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林萧
顾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出现在客厅里时，唐宛如首先沸腾了。
她像一辆皮带打滑的车子那样尖啸着冲过来，义愤填膺地指着顾里的鼻子问：“顾里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们生的孩子！”
顾里翻了她一个白眼：“我成天都在你们面前我有空背着你们生孩子吗？”
南湘走了过去，戳了戳那个孩子的脸颊：“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南湘特别擅长哄孩子。或者说，小孩子们都喜欢会对他们温柔微笑的漂亮大姐姐。
“林萧。”小女孩的手指局促不安地将发梢卷来卷去，微卷的头发和这个小动作坚定地告诉在场的其他三个人——这就是如假包换的林萧，只不过小了二十岁。
怪不得她能在顾里的臂弯间如此安然地存活。
早饭桌上的气氛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
“你叫什么名字？”林萧扯扯顾里的衣服，还没长开的包子脸上堆满了笑容和迷惘。
顾里迟疑了一下，她和林萧三岁就认识了，这会儿她要是说自己叫顾里，林萧会不会以为她在骗人？小孩子对于外界的戒心一旦提起，就很难放下了。
但是第一次，身体地反应速度要快过脑中的瞻前顾后。
“顾里。我叫顾里。”
林萧在这方面很絮叨。她和林萧为了防止丢脸相继谎报姓名时，她只是简单地甩出“唐宛如”三个字，林萧则拽着人家的衣袖不停地啰嗦：“我叫南湘，湘就是湖南简称的那个湘，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啊……”
然后林萧现场编了一个波澜壮阔的故事，听上去就跟真的似的，不仅一波三折而且催人泪下，要不是顾里认识了她二十多年而且清楚地知道她不叫南湘，还真想从钱包里掏点钱塞给她。
而顾里就不，她一贯的风格就是如此，名字已经报出来了，具体怎么写你自己琢磨，写对了算你聪明，写错了那也是你的错。
“顾里！好巧，我最好的朋友也叫顾里。”她咬了一口焦香的黄油吐司，嘴角边沾到了一点面包屑。
然后林萧一边吃面包一边向她们三个兴致勃勃地介绍“顾里”，丝毫未觉身边这个也叫顾里的人越听脸越黑，切鸡蛋的手都在盘中颤抖。
终于吃完了面包也结束了一个段落絮叨的林萧在餐桌上寻觅着餐巾纸，南湘随手抽了一张，伸长了胳膊递给她。她接过来擦了一圈却完全没擦到点子上，该黏在嘴边的面包屑还在，倒是颊边的皮肤因为她自己用力过猛起了一圈红痕。
顾里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恍惚间忘了身边坐着的林萧现在只有五岁，想都不想就把双唇凑了过去，柔软的舌头从林萧唇边卷走了面包屑。
“我受到了惊吓！”唐宛如捂住胸口高呼一声，倒在了南湘肩膀上。
“看什么看！”顾里抬起手碰了碰脸颊确认自己没有脸红，“这是林萧！”
“五岁的林萧你也下得去口！”唐宛如再次发出义愤填膺的呐喊。
顾里想都不想就一个白眼翻过去：“我还下得去手呢！”
当大家——除了林萧——领悟到这句话里可能包含的真实含义之后，顾里默默收回了这句话，再去抱林萧时感觉到了些许的罪恶感。
……明明是自家媳妇儿，这种罪恶感到底是哪里来的。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林萧也咯咯地笑出声来，仍旧卷着发梢，用炫耀般的口气说起她印象中的那个“顾里”：“顾里也经常这样。”
“哪样？”
“就这样。”五岁的孩子拙于言语表达，更喜欢用行动来证明一切。
林萧抬起两只肉乎乎的手捧住顾里的脸颊，准确地亲上了顾里的嘴唇。
被掀了老底和黑历史的顾里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林萧，而唐宛如还不知死活的火上浇油：“没事儿顾里，我们都习惯了！”
“幸好变小的是林萧。”南湘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然现在我们就看着林萧一脸花痴地大叫小时候的顾里好可爱，然后顾里你肯定会认为我们绑架了你，然后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进局子。”
顾里抱孩子的动作一点都不熟练，还好林萧够配合，双手环在她颈后作为防止掉下来的保险，乖巧地待在顾里怀里不乱动。
今天正好是休息日，也没什么别的事情，顾里干脆抱着林萧往沙发上一坐，问她：“想不想玩游戏？”
顾里对林萧使用的“想不想……”这个句式纯粹是个摆设，只要她问了，无论是什么提议，无论是二十多岁的林萧还是五岁的林萧，都会欢快地点头同意。
玩游戏时有个五岁的林萧坐在腿上……这感觉还真不错。
一转眼就到了快要中午，顾里扔下手柄：“林萧，中午想吃什么？”
