟弱這點並不重要，只要有可以守護最重要的人們的力量，只要有可以守護桑妮亞的力量，其他事情究竟是怎樣根本沒關係。

而那所謂的力量並不只是自己本身的能力或魔法，名為『家族』與『同伴』的事物，同樣也是她的力量。

差點就要變得不像自己了。

艾拉將桑妮亞又抱緊了一點。

「我回來了。」

她們之所以努力戰鬥，或許並不是為了拯救世界什麼的偉大理想。

或許到頭來她們之所以翩翩降落回地面，只不過是因為那裡有等待自己的歸處罷了。

***

「隊長，在嗎？」

敲響隊長辦公室大門之後沒有等回應便直接的提高音量尋求進入的允許。

雖然不是第一次讓那名紅髮的上司發怒了，但記憶中對方生氣時的恐怖卻在這時像是被人用焊槍烙印在了自己的心頭。

只要擺出那張臉就能把魯基尼給嚇哭，連將規則視為無物的哈特曼也會飛也似的逃離現場。

嘛，雖然也可能是因為闖了禍所以心虛才想逃跑，但是明娜隊長生氣的時候是真的真的很恐怖。

艾拉下意識的縮了下頭。

「隊長——」

用比剛才還要小了許多的音量，艾拉試著再一次告知對方自己的到來。

如果還是沒回應的話乾脆逃走好了。

但是話音還未落下，原本毫無動靜的門便被突然的打開了。

從門後出現的不是基地指揮官，而是繃著一張臉的巴克霍隆大尉。

「進來。」

如果那皺到快擠成一條線的雙眉還不夠的話，巴克霍隆的聲音也絕對足夠讓人明白她心情不是很好。

「......明白。」

直覺認為巴克霍隆的怒氣大概多少和自己之前的行動有關，艾拉懷著歉意的垂下頭順從的進入了隊長辦公室。

除了一如往常坐在辦公桌前的隊長明娜之外，戰鬥指揮官的坂本、鮮少管事的夏莉‧葉格大尉、巴克霍隆的搭檔哈特曼、甚至連佩琳奴也在。

每個人臉上都是不輕鬆的表情。

被房內緊張的氣氛感染，艾拉不自覺的也感到緊張起來。

但是她很快又注意到了一件事。

除了魔女隊的同伴們之外，房間內還有一個人。

一個從沒見過面的穿著整備兵制服的年輕男子。

在和那名男子四目相交的瞬間，艾拉下意識的側開了身，拉著後頭鎖上隊長室大門的巴克霍隆一起。

在還沒看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她先聽見了明娜充滿魄力的一聲「壓制住他！」

站穩腳步回頭一看，她看見那名原本還跪在辦公桌前的男子已經被夏莉用膝蓋壓在地上。

緊緊貼在男子的臉頰旁的是坂本少佐閃閃發光的愛刀烈風丸。

而一旁的哈特曼和佩琳奴都掏出了進入軍隊時配給的手槍，而槍口正對著那名男子。

看著男子冰冷的目光，艾拉立刻就明白了。

「他是......哪個國家的人？」

沒有人回答。

艾拉的手腳都在微微發抖。

但那並不是因為被襲擊的緣故。

別開玩笑了，她可是無傷的擊墜王啊，連異形軍的光束都無法碰到她衣角分毫。

更何況是這個男人，這個來自──

「我們不知道。」

明娜忽然開口了。

她說的是實話，原本只是因為從沒見過這名男子的面孔而起了疑心，但是將他叫住時對方卻突然襲擊上來。

雖然毫髮無傷的壓制住這名不速之客，並將他帶到這裡審詢，但是男子卻怎樣都不肯開口。

不過即使無法從男子口中取得資訊，從他身上搜出的各式各樣武器卻也證實了當初明娜的疑惑。

正猶豫著是否該將男子押送給上層，又或者身為基地隊長的她該實行拷問，艾拉就登場了。

原來還不確定男子的目標究竟是什麼，但是之後的發展很快就說明了一切。

對於在場其他魔女們毫無反應，卻在艾拉踏入房內時像是不要命一樣的全力衝了上去。

沒有將男子身上所有的武器找出來，差點讓心愛的兩名部下受傷。對於這點明娜感到深深的自責。

她放在桌面上的雙手緊握成拳頭。

不過至少這樣一來目標就很清楚了。

剩下的只是動機與主使者。而對於這點......

艾拉聽見後走到男子身邊蹲下，紫藍色雙瞳直直的看進男子的。

她用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平靜嗓音問了。

「索穆斯？」

男子沒有回答。

艾拉只是微微一笑。

「還是說——」

「艾拉，夠了。」

打斷她的是坂本。從她緊皺的雙眉可以看出她知道自己要說的是哪個國家的名字。

環視屋內，大家臉上都是沉重而明白的表情。

大概正是因為明白才會如此沉重吧。因為，只要稍微考慮一下就能想通了。

但是艾拉只是又低下了頭。

男子看見她的表情時，臉上頭一次出現了驚訝的表情。

因為面前的索穆斯少女笑著，笑的天真無邪。

「真是的。你已經是今年第三個了喔。」

她笑嘻嘻的這樣說。

「順便告訴你吧，就算你沒被隊長她們抓住，對飛行腳動手腳什麼的真是最笨的方法了。」

一邊笑著，她從口袋中取出兩個小小的、像是鐘錶一樣的圓形零件。

「對我來說，我們的國家過去有什麼樣的歷史一點也不重要。我不恨你們，但是我有我必須守護的東西。可以的話希望你們別再來攪局了。」

將零件交給在身後一臉似乎想說什麼的巴克霍隆之後，艾拉站起身、拍拍衣擺。

「對了隊長，我違抗軍令的懲罰......」

「......說的也是呢。」

明娜看著艾拉，這時才想起少女會光臨辦公室的原因。

各式各樣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連讓人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從接觸這名陌生青年的時候開始胃就像是打了結一般難受，好幾次差點要失去冷靜自恃的能力。

