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其实，很能理解你的这份复杂心情呢。被家人背叛了信赖感，莫名其妙地置身于不熟悉的环境，不觉得失去了长期以来的寄托和信仰吗？
对和自己交好的朋友不知道该如何相处，不断苦恼该怎么把自己浮躁奇怪的感情做出定性。不是一句简单的占有欲就可以解释清楚的吧？
美树沙耶加的脸在眼前晃过，那不是脑内的幻觉，而是线条拼凑起来的场景。蓝色的少女在微笑，奔跑，背影消失的瞬间她想伸出手，但那些颜色似乎知道她的心事，随着她刚生成念头全部消失了。
好不容易以为能够在新环境里摆脱过去的你啊，真是太可笑了。即使没有那些愚昧的村民的敌视和成见，“只要努力，就能支撑起整个家庭”的想法对现阶段的你而言，是何等幼稚的想法啊！
重获从前的幸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呐，被击碎的好感永远不可能像原装品那样完美无瑕。真没想到，你原来在这里不到一个星期就萌生了退意，懦弱，胆怯，后悔，失望，悲伤和懊恼。
拖着疲惫脚步奔走于打工场所，学校和家的自己，将头颅枕在手臂上蹲在床角的自己，人前微笑却在背后默默哭泣的自己……
佐仓杏子啊佐仓杏子，你可真是个废物。
她听到那声音在尖锐地嘲笑自己，却无从反驳，从鼻子里发出的哼哼声小到连自己都听不到。
快点去洗盘子为家里多挣点钱啊，不然怎么跟那些经济条件好的同学继续成为伙伴呢。也不嫌她们会觉得和你的相处会很丢人么？
快点回去好好学习赶上优秀的大家啊，被老师叫到前面去做题，根本写不出一份完整的答案，难道你还在为自己的不努力找借口么？
快点揭开虚伪的外衣，看看你的本质是什么样的吧：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努力和汗水向嘲笑和看低你的人证明，他们说的是对的。
你只不过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而已。
尖刻的声音刺耳得直戳心灵，泪水在眼眶里簌簌打转，想到自己来到见泷原之后的种种情景，她痛恨起现在的自己——软弱的自己，无力的自己，做不出任何改变的自己。
向她呼喊的理智的细微叫声被铺天盖地压倒的绝望湮没，佐仓杏子的眼角渗出泪水，心脏在胸膛里的微弱跳动在如此的静默里格外响亮。
“这样的你，不如死掉好了。”
“这样的我，不如死掉好了。”
死，死掉多好啊，死掉就不要烦这么多了。家里的开销和债务，明天、后天和大后天的生活费，后厨房洗到双手发麻的山一样高的脏盘子，不知从何说起的人际交往问题。
这些本来就不应该压到她肩膀上的事情，接踵而至的要把她压垮的东西，统统扔掉好了。
小时候趴在父亲的腿上，听他说源远流长的神话故事，听他讲人的身躯里蕴含的最沉重的是灵魂。善人的灵魂在死后会变作羽毛飘上天堂，恶人则会怀着铅块一样重的灵魂堕入地狱。天堂很美，美到让它的信徒能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向往到流泪。天堂里有纯金的建筑和用具，有四季不谢的草木和鲜花，有堆叠无数的美食和佳肴。
死了以后，也许能去那个天堂吧……
这样她就再也看不到被他人误解的父亲，借酒浇愁的父亲，殴打母亲的父亲，纵火焚烧自己辛苦打理的教会的父亲；她就再也不会看到被伤透了心的母亲，操持家务汗流浃背的母亲，在微弱的油灯下熬夜做针线活的母亲；她就再也不用疲于各种打工，不用忍受别人的孤立和白眼，不用在桃子和母亲面前强装笑颜而是痛痛快快地做回自己。
这样她就能在天堂愉悦地俯视人间的朋友们。美树沙耶加的一颦一笑都能远远地望见，她的快乐和悲伤都能感知，她的祷告和祈愿都能帮忙，不会再听任她痛苦悲伤地因为恋爱而作践自己的心灵。她可以替鹿目圆和晓美焰撒下祝福的花瓣，帮志筑仁美揉经历各种培训课后酸痛的颈椎，把巴麻美的定下的每个午后茶会都设置成晴朗的天气。
“变成我的一部分，和我合二为一，被我吃掉吧，超——美味的——你啊！”
她闭上了眼睛，即使听到这句话，也不想去明白是什么意思。
意识逐渐远去，藏在身体里某个角落的赤色灵魂发出了悲鸣。
“杏子！”被血呛了一口而咳出来的变调嗓音响起，少女跪在她身边，忍受着痛楚在呼唤。佐仓杏子趴在毫无质感的地面上，迷茫地抬起头扫视四周。
当她看到在身边的蹲伏那个流血的蓝色的身影，撑着剑支撑躯体的人，她感到身体从内而外泛起寒意——被支配的、无法思考的冻结征兆在四肢和大脑弥漫开来。与此同时，四肢百骸又回归到身体的掌控下，她能感觉到浑身的疼。