五岁的林萧抬起头看着顾里和顾里手中的钱包，满怀期待地问：“麦当劳行吗？”
顾里有点想哭。
一进麦当劳的大门，顾里第一眼看见的人居然是宫洺。
没错，宫洺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服站在麦当劳里，看着跟做贼似的牵着林萧进门的顾里，两个人同时产生了一种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错觉。
还好宫洺是和周崇光一起来的，让这件事的冲击力下降了不少。
“……真巧？”顾里试图寒暄几句。
“嗯，挺巧。”宫洺试图跟上话题的节奏。
“今天驯龙高手2上映！”周崇光理所当然地晃了晃手里的电影票，“麦当劳的套餐送无牙仔模型。”
手足无措地站在柜台前等着林萧挑完想吃的东西，顾里觉得这真是因果报应，她总算体会到了一分钱都没带的林萧跟她走进恒隆时是什么心情。
旁边的宫洺似乎比她更适应这个环境，看来是麦当劳经常搞活动送各种东西而周崇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个死宅的原因。
最后顾里帮林萧端着托盘，周崇光亲自端着托盘，四个人在麦当劳里转了至少八圈，还是认可了“只剩下一个四人座他们必须拼桌”这个事实。
顾里思忖了几秒钟是坐在周崇光对面比较膈应还是坐在宫洺对面比较膈应，但一看见周崇光腾出一只手准备去逗林萧，她立刻坐到了周崇光对面——反正现在五岁的林萧也不会怕宫洺。
“大叔要不要吃这个？”林萧热情地邀请宫洺。
宫洺再怎么样也不能用平常的方式来应对一个五岁孩子，他知道孩子有多可怕，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他看了一眼林萧手里的汉堡，认真地询问：“这是什么？”
“麦香鱼。”林萧一边说一边还把汉堡往他跟前递。
宫洺颤抖着拒绝了。
看着周崇光窃喜的神情，顾里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偷偷掏出手机上微博，看见了周崇光刚发的微博：“在麦当劳偶遇一个朋友，惊讶地发现她居然是个萝莉控。”
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但哪里敌得过周崇光的粉丝那汪洋大海般的攻势，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一大堆“崇光我要给你生孩子！”的评论中。
“顾里你家好大啊——”
“你没去过吗？”
“没有，顾里说她妈妈不喜欢她带朋友回去。既然地方这么大，我们来玩捉迷藏好不好！”林萧兴奋地拉拉她的裙摆，“我先去藏起来！”
五岁的小孩子玩起捉迷藏时会躲的地方无非就那么几个，顾里依次找过来，确认了她肯定跑到了林萧原来的房间里——林萧在和顾里一起睡之前住的那个房间。
顾里还真没怎么进过林萧的房间。准确来说，是林萧喜欢赖在顾里的卧室，喜欢在客厅里阳台上活动，很少窝在房间里，顾里也就不怎么进去。
安静、简洁，没什么特色是林萧一向的特色。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油墨的气味，就像林萧身上的一样。顾里当初亲自找人单独设计的背景书墙被林萧用多年的库存全部填满，成了整栋房子最有人文气息的地方。
是嘛，她的林萧本来就很优秀，只不过身上那浪漫主义的气质被她现实主义的光芒压了过去，只要离开了顾里，林萧也同样光芒万丈。
但是顾里不想让她离开，她自己也宁愿淹没在顾里的阴影中。
顾里微笑着，走到明显没关紧门的衣柜前，把自以为藏得很深的林萧给揪了出来。
“该你了！”林萧从她手中挣脱，双手捂住眼睛大喊，“快点快点，我只数十下！”
顾里家光是衣帽间就可以用来玩捉迷藏，虽然她已经努力地藏在明显一点的地方，林萧却还是不断地视而不见，照这样下去玩到天黑都有可能。
听到外面半天没动静，顾里缓缓推开衣柜门走出来，发现林萧竟然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看来是这一天下来玩得太累又没有睡午觉，玩的时候不觉得，一歇下来立刻就困了。
“林萧！”她把她叫醒，“别睡着了，一会儿还要吃晚饭呢。”
“嗯……”林萧揉了揉眼睛，“我有点想顾里。”
“你的那个朋友？”
“嗯。”林萧低下了头。
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个一会儿找不到顾里就会满世界乱窜的小孩子。
“吃完饭洗个热水澡，然后乖乖睡觉，应该就能见到她了。”
“好！晚上吃什么？”
顾里深思熟虑了几分钟，去冰箱里翻出几块牛排扔到水池里解冻。
南湘和唐宛如回来时惊诧地看见顾里在厨房亲自下厨，林萧抓着围裙的一角跟在她身后，像个甩不掉的尾巴。
“顾里，帮我切。”林萧扯扯顾里的衣服，笑嘻嘻地请求。
