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的时候，无论从哪里都能看见富士山。

但是还从来没有去过呢。

远远地望着它，似乎一切都安好。走近了，却又是遥不可及的感觉了。这些话远行者们是不会懂的，或许有一片樱花会落在你的裙摆上，或许它会向你倾诉些什么，但那只是奢望罢了。

水原老师坐在弓道部的部室里，很颓然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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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点。新月。园田道场。

园田海未瞄准着远处并不清晰的标靶，拉开弓箭。只一声，箭已离弦。寂静里泛起一丝波澜。

又一声，脱靶。

月下的少女皱了皱眉，未再补上一支箭。静立许久，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ことり。”园田海未向着天花板伸出手，那熟悉的面孔便又微笑着出现了。似乎能顺着她散落的发丝，掬取她娇丽的容颜。仲夏时分，上弦月，心爱之人是夜的女神。园田海未只有沉默着，催促着自己迅速进入睡眠。

“早上好，うみ酱！”走出家门，园田海未就见到了梦中刚刚告别不久的南小鸟，不禁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早…早上好。ことり”

“呐...うみ酱昨天一定又熬夜练习了啦。诶？为什么脸那么红啊，是不是生病了？”小鸟说着就把脸凑了过去。

“诶，诶？！没有……没有啦。”脸已经贴了上来。

“唔，看来没有生病呢。我们走吧。”小鸟着急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温暖的笑容。她永远都是这样纯粹的表情吧，园田海未想。

小鸟把脸凑上来的时候，海未几乎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她害怕。那些澄澈的东西总是能反映出最真实的自己，那个复杂的自己，那个连自己也说不明白的自己。

只是她确切的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南小鸟，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而那是与对方的喜欢所不一样的。

弓道部的水原老师是个奇怪的人。

“瞄准很简单，每一个猎人拿起弓，搭上箭，所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瞄准。”这是在社团第一次活动时水原老师所说的话。

她总是爱用一些奇怪的比喻，难道弓道部的部员们都是要成为猎人的吗？园田海未不能理解。作为音乃木阪弓道部的王牌，她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瞄准的确很简单，她的成绩每每都是九环上下，出入很小。这也是让后辈们羡慕不已的地方。

但有时她会出现外人看来难以理解的失误。海未自己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出手的瞬间会有一丝恍惚，而那往往是活动结束前的最后几箭。她从心里面不原谅自己。

“うみ酱，辛苦了，”一见到海未，早已等在门口的南小鸟就从包里拿出手帕，折成很妥帖的方块，为她将额上的汗水拭去。“我们回家吧。”

看到身边人欢畅的笑颜，园田海未心里很平和，那是从十年前就熟悉的平和。但也有卑微的感觉，她这样，算是在欺骗吗？

零点。上弦月。园田道场。

仰望夜空，园田海未埋怨着令人生忧的月亮。

每一天那若有似无的对话，感觉麻到了手指间。箭出不了手，就像冰山遇上了熔岩。

十年是多远的距离呢？这应该也是我们相处的极限了吧，至少像这样，我和小鸟不会有任何分合的风险。

放下弓，点亮尘封已久的储物室的灯。扬起的灰尘让园田海未不住地咳嗽。

以前的东西都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所有的过往就埋在这一方浅浅的墓穴里。

初中的时候海未开始写诗。那些差不多都是一时兴起，后来自己看到也会有一丝羞愧。索性就一并扔到这里来了。

现在她向过去祈祷。未来是无法预知的，过去能指引她吗？从那些文字里，从她曾经的影子里能有照亮现在阴影的光芒吗？

“嗯。就是这个了。”海未翻出一本用绘图彩笔将封面涂得花花绿绿的笔记本，稍稍舒了一口气。

一箭，七环。这是海未能真切感受到的东西。还要去赴她梦中的约。

全国的弓道比赛将在东京举行。海未开始紧张地练习。

不行，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箭在弦上，海未的手不停地颤抖，一样的距离，不变的标靶，她却犹豫不决。

“南小鸟同学也会为园田同学加油的哦。”水原老师不知何时也换上了弓道服，走到了场边。

“水原老师……我……”

“有些时候瞄准真的是件很难的事情呢。”水原老师将弓和箭举过头顶，“熟练的猎人可以射中天空中飞过的最快的鸟，也可以射中水里游过的最快的鱼。但却未必懂得如何瞄准一个真正的目标。”

