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候語】　

「妳好嗎？」

不知從何時開始，每當早晨睜開眼的時候，睡在身旁的ことり總是這樣詢問仍未完全清醒的自己，在一般的情形下這時候該說的應該是『早安』之類的問候語，但從以前開始她就總是做些讓人摸不著頭緒的事，因此對於對方這樣的行為我也沒有起多大的疑惑。　

蹭進了她的身邊，每當鼻子嗅到對方身上的味道便又會安心閉上眼睛，然後等待著第一聲的鬧鈴響起提醒自己該脫離這份安逸。

在第一聲鬧鈴聲響起後，起身看著身邊的人，從和緩的呼吸來看便知對方睡的相當沉，不禁會產生那句問候只是一場夢的想法，但對方伸出的手卻告知了現實。

小心的拉開對方握住的手，再緩慢的離開床舖後，替她蓋上掀開的被子。

走進更衣室換下睡衣，穿上了紡紗型的上衣以及西裝式的長褲，再度走回房間提起放在桌上的公事包，離開臥室時輕聲的將門帶上，深怕吵醒熟睡的人。

「我出門了。」

面對著無人的玄關，低聲道別。

走在往公司的途徑中舉起手抬起頭，即使有手掌的阻擋陽光的光線依舊讓人感到刺眼，卻遠不及銀色指環來的耀眼。

視線連同手的位置一起往下降，看著那簡樸的銀色指環若有所思，順手拔下戒指再將手中的戒指半舉高，便可以瞧見那內環中刻印的名字。

『KOTORI.』

除此之外什都沒有。

「如果哪天能夠入海未ちゃん的戶籍，到時候再刻上姓氏吧。」

「不用刻上我的名字嗎？」

「不刻上的話，海未ちゃん就會更珍惜它，所以就這樣吧。」

那時候尚未理解她話的意思，時間一久才越懂得其中的道理，如果這個指環中單刻著一個人的名字，遺失的話就像是將這個名字交給了誰，所以確實會比刻上兩個人名字更加珍惜及保護，喜歡跟佔有慾這種情感整體來說真是讓人感覺到不可思議。

小心翼翼的將指環套回原本的位置，再度邁開腳步前進。

※※※※※※※

簡單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像是什麼都做的疲憊，卻也像什麼都沒做的空虛，不斷增加的工作量，說到底也只是打發時間而已，不管怎樣的加班也都會迎來完工的一刻。

收拾好桌面後，提起公事包走至門口將辦公室的燈全部關閉，再離開辦公室。

「海未？」

在準備鎖上門的時候聽見後方有人喚了自己的名字，便反射性的回過身，金色的髮絲以及馬尾造型，即使過去了幾些年依舊沒改變，只是經過了歲月似乎變得更加成熟。

「絵里？」

「好久不見，有時間嗎？」

「恩。」

「我記得樓下好像有間營業比較晚的餐廳，妳應該還沒吃吧？」

「恩，就去那間吧。」

過了放工時段的大樓除了少數加班的人以外，就只剩下負責安全的保全人員而已，因此在短暫與保全人員問候後迴廊便只剩高跟鞋跟子敲擊地面的行走聲，一直到走出大樓，才多了街道的喧鬧聲。

走進位在辦公大樓旁的一間咖啡廳，奇異的是一進到店內並沒有接待的人員，並且店內的燈光唯有接近大門的位置是明亮的，其餘的地方雖也有光線卻相當的昏暗。

「這不會是關門了吧？」

「不，這間餐廳在晚上10點過後就會改為酒吧，不過還是提供一般餐點就是，我們自己找個位置吧。」

「原來如此，絵里妳常來嗎？」

「偶爾。」

店內播放的音樂較為慢節奏，配上昏暗的燈光整個氛圍就讓人不自覺放鬆，除了吧台前幾個上班族在交談外，店內鮮少人聲，環顧四周，最後我們選了一個離吧台稍遠的座位坐了下來。

「那麽，海未妳要點些什麼嗎？」

「有…芝士蛋糕嗎？」

「恩，這樣就好了？」

「這樣就行了。」

坐在對桌的人無奈的笑了笑，便將手中的菜單闔上放置一邊後，起身往吧台的方向走去，過了幾分鐘後才又回到原本的位置。

「這時間還不回去的話，希不會擔心嗎？」

「不用擔心，今天出門的時候已經跟她說…啊！」

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對方下意識的用右手摀住了嘴，隨後輕嘆口氣便又將手放回桌上。

