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有时候林萧想恭恭敬敬地把手里的虚空王冠给戴到顾里头上,有时候她也想直接扑到顾里怀里蹭一蹭撒撒娇,也有的时候,她会因为顾里不经意之间的举动就气到牙痒痒。
比如,她最讨厌从顾里口中说出来的那句话。
第一次听到是在小学的时候。
刚入学的五六岁孩子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无非是分为文静一点的和活泼一点的两种,老师对他们也都还不甚了解,按照惯例先选一个听话的孩子当临时班长。乖巧又讨喜的林萧理所当然就被挑中了。
不过,这种因为听话或者老师看着顺眼才被任命为班长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
完全没有足以镇得住场面的气场。
在班里乱到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是顾里及时站出来维护了秩序,然后对林萧说:“你啊,别添麻烦就不错了。乖乖站在我身后就好了。”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说的:“你乖乖站在我身后就好了。”
顾里对于自己给出承诺的态度十分满意。并且天真地以为,林萧也会非常满意。
所以大学时期的那次争吵里,她愤愤不平地为自己辩护:“我从小到大管你管的还不够吗?”
而林萧红着眼睛,半是气话半是认真地喊回来:“谁要你管!”
收拾书房时,林萧看着藏起日记某一页的那三本书,想起了这些琐碎的心情。但她很快摇摇头,继续将书按她喜欢的方式排列。
下午闲来无事,林萧突发奇想去了一趟曾经的小学,在空荡荡的校园里闲逛到临近傍晚,这才想起干脆让下班回家的顾里把自己带回去。
倒不是说林萧多用心地去记住了那十一位数字,而是在拨号界面里输入顾里的号码好像成为了一种仪式,直接在通讯录里翻会给她奇怪的忐忑感,好像一个信徒省略了仪式里什么关键的部分,从而亵渎了自己信仰的神明。
除了一开始的那个,林萧的所有手机里都没有存过顾里的号码。
南湘曾经因为好奇掐着秒表算过,林萧打出那十一个数字的时间,比其他人在通讯录里找出顾里的时间还要短。
耐心地听完林萧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串触景生情的往事,顾里用最简短有力地方式结束了她的啰嗦:“我去接你。”
比起初中高中的三年,大学的四年,小学的六年反而是段极其短暂的时光,还未历经青春期的孩子们最大的烦恼也只是些微不足道的琐事。这样说可能不太公平,因为对于那些孩子来说,那的确是很重要的、需要郑重对待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但就算早熟多虑如顾里,也想不起来小学时候的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想些什么,记忆中最鲜明的画面是拍毕业照的时候,她在排队时抽空转过头替林萧理了理在下楼时被碰乱的衣领,从顾里那个角度来看,下午四点的阳光在林萧的身上掠过,她的肤色因为初夏的热度而微微发红,才刚刚有曲线可言的身体毫无预兆地抱上来:“还没到我们班,站得好累啊。”
“刚把你领子整理好,你别又碰乱了。”
林萧趴在她肩膀上,低低地“嗯”了一声。
如果在那个瞬间,心跳骤然加速的现象可以被命名为“怦然心动”,那么顾里可以断言,她这辈子也算是有一场刻骨铭心的初恋,预备从尚还不知愁滋味的青春期之始,一路走到生命之终末。
学校翻新过几次,却没有大改动,循着当年熟悉的路径,顾里走向林萧在电话里说的那个地方。
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看见这么多年来依旧换汤不换药的黑板报内容,成绩公开栏中用和以前一样的表格印着陌生的名字,曾经觉得好长好长的走廊,现在数过几十个心跳就能走完。
林萧就站在走廊的尽头,兴奋地挥手招呼着她:“顾里你快过来看!以前我们编的班规居然被当范本在这里贴着哎!”
如今她们依旧并肩而立,嘲笑岁月的自以为是。
回去的路上,林萧要求去趟超市。
“要买什么?”她随口问了一句。
林萧反问她:“你想吃什么?”
察觉到林萧话语中所包含的意思,加上正好遇上一个七十秒的红灯,顾里完全有时间和理由想到,这个场景多像下班一起回家的夫妻,在车上商量着今晚的菜色。
于是她像每一个普通人那样,嘴角带着闲适的笑容,很随意地回答:“随意。”
顾里是个有些自负的人,一旦得意忘形,总会出些差错。比如今晚,她就彻彻底底低估了林萧自由发挥的水平。
“我早就想布置一桌烛光晚餐了!难得有这么多材料,你还允许我随意!”桌上的浓汤散发出香料和食材本身的香味,盘子里的鱼排从色泽到摆盘都无可挑剔……每道菜都绝对跟得上烛光晚餐的配置。
不等顾里做出些什么评论,林萧已经伸手去关灯了。
顾里翻了个白眼,伸手去开壁灯:“能别这么黑灯瞎火的吗?”
这个别墅的每个装修细节都特别高大上,比如这个完全可以手工制造出各种各样氛围的灯光系统。但太过于高大上的东西真正用起来其实不那么方便,比如墙上那一排开关经常分不清楚哪个对哪个。顾里平时只用最普通的那种,记住了每个开关的位置,都是伸手就按,现在忽然要动用不怎么用的,她的手悬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
林萧已经点起了蜡烛,借着烛光这才看见,每个开关上都贴了一段纸质的印花胶带,用端正的小楷写下了每个开关对应的灯。
于是悬在半空中的手再度放下来,换上笑容回过身:“还真挺有气氛。”
再仔细一看,桌子正中央的银烛台也是在柜子里落了很久灰的东西。林萧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在干这些吗?
她当然不会知道,林萧一边擦着烛台一边还在骂“居然摆着这么好的东西不用”,偶尔还忽然发个呆走个神,觉得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像某些小说网上先婚后爱的总裁文。
不过现在的林萧对自己的自由发挥还是很有成就感的,不自觉地唱起了以前单曲循环过的调子:“为何旧知己到最后,变不到老友……”
顾里放下右手的刀打了个响指:“别唱!”
“破坏气氛了?”林萧讪讪地停下,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嘴,“还挺应景的啊,多年好友成夫妻了。”
“是你唱得太难听了。”顾里用餐巾擦了擦唇角,站起来走到窗台边,折下了一片芦荟。
林萧赶紧起身:“好不容易抢救成功的芦荟……”
顾里却没管她的反对,一把抓过她的手,将撕开了表皮的芦荟贴在她手背的红点上:“以后炸东西的时候小心点,真烫伤了就麻烦了。”
而林萧就和这十几年来的每一次接受警告一样,额头抵在顾里的肩膀上,低低地答了一声“嗯”。
厅内跃动的烛光照亮林萧的侧颜。
就和这十几年来每一个动人的瞬间一样,顾里慌乱地想让心跳回归正常的速度,却以失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