拈弓，如满月。箭中红心。

“富士山是不会向你移动的。她会对你永远温柔，但只能你去走向她。”水原老师说完就走了，

园田海未宁愿自己是个诗人，而不是现在这个拿着箭也会颤抖的弓道部王牌。

懊悔地走出学校。勉强地向眼前的少女挤出一个疲惫的笑。

“呐，海未要去参加全国比赛啊，好厉害。刚才我碰见水原老师了呢，拜托她给海未加油呢。”

“水原老师和我说了，谢谢你，ことり。”

“嗯！我们走吧。”小鸟先走出一步，回头伸出了手。“走吧，うみ酱。”

接过友人的手，如多年来一样。夕阳洒过樱花夹道，多少人在这里倾诉过故事却终于只留给花瓣飘落成时光的碎片，永远被遗忘了。

零点，满月。园田道场。

“她的眼睛里，有满月的光。”初中的笔记本里夹着这样一句话，海未突然翻见了。

月光一直洒在我的身上，从来都不曾远离啊。

无论普照之人的喜与悲，月光永远都是那样的温柔。

“海未，你还是那个躲躲藏藏的孩子吗？”园田海未似乎听见小鸟的声音，但那只是一瞬之间。她突然决定了要做些什么，仿佛头顶的那轮明月给了她什么力量。

拈弓，神定，搭箭，如满月。箭中红心。

园田海未这天没有做梦。她想起了水原老师的话，觉得猎人这个比喻真是好笑，音乃木阪王牌猎人园田海未吗？真是荒唐。不过，如果说南小鸟是她追逐的猎物……好像还真有点意思。

第二天早上，当南小鸟下楼时，却意外地发现园田海未正站在门口等她。

“ことり，早上好。”海未的笑容似乎和往常不同，“今天没在意就起早了…就先过来等ことり了。”

“うみ酱今天好奇怪啊。”

“诶？我记得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吧。”海未有些不解了。

“嗯…不是的，”小鸟摇了摇头，“有时候我的感觉特别准呢。今天海未像是丢下了什么包袱一样，整个人都轻松了呢。”

“可能是昨天晚上练习的状态很好吧……好了，快点走吧。”

这一点上，海未倒没有在说谎。

“对了，今天下午的练习，希望ことり可以来看。”

“诶？真的可以么？不是只有部员才能去么？”

“没事的，我……有些想和……只想对ことり说的话。”海未忍着说完这段想了很久的话，想着小鸟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吧之类的东西..“ことり如果没有时间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目光瞥向一边，完全不敢看小鸟的眼睛。

“我会去的。”海未不知所措了。她没有见过小鸟这么严肃的表情。“如果是园田海未同学要和我说的话，我一定会去的。”

园田海未不记得后来是怎么走到学校来的。

上课时也时常出神，不过还好没有被提问，也就这么熬过了上午的课程。

换上了弓道服，站在训练场上。海未觉得昨天晚上的一切或许都是梦。

“她的眼睛里，有满月的光。”

园田海未突然觉得身上被洒满了月光，自己伫立在两条平行着的溪流之间。溪水汨汨地流淌着，而前方是一片黑暗，她几乎不敢前进。

“うみ酱！”园田海未听见了身后南小鸟的声音。“うみ酱要加油哦，有什么话等下要好好地说给小鸟听哦。”

园田海未背过脸去，没有人看见挂在她嘴边的一丝邪魅的笑。

呼。舒一口气，屏息凝神。这一箭并不是单单向着靶心而去，还有更多的使命。

她在看着我。南小鸟在后面看着我。我爱着的南小鸟在后面看着我。

将弓与箭高举过头顶，缓缓地摆好姿势，拈弓，搭箭，瞄准。

“箭在弦上了。”水原老师淡淡地说道。

满月的光芒洒在我的身上，每一个夜晚的思念都在这一支箭上。

少女将弓弦也拉成了满月之状，没有任何的表情，全部倾注在这一支箭上。

一声。箭中红心。

部员们发出欢呼的声音，园田海未回头看去，南小鸟依然是一贯的令人平和的笑容。

“うみ酱，”小鸟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うみ酱不是有要和我说的话吗？”

“对。”园田海未从没有像此刻般自信。“我有要对你说的话。”

“诶，这里好多人呢，要不要回去再说好了.."小鸟微微低下头，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没关系的。你的眼睛里，有满月的光芒呢。”

“诶，诶？怎么会呢，那是什么啊 うみ酱？”

园田海未走上前去，一下将南小鸟揽进怀里。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

我爱你。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两条平行的溪流将会交汇在一起。

但是怀中的少女明明搂得更紧，也没有让我放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