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猎物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夜晚京城的街道被戏称为“金吾卫的打猎场”。正如其他所有的民间戏称那样，这个称呼的背后是有一段渊源的。

战争刚刚结束，天下尚未太平，林萧的皇位看似是坐稳了，实际上有多少人想趁着这个新政权根基不稳的时候把她给挤下去。

未能完全铲除的乱党，此处作乱的刺客，这些都不是依靠非武力手段能够解决的。而解决这些问题的武力手段也非正式军可以执行，唯一能够解除危机平息下事态的，只有人数虽少却个个都是精锐的金吾卫们。

“金吾卫之所以能拱卫君王，不是因为武力有多强大，而是因为，我们中的每个人，都随时能为陛下付出生命。”

“也包括你吗，顾将军？”

“如果陛下和我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那个人只能是陛下。”

顾里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忠臣，说她是奸臣都便宜她了。她对皇室全部的忠心耿耿，究其本质不过是对现在坐在王座上的那个人的爱意。

她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弄不明白为什么今晚她要在**的小暖阁里和一个卖艺的歌妓讨论这个问题。

京城渐渐平静下来之后，顾里每天晚上更多的是回到寝宫去陪林萧，而不是到街道上巡逻，但有时也会有些特殊状况，比如说今天，顾里不得不来参加几位大臣们摆下的宴会，酒过三巡，居然就这么被拖到了花街。

恐怕也是酒喝得太多，脑子不太清醒，只有酒量比较好的户部尚书顾源还用他最后的一点冷静向同僚们发问：“带顾将军去花街，没问题吗？”

见他们没有反应，他确认了一下顾里没有在注意他们的谈话，又侧过头低声提醒：“她是女的啊。”

“这有什么，不是正中下怀吗。”喝得醉醺醺的简溪已经完全忽略了对自己怀有敌意的顾里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咱们陛下不也是……”

“嘘，她在呢，你不要命了。”有人伸手捂住简溪的嘴，“别老是冒冒失失的，你讨好了陛下，可是相当于得罪了顾将军。”

为了缓解这尴尬又令人恐慌的气氛，他们赶紧开始没话找话说。

“顾将军年纪轻轻却武功了得，实在是天赋之才啊。”

“天赋？你觉得这是天赋？”顾里的神情阴沉了下来，她摸了摸腰间始终未曾取下的雁翎刀，但转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和木桩子较劲儿。”

还好似乎顾里对于自己被带到了花街这件事并不怎么在意，出手还挺大方，看着她和那个叫南湘的进了小暖阁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说了没事吧，是你多虑了。她也就在我们面前装得一副正经样子，骨子里是什么人，恐怕只有陛下知道吧。”

他们哪知道顾里和南湘正坐在暖阁里一人捧着杯茶聊天，聊的话题深刻到顾里都难以置信，直到顾里觉得有些困了，这才准备问南湘借张床睡觉。

她们之前才谈到刀和剑这个话题，南湘决定在顾里合眼睡觉之前，把要说的话说清楚。

“可是顾将军……”南湘有些吃力地将雁翎刀抽出刀刃，“你这刀背上，可也有着一点回刃呢，难道说，某些时候，你也会伤到陛下？”

顾里凝视了南湘片刻。

“你不是桥头给人算命的那个吗？”

“是啊。”南湘轻描淡写地回答。

“城门口给人画像的那个是你吗？”

“是啊。哦对了将军，虽然你是借我这儿睡觉，但是钱你要照给。”南湘朝她伸出手。

顾里摸索了一下，找出一张银票拍在她手上：“够了吧？”

“够了够了，你睡吧，我上一边待着去，到点了我过来叫你。”

第二天顾里和唐宛如提起了这件事：“我看那个南湘真是怎么想怎么可疑。”

“怎么可疑了？”唐宛如塞了一嘴的茶点，含糊不清地问她。

“上午在桥头给人算命，下午在城门口给人画像，晚上去花街卖艺，这不可疑？”

“将军，你不懂。”唐宛如痛苦地摇摇头。

“我不懂什么？”顾里更加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不懂穷人。”

坐在一旁的顾准忽然抬起头：“姐，你不也是，上午在街上巡逻，下午处理政事，晚上回宫侍寝吗？”

虽然是奸臣，却也是办事得力的那种，顾里不会放任自己太久不带队巡逻，惹来什么闲话，所以干脆趁着这夜天气晴好，亲自去城中巡逻。

连续被顾里放了两晚上鸽子，百无聊赖之下的林萧束起头发换好衣服，偷偷摸摸跑出了宫。她扮成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走在花街上丝毫不引人注意，熟门熟路地找到老友的所在，和掌柜的打个招呼扔下一点银子，便上了楼。

南湘抬头看看出现在门口的林萧，并未起身相迎，低下头调校着琴弦，笑道：“昨天晚上你家顾将军刚来找过我，今天你又来了，你们是商量好的，知道我最近缺钱？”

看见林萧脸色不对，南湘还好心解释了几句：“我又不卖身。”

“问题不在这里。”林萧猛然合上手中的折扇，“你是我朋友，自然知道分寸，她是正好找了你，那要是找了别人呢？”

“肯定也不会发生什么。你家顾将军简直是柳下惠再世——”

“那也不行！”林萧斩钉截铁地打断，“背着我逛窑子？她想不想过了？”

南湘正调着弦的手抖了一下：“陛下，你现在不也是正在，背着她逛窑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