“不……”
目光一转，落到她的小腹上那一片血肉模糊处，佐仓杏子的内心如同刀割，干涩嘶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美树沙耶加却好像不知疼痛，见她好转，她的眼底便闪过一抹欣慰的笑容。继而，她举起剑，背过身站起来挡住了她和“那个东西”。
这一牵动伤口，竟有好些血落到佐仓杏子的衣服上，甚至她的脸颊上也多了一滴温热。
佐仓杏子抬手抹去，指尖的红色让她眼里发烫，手指哆嗦。
蓝白相间的短裙，无风自起的白色披风，触目惊心的血迹，在身边的断裂的触肢和它震耳欲聋的咆哮……她头痛欲裂，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但是，现实绝对不允许她那么做——美树沙耶加在战斗，在和她无法形容和描述的一个丑恶的庞然大物展开激烈的拼斗。她不是很会使用自己的长剑，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掌握刺击的技巧和力度。可是那种拼命一样的气势和打法，竟在一时间占了些许微小的优势。
“快走啊！”她焦急地喊道，无暇回头，殊不知佐仓杏子正对着一只白色的、从未见过的生物发愣。
那只白色的猫不像猫狗不像狗的玩偶有着獾一样的体型，变异后的垂耳兔一样的巨大耳朵，红色的眼睛在闪着灵动莹润的色泽。且不说那根本不属于自己认知范围里的外貌，这个谜一样的声音确实是它发出来的。
“你也有成为魔法少女的素质，想帮助她的话，就来许愿和我定下契约吧！”
魔法少女？
许愿？
定下契约？
“那个少女，是你的同伴吧，”奇异的生物转向美树沙耶加，摇了摇蓬松的大尾巴，“刚刚定下变身的契约，许下救你的愿望，成为对抗魔女的魔法少女。你难道不想在这时与她并肩作战，或者说，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掉呢？”
佐仓杏子听完这句话后整个人都处于震惊的状态，幸而一声巨响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紧接着，她看到美树沙耶加摇摇晃晃地从一片烟尘里狼狈逃开，右手右腿受到重创，却还是在勉力战斗，毫不退缩。
她在尽可能地远离这里——做出这样判断的佐仓杏子闭上了眼睛，指甲攥到了肉里，嘴角却是笑容。
“使魔们正在逼近，战局也不容乐观。我是赋予少女以魔法少女姿态的QB，你愿意在此与我签约么？”
“我要救沙耶加。”她勉强站了起来，语言里蕴含的意志相当坚定。
“佐仓杏子，此刻你的内心有想实现的愿望，有人类隐藏的无穷欲望。你愿意舍弃灵魂，变成魔法少女吗？”它不急不忙地问着，声音平板。
没有留意它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佐仓杏子不自觉地采取了从小到大习惯的祈祷手势，双手在胸前合十准备说出心愿。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对不起，我来晚了。”
佐仓杏子听到这句话后全身大震，回头望向凛然如女神一般站立在身后的、明黄边裙摆飘舞神采飞扬的巴麻美，一时瞠目结舌。
“杏子你呆在这里别动，我去帮她！”巴麻美抬起帽檐，四支燧发枪自手间轮番划出，枪随心响，弹无虚发，瞬间解决了涌上来的使魔。她的战斗技能华丽流畅无懈可击，这令人窒息的混乱之所竟化作她随心所欲地扣发单响燧发枪的辉煌舞台。沉静敏锐的观察力使得她枪枪不落空，英姿飒爽的动作和身体的每一根线条都征服了视觉。
佐仓杏子看着她干净利落地战斗，鼓荡的气流吹拂起她金色的发卷，黄色的明亮身影如同指引方向的星星一样夺目闪亮。而很快地，她的心思都匀到了另一边——那个笨拙而斗志昂扬的蓝色剑士，在得到强有力的支援后，处境已经大为好转。
“Tiro Finale！”架在半空的巨枪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她捂住了耳朵，被黄色丝带束缚得死死的目标物在这一击下化为乌有，机械一样的银白色碎块被烧灼、击碎成了残渣和碎屑。在强光下她感到一阵眩晕，不禁捂住眼睛。等再睁开时，巴麻美和美树沙耶加已经笑吟吟地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