「妳什麼時候發現的？」

「原本沒有這樣想，是絵里妳自己表現出來讓我不得不察覺。」

「果然我還是不習慣拐彎抹角。」

「所以，找我有什麼事嗎？」

對方側過身，打開放在身側的包包開始翻找，這樣的動作持續一下子便停止，但絵里翻找的那隻手仍舊停留在包包內。

「您的芝士蛋糕。」

盤子裡除了那一塊扇形的芝士蛋糕之外便沒有其餘的裝飾，拿起連同蛋糕一起送來的小銀叉切下蛋糕的其中一角送入口中，就如同大多地區販賣的芝士蛋糕一樣都是一股留在舌尖化不開的甜膩。

「海未妳喜歡芝士蛋糕？」

「不討厭…卻也說不上喜歡。」

「那為什麼只單點了芝士蛋糕？」

「因為……習慣了。」

之後絵里沒有再接話，也沒有提起新的話題，就這樣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

也許是因為店裡的氛圍，也或許是因為沒有交談的緣故，因而產生了時間被暫緩的錯覺，但隨著店裡人來來往往的出入，到後來離開的人比入店的人多這點來看，便可知入夜的深淺。

「絵里妳和希在一起多久了呢？」

「這個嗎……說實在已經不清楚到底是幾年了，但唯有在一起那天的日子不曾忘記過，關於這點我想海未妳也是一樣的吧？」

「恩，這點是絕對不會忘記的……」

在等待話題的期間，一邊吃著剩下的蛋糕不久盤子便被清空，而蛋糕的甜膩猶在舌尖，即使灌下水也沖不淡。

「但是海未妳是不是太勉強自己了？」

「什麼意思？」

對方的臉上牽出無奈的微笑，眼神裡多了一絲憐惜，但對我的提問絵里並沒有回答，只見她起身再次走向吧台像是對服務人員詢問了些什麼，然後再回到座位時從包包拿出一封用牛皮信封裝的信。

「這是…？」

「“如果海未ちゃん很辛苦的話，麻煩絵里ちゃん把這個交給她…”就是這樣，至於裡面是什麼內容我從來都沒打開看過，當然海未妳也可以選擇不開，決定權在妳。」

接下了絵里遞出的那封信，順手轉到信封背面，簡樸的信封上沒有留下任何屬名，而信封的開口處是用膠水黏死的所以無法直接拆開，迫於無奈只好將信收進公事包。

「小姐，這是您要借的拆信刀。」

「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服務生放下一把銀色的小刀後便離開，順帶收走了桌上的空盤。

「時間也不早了，我想我就先回去了，至於那封信如果海未你要看的話，我建議最好就在這裡看吧，有些東西能不帶走就試著放下，沒必要總是往自己身上堆，那我先走了。」

與絵里揮手至別後，便再度將收進包包裡的信拿出，拾起放在一旁的拆信刀將刀鋒插入開封處的縫隙，卻遲遲無法劃開那密封處。就這樣停駐了半晌，仍是放下手中的利器將開信刀連同信擱置於一旁。

目光從落在牛皮紙裝的信封移至右手無名指上的銀指環，隨後便用左手將它拿下。

或許在他人眼中，這就是個簡樸且廉價的戒指，即使掉落在路邊也頂多看一眼卻不會在意的物品，但不論價錢與否，對自己來說這樣一個簡單的物件卻牢牢的將自己套鎖在一個出不去的圓圈裡，出不去也不想出去。

然而絵里帶來的信，雖不知內容但信本身的意義便是告知「是時候該從這鎖住的圓環中出去」亦或是不得不出去接受現實，接受南 ことり已經不在的這個事實。

拿出放在口袋裡的手機，按下開關鍵後螢幕亮起，手機桌布放的是前年夏天拍的照片，照片裡的人雙手舉起抓著遮陽帽的邊緣，對著鏡頭笑得靦腆。手指輕觸手機螢幕裡她的臉龐，拍這張照片的時候自己對於智慧型手機的照相功能並不是那麼熟悉，因此不經意按下快速攝影的按鍵，卻也在無意間留下了這張相片。

「海未ちゃん、怎麼了嗎？」

每當看著這張照片，腦中總是響起那時ことり的話，僅是一句簡單問候卻讓自心底產生安全感，必然是因為她是這樣的愛著自己，所以每一句的關心都讓人感受到歸屬感，然而現在這份安心中卻多了遺憾……

