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外记(下)
自从那天过后，海未已经很久没有来神社了
如果在以前，有段时间不会来的话，海未会提前跟绘里打声招呼
然而这次，真的有些不对劲
绘里撑着下巴，手指规律地敲在木桌上，经过了约半柱香时间的思考，她站起身
【果然还是要去看看】绘里心想
园田家在这个不大的村庄里并不难找，即使到了海未这一代已经开始没落，但气派的道场在其他平民住宅仍属于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园田………在这啊。”
如果不特意现身的话，人类是看不到神使的，因此绘里才能够毫不避讳地走在村庄的大道上，从而进入了园田宅
一进入道场内部，就能看到有为数不多的弟子在进行着对战，在稚嫩的面庞中，一个中年男人十分显眼
【啊，那个难道就是海未的父亲？长得真是一副武士像】
看着男人绷紧的严肃脸，海未强装的小大人模样浮现在绘里脑海中
【真不愧是一家子】绘里噗地笑出声【都是老实人呢】
但绘里并非专门为了海未口中“严厉且慈爱的父亲”而来这里的，在去过起居室，内厅，甚至厨房后，真正要找的人到现在都没有见到
“唔……只有这间没有去过了。”绘里眯起眼，看着房间门上挂着的【心如止水】牌子，挑了挑眉，直接飘了进去
如绘里所料，她要找寻的人现在正趴在书桌上，专心致志地写着书法
头发从肩膀垂下来，调皮地搭在正在写字的右手上，而主人却恍若未察般，心思只集中在正在写的字上
“海未。”像往常一样习惯地站到她左边，绘里轻声呼唤着
“………”没有回答
绘里知道对于这种专心于某件事的人，对于外界的反应都是慢两拍的，于是她叉起手臂，安静地站在海未身边
“……呼。”海未撩了撩头发，长舒一口气，扭过头
“怎么了……………绘里？！你怎么来这里了？”
“你才是，最近都没来神社也不说一声，我才会特地来看你有没有事啊。”
“那是因为……”
吃惊地睁大眼，海未的思路还未从眼前人突然出现的惊讶中跳脱出来
“因为什么？”绘里皱皱眉“说起来，我在道场里见到你父亲他正在教弟子们，你怎么不跟着去？”
海未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我去的话…大概就没有人会来了。”
绘里心中一沉，眼中有些不可置信“因为言灵？”
“……”没有回答，海未轻轻地点点头
人类真是在排除异己这一方面做到极致了呢，绘里望着海未想
“你的父亲也是这么认为？言灵是灾祸之类的鬼话。”
“父亲他，虽然对言灵这种事很敏感，但从来不会无故责怪我，也不会单方面维护我。”海未仰起头，望着绘里笑了“相反，父亲教给我武道，要我自己去保护自己，每次绘里帮我治疗的那些伤，都是我和那些欺负我的人决斗后留下的呢。”
“这有什么好自豪的吗？”嘴上这么说，绘里却不由自主地揉揉海未的头
“不要总是揉我的头啦，我可是到了已经可以称之为‘武士’的年龄哦？”海未到处闪躲着绘里的爪子
“在我面前就是小鬼一个，乖乖给我站住。”
绘里心中浮起恶作剧般的想法，更加起劲了
“真是……头发都被绘里揉乱了……”海未坐在镜子前，无力地垂着肩
“坐好，我给你梳头。”绘里拿着梳子，手轻轻地拂了拂那笔直的长发，柔顺的触感让她心中叹息一声
这样的头发，更应该有人来为她好好打理
“说起来，这是第一次由别人来给我梳头呢。”海未正座着，有些开心地说着
“第一次？以前你的妈妈不会给你梳么。”
“母亲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海未眼中浮现出些许寂寞“所以对她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是听父亲说，母亲生前是舞蹈高手，可惜在生下我后，再也无法展现舞姿了。”
“………”叹口气，绘里从后面伸手拥住陷入低沉的海未，“虽然由我这个不是人类的神使来说或许没什么说服力，但为人父母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看着他们的孩子出生，然后慢慢长大，虽然你的母亲无法见证这一过程，但她绝不会后悔生下你，你的父亲也是。”
“绘里……”海未垂着眼，双手搭上绘里的手臂“谢谢你…”
真是的。
认输地将头埋进那人的肩窝，绘里只觉得对于海未这种爱钻牛角尖的人，不拿出什么来证明是不行的
正当这时，书房的门被打开了，海未的父亲一脸严肃地走进来
“海未，你一个人对着镜子做什么。”
“啊！那个，……”海未急忙站起来“刚才整理了下头发，书法的练习我已经做完了。”
放在背后的手招了招，示意绘里不要闹出什么乱子
绘里捏着下巴，玩味地望着园田父
