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一边争到忘乎所以的两人压根没理会到这边的小声讨论,面红耳赤的美树沙耶加和咧出小虎牙的佐仓杏子谁也不让谁。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巴麻美对她们俩握手言欢共吃便当的复合速度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也认真询问过佐仓杏子的心意,对方思考后是这么回答的:“我不讨厌这种相处模式,吵架是思想最直接的碰撞,好处多多。再说沙耶加发急的样子也很可爱,看看也有意思。”
而美树沙耶加的回答则是:“谁要跟那种家伙以吵架为乐,我是来纠正她错误的三观和偏见的。”
“即使我们吵不起来也还是好朋友,”她偶尔一个人放学后会去天台呆一会儿,在她身边陪伴的总是那一只机灵聪敏的生物,“QB,她们这样要好,我感到很羡慕呢。”
“麻美就是麻美,没有必要憧憬其他人。”QB蹭着她的小腿,巴麻美轻轻笑出声,俯身将它抱在怀里。
“好像……依靠的人,又被带走了一个呢,”她失神地望着身下的操场,“我……还是应该去训练。”
“今天也要加油打败魔女哟,麻美!”
哗啦啦的雨不停地在下,佐仓杏子躺在自己的课桌上,抱着手臂看窗外落成一线的水滴。她的心情就像现在的天空一样,阴霾,积郁,寻求发泄而毫无头绪。
昨天她难得陪美树沙耶加去见泷原的市立医院探望上条恭介,却碰到了同往的志筑仁美。场面之尴尬,气氛之凝重,幸好她见到那个少年时还能做出有条理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佐仓杏子,是沙耶加和仁美的同学,这学期刚转来班上,是校友呢”。
就算是被事后埋怨也要在三人身边努力站到最后一刻,抱着这个念头她数次忽视了美树沙耶加的眼神提示,和上条恭介聊起了天。出乎意料地他们很谈得来,他对佐仓杏子随口提到的话题竟都抱有很大的兴趣。
志筑仁美带来了制作精细的手工饼干,拿出来请大家品尝。佐仓杏子当然不让地响应其建议,津津有味地边吃边赞她的手艺。上条恭介吃了一块就推说没胃口,美树沙耶加一块都没有动,礼貌地谢绝了这份好意。
最后,几乎是被美树沙耶加拖走的佐仓杏子匆匆和两人道别,出了医院门口她以为又有一架要吵,但美树沙耶加只是和她说了声再见就离开了。临别前她看到了她的眼泪和一耸一耸的肩膀,但她没有追上前去安慰。
总之,美树沙耶加不是最受煎熬的人,也不是志筑仁美,更不是上条恭介。
昨天洗碗的时候心不在焉地打碎了一个盘子,脱下手套后她的第一反应是拾起来而不是扫掉,为此不仅割伤了手还受到拉面师傅的责怪。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
现在一手的血已经被冲洗干净,丑陋的伤口也被创口贴遮掩住,但是它还在那里一突一突地跳着疼,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啊……唉。”红发少女闭上了眼睛,一整天美树沙耶加都没有主动来找她,那等到放学后,她就去找她和解吧。
雨一直没有停,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佐仓杏子在课上根本都没听进去什么,要么是望着蓝色的后脑勺发呆,要么是在草稿纸上用笔画毫无意义的图形。美树沙耶加的沉默让她心寒又唏嘘,她知道那是为了谁——上条恭介。
那个灰头发的笑起来很温暖的男孩子,已经占据了面前这个女孩子全部的心吧?她光是这样想就觉得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一样难受,提不起精神。也许这是对朋友的独占欲?似乎是从晓美焰她们那里听过类似的说法,但是……
放学铃响后,佐仓杏子履行值日生的义务收拾讲台,回到座位上后发现美树沙耶加连人带包已经不见踪影。询问了徘徊在门口的其他同学们有没有看到她,得到的答案有没注意,可能刚走,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她今天的古怪和疏离格外在意,以前的她生自己的气都是隔一会儿就烟消云散。细细一想,今天可是第一次连个招呼不打就消失掉,她心里也隐隐地有些气恼起来。
收拾完书包后佐仓杏子便冲出教室,边快步向前赶边透过二楼走廊往外张望,竟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孤独的身影——拎着书包,在雨中毫不避忌地行走的蓝色短发少女。在撑着各种五颜六色的伞的雨雾里,她形单影只的背影就像是刻在水墨画里的工笔素描那么醒目。
她又是吃惊又是心酸地“呀”地一声,怒气早已消弭于无形。这一声不算小的惊呼自然引起身旁学生的侧目,然而她顾不得那么多,飞快地跑到一楼,撑开自己的伞,冲进雨中。