但是站在面前的索穆斯少女，卻一臉雲淡風輕的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或許更貼切的該說是早就料到會發生這些事。

像是演員對於劇本發展瞭若指掌一樣，沒有驚訝，沒有慌亂，她表現出來的就是這樣應對自如的模樣。

這個人到底知道些什麼呢？明娜幾乎下意識就要把心中的疑問說出來了。

剛才對那名青年說的話語有怎樣的涵義，這一切又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更重要的是，如果一直知道有危險的話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為什麼對她們隱瞞了？

但是話到喉頭，卻變成了別的字句。

「自室禁閉一個禮拜吧。」

「好~了解。」

看著艾拉笑著行了個舉手禮後轉身準備離去的樣子，明娜更是說不出口了。

「對了，大家。」

走到門口時，艾拉忽然回過頭來。

與方才的一派輕鬆完全不同，她看起來十分認真嚴肅。

「這件事情，請不要告訴那孩子。」

「.........」

「.........」

房間裡的大家都沈默著。

其實她們並沒有想將這件事情的消息洩漏出去，畢竟誰是敵人誰是朋友也不明白，在有頭緒以前最好還是別造成無端的恐慌。

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即便真要讓她們告訴其他人，不論是這件事情發生過的事實還是其中所可能隱含的意義也都未免太過殘忍。

所以這件事情只會有現在聚集於此的她們幾個知道而已。

索穆斯少女揚著微笑，似乎很滿意的要走出門前，佩琳奴喊住了她。

「艾拉さん。」

「要安安全全的喔。」

接口的是哈特曼。

微微皺起眉頭的表情顯示出她的擔心，以及有需要時絕對會義不容辭幫助朋友的決心。

雖然尊重對方似乎是想要自己處理的決定，但是絕對不會罷手不管的氣勢。

這點，全部的人都是一樣的。

艾拉收起了嚴肅的表情，朝同伴們笑了。

「我會的。不只是為了桑妮亞，也是為了同伴的大家。」

所以謝謝。

***

不久之後，戰爭結束了。

那名年輕男子的下落艾拉並沒有聽其他人提起過。或許是被處決了，或許是被上頭的人抓去審問了，她並不清楚。

嘛，不過是怎樣都好，至少在那之後再也沒有其他不速之客出現在她面前。

究竟是放棄了，還是被手腕高明的上層擋下了，艾拉不知道也沒有興趣知道。

現在她在乎的事情只有一件而已，那就是──

「這樣就準備好了吧？」

「嗯。」

將手中最後一件物品塞入行李箱內後，她環視了一眼房間。

確實是收拾完畢了，也打掃乾淨了，現在的這間基地臥房就和她們初來到時一樣空曠。

雖然都說走過之處必留下痕跡，但是艾拉覺得下一個住進這房間的人肯定看不出她和桑妮亞在這裡住過。

她們的行李本來就不多，會帶著走的除了武器和飛行腳外就是些重要的東西。

例如說桑妮亞的抱枕、黑貓與白貓的飾物、以及那條裝有她與父母相片的墜鍊。

「歐拉西亞那邊雖然好像還有些混亂，不過至少是沒有異型軍了。真是太好了呢。」

「…嗯。父親與母親避難的區域似乎也安定下來了。」

這樣說著的桑妮亞雖然笑著，但是那笑臉卻沒有想像中的開心。

艾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明明在戰爭結束時，在聽見歐拉西亞解放時，桑妮亞都高心的抱著自己哭了出來。

「桑妮亞…」

「呐、艾拉。」

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桑妮亞卻突然抬起頭看向了艾拉。

她拉住了她。

因為話少又不擅長與人打交道的個性，桑妮亞常常被人說是內向害羞。

但是非常堅強又喜歡熱鬧這件事情，艾拉明白的。

一直在一起、一直關心著，所以對於桑妮亞的事情，艾拉比誰都清楚。

所以就連現在那對被水氣籠罩的翠綠眼眸之下，沒有被說出口的話語，她也知道。

「那是當然的吧。」

她溫柔的笑了。

每次被那雙小小的手握著時，心中的疑惑總會豁然開朗。

「不是約定好了嗎？我會陪桑妮亞一起找到雙親的。」

──沒錯。

現在她唯一在乎的，只有讓面前的少女盡快和失散的家人團圓這件事。

人生中有許許多多好事也有許許多多壞事，甚至可以說兩者總是形影不離。

有日出就會有日落，有相遇便會有別離，有得到便會有失去。

大概總有一天她們也會分道揚鑣，而那時候再想起現在的一切說不定會難過的掉下眼淚

。

但是不管有什麼樣的未來在等著，艾拉都會盡全力陪著桑妮亞。

「走吧。」

她一手扛起自己的行李，一手伸向桑妮亞。

「……嗯！」

回應的手輕輕搭上，兩人的十指緊緊相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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