“是吗。”园田父走到书桌前，拿起宣纸看了看“嗯，还不错，不过仍需努力。”
“我知道了，父亲。”
“这样的水平还不够吗？你的要求也太严格了些吧？”嘲讽的声音突然响起
“……”海未扶着额头暗暗叹气
“……你是谁？”园田父眯着眼看向突然出现的绘里“怎么会在这里。”
“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我就是神灵那一边的。”绘里头上的狐耳动了动“可别把我认成妖怪喔。”
“那是狐仙大人么。”看了看海未，园田父沉着脸问道“我们家海未应该没有招惹到你吧？”
“当然没有，相反我和她可是玩的很好呢。”在看到男人脸上的表情一松后，绘里不禁有点好笑“我这次来只是为了看看她，没别的意思。”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海未最近出去的次数有些多了，所以才让她在家里多呆几天的。”
“这样啊。”绘里无视掉海未‘请你快停下’的眼神求救，径直对园田父说道“那以后海未要出门的时候，请你不要阻拦她，因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她商量。”
“………”真是任性的狐仙大人，海未心中默默地想
“这个我恐怕无法做到。”出乎绘里意料的，男人相当彻底地拒绝了
“我认为我这边的事更紧急些，所以狐仙大人您的请求，我无法答应。”
“什么事情。”绘里有些不悦
园田父没有立刻回答，眼神望向海未，低下头
“如果您真的想知道的话，那么晚上请到内厅，我有事情想说明，不然请允许我行使作为一个父亲的义务。”
有意思。
绘里扬起嘴角
“好。”
待到晚饭后，绘里来到了内厅，男人已经正座在榻榻米上，等着她的到来
“所以，是什么事？”一扫平时的模样，绘里正经地坐在男人对面问道
“……”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又睁开眼，园田父缓缓说道
“狐仙大人，保护海未那孩子一生，您能够做到么？”
“哈？？？”完全是预料之外的问题，绘里不禁有些慌乱
什么啊，这种舞台剧中岳父对女婿才会说的台词？！
绘里咳嗽了一下，“这就是你想说的？”
“是的。”
思考了良久，绘里才开口道
“我无法保证，但只要是我能为海未做到的，都会全力去做。”
伸入袖中，摸摸手腕的镯子，绘里心中轻叹一口气
如果不到必要时，她也不想动用它
“这样吗。”园田父低下头“那么拜托您了，如果有必要，将那孩子的能力消除也可以。”
绘里怔了怔，然后将双手搭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着
“在你心中，你的女儿是什么样的存在？”
男人的眼神动了动，双手紧握着放在腿上，嘴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不惜一切都要保护的人
无需言语，绘里也能够理解男人想要传达的意思
因为，我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啊
绘里想。
然而，绘里却没能察觉到，男人沉默下隐藏的决意
事情发生得太迅速。
就像人们还沉浸在夏夜的梦中，却突然被告知已经到了立秋，寒意袭来
“园田家的主人死了。”
这是隔天晚上绘里踏进村庄得知的第一个消息
“怎么回事？！”
绘里立刻拦住一个路人，质问他这消息的真实与否
“城代大人派人过来，说要把园田家的小姐带走，怎么想也是因为知道了那小姐的诅咒，所以害怕了吧。”
“谁知道园田大人为了阻止差使带走小姐，和差使带来的武士战斗，虽然最后赢了，但也受了重伤……”
未等路人说完，绘里就转身向园田宅跑去
什么啊，原来昨晚的话是那个意思吗？
绘里不禁有些痛恨当时迷了心窍的自己
屋子前仍聚集着许多人，不顾其他人的抱怨声，绘里用力地向门里挤去
昨夜，在绘里走之前，男人说出了他为何对海未如此严厉的原因
“海未她，从来没有因为怨恨对别人用过言灵。”
“村子里的人也只是听闻她有这个能力，才会排挤她，以前她总说自己身上的伤是碰到的，我明知是哪些人做的，却默认了她的话。”
“我无法保护她。一旦出手，就是承认了言灵的存在，暴动的村民会做出什么，我也不知道。”
“只能将希望期冀她将来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武士，能够保护好自己，这样就够了。”
绘里当时听了心中满是唏嘘，她最初觉得过分苛刻的海未父亲，竟然也有如此矛盾的一面
只是，没想到今天事情就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
找遍了整个道场，还是没有海未的身影