在拍下那張照片後的下一刻，ことり便走向前倚進我的懷中，原以為只是普通的擁抱，直至感到她的身子逐漸往下墜才發現不對勁。當下雖然緊急送去醫院，但在法律上不具任何效力的自己沒辦法替她決定任何事，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那是第一件讓人感到無力的事……第二件便是被轉告而得的病情…。

大概就是從我得知對方的病情那時起，「早安」的問候語變成了「妳好嗎」的疑問句，但每當聽見她這樣詢問，自己總是一笑置之，總想著如果我不回答的話，那妳是否會在我身邊停留的更久一點，然而只得到了一件事實便是「時間，是不等人的」，留下的也是自己咎由自取的懊悔。

把臉一沉順手將手機收回口袋，再次拿起桌旁的信及拆信刀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劃開了信封的密封處，將信方拿起使裡面裝的物件散落在桌面上……

※※※※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絵里ち。」

剛進門的人將身上的大衣解下，順手掛上門後的掛勾，隨後換上室內拖走進客廳找尋答應自己的同居人。

「辛苦妳了。」

希提著馬克杯自廚房內走出，將手上的杯子轉交到絵里手上後，便走至客廳的沙發坐下，跟上希的腳步絵里也一同坐上沙發。

「吶，希，差不多可以告訴我了吧，那封信裡到底裝了什麼，還有ことり那時候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翠綠的眼眸沉了下來，身子向左輕靠上絵里的肩。

「那個時候，ことりちゃん拉住我的手這麼說了“這是讓海未ちゃん能夠繼續活下去的希望”，便將信交給我，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說。」

「但我不認為海未會因為這樣而捨棄自己的生命……」

「ことりちゃん說的活下去，並不是指生命，而是那個人的心。絵里ち在喪禮上不是也發現了嗎？雖然站在喪禮會場但海未ちゃん的眼神，就像是看著與自己無關的人的喪禮……」

左手將手上的馬克杯放到最近的桌上，右手則是握住了希的手，這才發現對方的手溫略低。

「不過那時候的我們，也是什麼都不能為他們做……」

兩人就這樣依偎在沙發座位上，臉上的神情都相當無奈，煩惱的也為同一件事。

「但今天的那封信，我相信應該會打開海未這個心結。」

「說的也是，因為是ことりちゃん，這件事也必然只有她做的到。」

語畢，兩人臉上不約而同漏出了相同的微笑。

※※※※

散落在桌上的除了紙本外還落下了一隻鑰匙，而在這堆文件中都一致出現自己的名字。

「捐贈……？」

文件的內容是認養捐贈相關的文件，從時間上來看是那一次發病送醫後不久便認養的，但文件除了認養證明及轉帳紀錄之外，並沒有其他關於這認養的孩子的資料。

收起相關的文本資料後，目光落在了連同文件一同滑出信封的鑰匙，那是ことり書桌抽屜的鑰匙，直到她住院為止都一直放在客廳的鑰匙籃內，後來被帶走後便不知去向，如今又被轉交回我手裡。

將拿下的戒指再度套回原本的位置，信封收進公事包內，起身走至吧台將拆信刀拿給站櫃的服務人員後，便離開店裡，臨走前回顧了店內發現不知何時只剩自己一人。

走出店面，順手攔了輛計程車，與司機簡單交待要去的位置後，便從口袋拿出那支鑰匙，無視了沿途的夜景僅是對著那把銀色小物若有所思……

打開家門，習慣性的說聲「我回來了」隨後將鞋子放入鞋櫃中，鞋櫃中放著兩個不同尺碼的鞋子，排列的位置從來沒有動過。

換上室內拖，經過一段不長的走廊後點亮書房的燈，手伸進口袋拿出鑰匙後將鑰匙插入了抽屜的鑰匙孔，稍微施力向右轉便很輕易的解開鎖。拉開抽屜，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高中時期的照片，看到這些照片不禁想起了那時候的純真，雖然在高中結束之後ｌｏｖｅｌｉｖｅ便相對結束，但ｕ‘ｓ卻是不會結束的回憶留存在心底。放在照片底下的服裝設計圖，也大多是高中時所留下的，除了墊在最底下的那張婚紗設計之外……拿起婚紗的設計圖，憶起了那天ことり開心的樣子，即使不能登記也無所謂只是單單想要看對方穿上婚紗的幸福，但這也終究成為不能實現的夢。