南湘和唐宛如默默地低下了头，假装没看见顾里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那，亲一下。”顾里歪过头，而林萧十分默契地挺直了脊背，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南湘和唐宛如默默地切牛排，假装没看见顾里抱过林萧让她坐在腿上。
“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对，就是这样。”顾里握住刀叉——更准确地说是握住林萧的两只手，一点点地帮她切开盘子里的牛排。
“好好珍惜吧，这个待遇你长大之后就没有了。”唐宛如忽然说道。
“不，只是顾里帮忙切牛排的待遇没有，坐在顾里腿上吃饭的待遇应该还是有的。有时候她还躺顾里腿上吃东西呢。”南湘补充道。
南湘的本意是她们四个人在客厅里聊天的时候，林萧经常会拿顾里的大腿当枕头，而顾里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顺手往她嘴里塞点水果零食。
但唐宛如很明显理解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层面上。
“南湘你怎么能这么！”唐宛如指着南湘，然后又指着顾里，“你该不会也想对五岁的小孩子下手吧？”
“她又不是普通小孩子。”顾里故意露出一个很具有暗示意义的笑容，“她是林萧。”
“我吃饱了！”林萧放下刀叉，四处寻觅着餐巾纸。顾里抓起盘子下面垫着的餐巾给她擦了一下，把她抱向浴室：“走，我来帮你洗澡。”
而被抱在半空中的林萧开始挣扎：“不、不用！我一个人可以的！”
顾里上前摸摸她：“我帮你洗头发。”
一旦细细回忆起来，往事就历历在目。林萧小时候是经常抱怨的——头发太多太长还是自然卷，洗起来很麻烦。但让她去剪掉，她又舍不得，宁愿麻烦着。
泡在浴缸里的林萧看着在浴室的水雾中，顾里显得有些模糊的眉目，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伸手去挠顾里的腰间。
顾里触电般地蜷起身体，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也这里怕痒啊……”林萧睁大了眼睛，想再次伸手。
“林萧！不许挠！”自从认识了唐宛如和南湘，顾里就严令禁止她这么干，以免她们两个会看见她狼狈的样子。
林萧缩回浴缸里，很小声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等终于把林萧从浴缸里揪出来擦干，已经是晚上十点。顾里抱怨了一句：“你有多喜欢玩水啊……”
“可能小孩子都喜欢玩水吧。”在外面的沙发上等到睡着的南湘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那我去洗澡了……”
唐宛如目光灼灼地看着顾里：“你准备下手了？”
顾里鄙夷地瞪了她一眼，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低下头问林萧：“林萧，你敢一个人睡吗？”
林萧拼命点头。
“好，那你就睡这个房间。”顾里打开林萧原本房间的门，“晚安。”
“晚安。”林萧一蹦一跳地爬上床，飞快地拉开被子盖在身上，两个枕头一个枕着一个抱着，闭上了眼睛。
顾里帮她把灯关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刚躺下还没过几分钟，耳边就传来林萧压低了的嗓音：“顾里……我能不能睡在你这里啊？”
顾里看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觉得好玩，想逗逗她：“不行。”
“可、可是，我会哭的……”
“那好吧。”顾里把她抱上床，把枕头往下拽了拽以免林萧枕不到，“晚上不许蹬被子。”
“我不会的！”林萧答应得挺快，顾里却在心里叹气：“得了吧，别说五岁，你二十多岁的时候还蹬被子呢。”
临睡前顾里顺口问了一句：“明天你想吃什么？”
林萧兴致勃勃：“必胜客！”
顾里有气无力：“好……”
除了蹬被子，林萧还有必须抱着东西睡这个坏习惯。这里没有她的抱枕，她就抱着顾里。等她睡着，顾里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身边五岁的小孩子又成了二十多岁的林萧。
顾里摇醒她：“早饭去必胜客吃？”
林萧恐慌地抬起一只手去摸她的额头：“顾里你发烧了吗！”
“不。就是最近忽然有点怀旧。”顾里窃笑着，把手机里那几张五岁林萧的睡颜给加了密，“想陪你缅怀一下童年。”
“对了，顾里，我好像做了个特别长的梦，梦见我回到我们才五岁的时候，只不过我不在……你小时候真的超级可爱啊！不过脾气和现在一样……我还拍了照片，哎，照片真的在？那就设为屏保好了。”林萧惊讶地发现自己手机里真的有一张五岁的顾里，正一脸不满地看着镜头。
“林萧你个萝莉控给我差不多了。”顾里一把抢过手机，删掉了那张照片，“快穿衣服，去吃必胜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