她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下，折身向昨日去过的书房跑去
烛光照映出纸门上的剪影，绘里怔了怔，急忙向屋中冲去，就在手即将触碰到纸门时——
“绘里。”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那是那个人类本该经历的命运，因为你的介入就已经有些偏离轨道了。”
“现在停下，我还会容赦你。”
时间一瞬间停止了
绘里止住脚步，背对着那个声音
“容赦？”
“到别的地方，不用做我的神使。”
“去别的地方，也就是意味着，要离开这里吧。”
“这正不是你想要的么？”
【抱歉呐，稻荷神大人，我突然意识到了，我有多么喜欢着这个职位，】
头发遮挡住了绘里的表情，她喃喃说着
【有多么喜欢着，有这个孩子的这个地方】
绘里慢慢抬起手，指着纸门内那个孤单的剪影
“里面的那孩子，叫园田海未。”
“是个天生就能看到神灵妖怪的人类，人们因为她的言灵能力而疏离她。”
“那孩子，从小就很孤单，在内父亲对她要求严格，在外就会有人寻衅生事。”
“但那孩子从来不会对那些欺负她的人使用言灵，只知道默默承受着伤害。”
“我常在想，怎么做，才能够保护好那孩子。到最后才发现，无论我怎么做，到头来受伤害的还是她。”
“那么稻荷神大人，能告诉我答案么？守护那孩子的方法。”
近乎恳求般，绘里说出了这句话
身后的声音却没有再度响起
“稻荷神大人也没有答案，对么？”
“那样的话，就让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解决。”丢下这句话，绘里拉开了纸门
只是在见到那个静坐的背影时，绘里的心中突然一空，想说的话都不见了
手搭在门沿上，脚却无法迈出一步
她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绘里头一次感觉到了身为神使，感受不到人类情感的无力
背影听到了门口的响动，慢慢转了过来
“绘里。”她平缓地说
但是，绘里分明看到了。
在烛光的照映下，那人眼角的泪痕
想也不想地，绘里上前抱住那个脆弱的孩子
“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总是忍着。”
“父亲走了。”
“嗯。我知道。”
绘里张了张口，最后却只是将怀中的人搂的愈发紧
“你……也要走吗？”敏锐地察觉到了绘里不同于往日的神情，海未轻声问道
“………”没有说话，绘里只是轻轻地拉开海未，眼神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离别】是什么呢？
在看尽人间百景后，绘里仍有许多不明白的情感
在今日，她终于得以体会【离别】这一词
离别就是，
以后将不能陪最牵挂的人度过
不能再听到她的声音
不能再拥抱她
不能再看着她微笑
但是，绘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海未充满兴致地说着生活中的趣闻，临别时给予的拥抱，有时想着“这孩子睡相有点呆”却望着她的睡颜笑了起来
神明就是那样可恶的家伙呢
好不容易找到了真正的宝物，他们却又要跳出来从我手中抢走
撩开海未的额发，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这是最后的，也是第一个的礼物。”
朴实无华的手镯此刻闪现着耀眼的光芒，绘里伸出手，摁在海未额头上，
“今后你将不会为他人所欺，只需做好自己足矣。”
光芒暗淡下来，已经昏过去的海未栽在了绘里怀中
“……无论过了多少年，你还是你啊。”
御前稻荷神无奈的声音响起
“那么…对我的惩罚，也决定好了吧。”绘里抬起头，面无表情
“做出这种包庇人类的事，你已没有做神使的资格，从此作为底层的妖怪，从头开始吧。”
“然后呢。”
“虽然如此，但你的力量，我会封印起来，直到你过错赎清的那一天。”
怎样算是赎清，绘里已经不想再去计较了
“然后，人类将会遗忘关于你的所有事。”停顿了下“你怀中的那个人类也是。”
“我知道了。”没有反驳，没有争论，绘里抱着海未，闭上了眼
如果能一直陪在你身边该有多好
但是，再见了海未。
这样前传就算补完啦，卡文真是想死的事……
绘里以后就被封印在手镯里了，作为妖怪的那几年，她就只是另一只小狐狸而已(喂)
如果海未知道了绘里的过去一定不会那么简单地罢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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