校门口的人群汇成一片拥挤的海洋,在一片潮湿的空气里,学生们不再彼此挨着挤着,伞和伞之间划出彼此的领域。佐仓杏子的红色马尾如同一支赤色利箭,左突右穿,扰乱了这片平静。
她四处寻找她,却再也看不到她的人;想开口喊她的名字,又觉得过于唐突。
雨滴顺着伞檐落下来,阻碍了她的视线,鞋子袜子也溅上了几个泥点。佐仓杏子深吸了一口气,站在纷扰的校门口,四周的人乱哄哄地在身边穿梭。
不管怎么样,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美树沙耶加。她没有带伞,难道就要这样走到车站、地铁站,还是会赌气走回家呢?瞥到学校对面的街头电话,她走了过去,将伞柄夹到颈窝间,插入电话卡,拨通了美树沙耶加的手机。
在听到接通声后的第一秒,一阵轻柔的小提琴声从身后传来,随即被掐断。佐仓杏子认出了这是美树沙耶加的手机铃声,猛地回头,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双眼无神地望向她的美树沙耶加。
那空荡荡的不知在诉求何物的眼神让她心尖发紧,说不出话。
她们的眼神对上后,美树沙耶加镇定自若地在当着她的面在雨里关机,将手机放进口袋,分开人群向反方向逃走。佐仓杏子挂上电话,边撑开伞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赶她。
在雨里的拥挤人群分隔了她们的身体,遮蔽了她们的视线,佐仓杏子感到自己好像一条挣扎在泥水里的鱼,努力地想挣脱些什么,得到些什么,却还是失去了一切——不对,至少,她又在那缝隙里看到那抹蓝色,尽管不近也不远,她就在那里。
无言的沉默离开,即为不出悲声的等待。
“沙耶加,”她终于攥住她冰凉的手,一把伞将两人罩住,“你头发全湿了。”
美树沙耶加没有看佐仓杏子,除了胸膛微微起伏、还有呼吸的迹象,佐仓杏子简直以为她这样的脸色和神气已是晕了过去。可是她力道却出奇得大,不仅不答话,还拖着她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佐仓杏子不愿意违逆她的意思,脚上跟着她,好言好语地安慰她,要为她擦去脸上的雨水,却被她粗暴生硬地用手挡开了。
“嘛,心情再不好,也要小心感冒,”佐仓杏子闷闷地说道,望着她被雨打湿的身体,“刚才你也在校门口找我吧?嗯,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说,我听着,又是关于恭介的,嗯?”
回答她的是踩着水洼发出刺刺声的脚步,和完全感受不到力度回应的手指。
“不管你怎么样倔,我都不能眼看着你去做傻事……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好了,喂。”她捏了捏掌心里的手指,美树沙耶加却毫无反应,只是往前走。
“你怎么了?”等佐仓杏子察觉到了情况真正不对劲的时候,她们已经拐到了一条支路上。她忽然使劲挣开她,想要通过铁丝网上的半人高的洞钻进路边的废弃工地。
“危险!回来!”佐仓杏子拉住她,在收伞的刹那却被她钻了空子。咬咬牙,她跟着钻了进去,却在跑出两三步路以后惊讶得目瞪口呆——周遭的一切瞬间化作了杂乱无章的色块充斥的迷乱空间。与此同时,美树沙耶加的身体如同脱力一般倒了下来。佐仓杏子忙扶起她,当她在她的臂弯里再次睁开双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清醒。
“杏子,你怎么……我们……”她茫然地打量周遭,似乎对刚才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佐仓杏子回身向后望去,来的路已经消失无踪。她们就像是误入了童话世界的旅者,完全断绝了和外界的联系。
不知何时,由远及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佐仓杏子脑内的警钟再次响起,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太诡异了,太奇怪了,完全无法以常理揆度现在发生的事情,唯一真实的是自己的预感了吧。
“沙耶加,能站起来吗?我们试着找找出口……”她话刚说了半截,就听到身后的风声。美树沙耶加的惊呼声像是透过水幕滤过一样变调地漫过来,她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却不觉得痛。
耳朵里隐隐有轰鸣声,渐渐变成某种带着诱惑意味的窃窃私语。佐仓杏子仰躺着,眼前是不断变换的流动色彩,被动地、消极地处理侵入头脑的各种感情和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