將設計圖及照片置於桌上，抽屜裡僅剩下一本冊子以及一個隨身碟，拿起冊子翻閱，裡面是一張張約四、五歲小孩子的照片，照片的底下也留下了類似日誌的文字紀錄著關於這孩子的成長，連想到了信封裡的認養證明或許就是這孩子，然而不解的是為什麼自己到了今天才知道這孩子的存在……。

放下手上的冊子，轉身從公事包裡拿出筆記型電腦放置書桌上，掀開螢幕按下開機鍵，後拉開椅子隨即坐下，待開機完成後便拿起放在一旁的隨身碟，將碟身碟插入電腦的連結孔。

點開了外接硬碟的資料夾，裡面僅有一個「給海未ちゃん」的影片檔，在將滑鼠游標移到檔案上後，卻在準備按下開啟檔案的時候出現了猶豫……也因為這樣的猶豫發覺到自己尚未做好心裡準備，遲疑了一會後便決定暫時先放置這段影片。

然而在手指再度放到筆電的觸控面時，卻開啟了影片，情急之下趕緊將游標移至關閉的位置打算關閉影片，卻在聽到那一聲熟悉的聲線後停下動作……

「海未ちゃん。」

影片中的人，看起來就同自己的記憶裡的樣子般沒有差異，依舊是那樣的從容愜意讓人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看著她，心底的思念湧上燙紅了眼眶，明知這樣做並不具任何意義，還是想喊出她的名字。

「ことり…」

『海未ちゃん，沒辦法繼續陪著妳…』

聽著她說出的每句話，像是敘舊又像是交待，但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錄下這些話時她想表達的歉意。想試著告訴她，自己從來沒有責怪過她的離去，而在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不也做著與ことり相同的事。

與其去責怪對方，我們總是先怪罪自己，卻沒意識到這樣的內疚只會造成對方更大的歉意，在這樣無限循環的悔意裡，拖累的總是雙方。

『能為海未ちゃん留下的，實際上什麼都沒有，即使如此ことり還是想試著為妳留下些什麼……』

再度掀開放在桌上的冊子，在冊子的封底夾著幾張明信片，翻到明信片的背面，落在信紙上的字體歪歪斜斜，也可發現一些錯字及拼音錯誤，而在這堆明信片裡均以同一句話作為開頭「感謝您的來信，我很好…」

將目光再度轉回電腦螢幕，影片裡的ことり此刻就和自己一樣止不住從眼眶裡傾瀉而出的淚。

『如果是海未ちゃん的話，一定能夠讓這孩子獲得幸福的。』

在影片的結尾，對方聲帶哽咽留下了最後的話語，不管再怎麼不願意這都是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將自己關在這無限的懊悔裡……

像是壓抑許久的一次宣洩，緊握著戴著刻有對方名字戒指的右手，不斷哭喊著對方的名字直至聲嘶力竭。她認為自己什麼都沒能留下，卻把關於她的一切都留在我的心裡。

在奮力的宣洩下體力達到了極限，不自覺就這樣昏睡過去……

在那一天夢裡，夢見的不再是每日醒來的情景，而是夢見自己正站在一扇門面前，卻沒有拉開門的勇氣，對著門呆望了許久，突然感到背後多了一份重量，腰際被人用雙手溫柔的環抱著。

「ことり，我已經沒事了……。」

身後的人鬆開了環抱住自己腰際的手，背後的重量也隨即消逝。伸出手拉開眼前那道門，在準備走出去之前有股想回頭的衝動，但最後僅是輕笑一聲後便離開那個地方。

※※※※

在聽到第一聲鬧鈴聲響起後，隨手將鬧鐘按掉，起身看了眼雙人床另一邊空蕩的位置，隨後拉開棉被翻身下床。

簡單的盥洗後，走進更衣室裡換上上班時的服裝，待一切打理完成後便走進客廳，客廳的餐桌上放置了一個白邊的相匡，相匡裡的照片便是自己一直用的手機屏幕，雖然ことり的相片很多但在看過許多照片後，仍還是決定用這張照片放置在相匡裡。

餐桌上放的還有一張信紙及一枝筆，原本昨天就該寫好的信卻因為工作忙碌的關係而放置了，只好早上起來寫隨後便可以在上班的路上寄出。

思索了半晌該如何開頭，腦中便閃過了一句話，使嘴角不自覺上揚。

握住筆，在雪白的信紙上劃下了藍色墨水的文字……

『妳好嗎？』

【完】

※一方死亡跟風：20【刻著对方姓名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