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举棋
反常，太反常了。
从中午午休到下午，再到晚自习，直到晚上回到宿舍，顾里和林萧一句话都没说，某种程度上也算破了纪录。
顾时吹着泡泡糖，视线在她们两个之间晃来晃去，还是完全没看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理说这不是两个互相暗恋多年的人终于鼓起勇气告白，于是甜腻到恨不得把周围所有人都闪瞎的展开吗？这样不说话算怎么回事？
这样的情况到了第二天早上仍旧在持续。
上课的时候顾时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向后瞥，顾里和林萧两个人恨不得都坐在椅子的边缘，桌子中间特别突兀地空出来了一大块位置，记笔记时林萧写的太入神，手臂一不小心碰到了顾里，就像触电似的收回来，脸红地看着窗外。
她们终于有了交流是在第二堂数学课上。
林萧从草稿本上撕下一小张纸，写了几个字，推给顾里。而顾里明显比林萧有勇气一点，没有用纸条回话，而是直接回答：“还是老样子吧。”
那张纸条被林萧揉成团塞进口袋里，然后两个人继续保持着沉默和尴尬。
顾时悄悄地叹了口气。顾里早回答什么“还是老样子”？讨论中午吃什么吗？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两个人昨天不是下定决心要摊牌了吗？林萧不是都表白了吗？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状况。
上午的两堂课结束，二十分钟的大课间，有十分钟这两个人还是什么都没说，分针指向九点半时，顾里总算是不负众望地开口了。
“林萧。”她顿了一下，“你……中午想吃什么？”
顾时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不忍心看下去。
这还真讨论中午吃什么啊？这两个人的情商死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但她们两个中午没吃饭，顾时在食堂二楼的楼梯上看见她们躲在操场角落里的树荫下。
“既然我都长这么大了……她们两个应该没问题吧。”顾时摇了摇头，有点想打电话给二十年后的顾里问问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你在怕什么？”顾里双手搭在林萧的肩膀上，很认真地问她，“怕我会纠缠不清？”
“不是！绝对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想高兴，但是高兴不起来。”林萧低下头不敢去看顾里，“我……”
平时的林萧说不上伶牙俐齿，至少也算个能说会道，这会儿却彻底僵在了那里，张口结舌。
顾里看了一眼时间：“回宿舍吧，一会儿宿管要找人了。”
在操场的僻静无人处没能说清楚，在唐宛如、南湘和顾时都在的宿舍里，这件事就更说不清楚了，只能在心里吊着。林萧正心虚，和顾里太亲密了怕露出蛛丝马迹，和顾里太疏远了又怕更反常，反反复复地犹豫了很久，连顾里的名字都没敢喊一声。
就在她决定自己起身时，顾里适时地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哎你们觉不觉得顾里特别训练有素啊，就跟我家壮壮似的，我爸一伸手它就把爪子放上去握手。”
把林萧从恐惧中拽出来的力气没有，嘲讽唐宛如的力气还是有的：“壮壮是谁？你的小名吗？这个名字挺适合你的，你可以把它写到户口本上，唐壮壮。”
“壮壮是她们家养的藏獒。”一直郁郁寡欢的林萧捧着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们家藏獒还会握手啊。”
她和唐宛如热络地聊了起来，甚至都没有向顾里投去一瞥。顾里知道她不是生气、不是故意疏远，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时清了清嗓子，朝着顾里点点头，用口型说道：“加油。”
怎么加油？
看见林萧迷惘的眼神，顾里真的有些无从下手。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顾里，林萧宁愿保持这样不冷不热的状态尴尬一辈子，也不会选择主动来商谈。
半夜，顾时和南湘都已经睡着，唐宛如床上也传来呼噜声的时候，林萧爬到了顾里的床铺上，第一件事还是抱住了顾里。
“我想找人商量的……结果发现，我只有你能商量。”林萧从她怀中抬起头，浅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被月色打上了高光，怯生生地看着她，“你觉得呢？”
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习惯了有顾里为她安排好一切，习惯了跟随顾里的决定，如果顾里说是，她不会有半个不字。
“这你也问我？”顾里避开她的目光，假装突然就对天花板上停着的一只小虫有了兴趣，“这个你要自己决定。”
“为什么？”
“因为你如果和周崇光在一起，那是他没良心，诱拐未成年少女。”顾里皱起了眉头，尽量不让林萧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异样，“但和我在一起，就不是一句早恋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林萧对于事情的态度一贯是能躲则躲：“我父母那里可以一直瞒到高中毕业大学毕业……”
“你确定我们能坚持到大学毕业？”顾里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的讽刺半假半真，“一旦被发现了被指责了，你肯定会想逃跑吧。”
“你少看不起人。从高中毕业到大学毕业，不就是七年吗，一辈子我都不会逃跑的……”林萧很没底气地问她，“你不会不要我吧？”
“林萧，你觉得我就是这么不把感情当回事的人？我要是会不要你，从一开始就不会招惹你。”
又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都还只是高中生而已。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阅历，好像丝毫不足以用来思考这个问题。林萧的世界里顾里是无可改变的中心，顾里的世界里林萧也同样无可取代，她们看来这一切都水到渠成，真正到了要面对现实的时候，毕竟还是恐惧的。
她们已经长大到足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却还没长大到可以淡然地面对。
“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顾里握住林萧的手，“只要你相信我。”
“我也……”林萧垂下了视线，“我也想保护你啊。但是……我还是害怕。”
顾里能感觉到她的手正在微微颤抖。林萧总是会在现实面前飞快地屈服，这就是她最害怕的事情，她害怕她一个人在原地坚守，林萧却临阵脱逃。她在任何方面都毫无条件地信任林萧，唯一的不确定就是林萧对自己的感情。
林萧也说不出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一想到要和顾里在一起这件事，心中就莫名地涌起了恐惧——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该高兴才对啊。
反倒是顾里对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清二楚。林萧想事情会从最悲观的那个角度开始考虑，这也是她看悲剧结尾的小说那么感同身受的原因，就算是还剩一页就能大团圆，她也要担心会不会有一场大火把一切都烧尽。
“老师肯定不会发现。”顾里开始替她排除可能性，“这年头的女生关系好起来看着都像同性恋，我们在班上稍微收敛点就没事。宿舍里其他三个人都肯定不会出卖我们的。”
林萧一边哭一边点头，拽着顾里的睡衣擦了擦眼泪。
“父母那边……你平常也经常给我打电话，陪我出去玩，就说是朋友，他们也不会想太多。我父母那边就更别说了，他们没工夫关心我感情方面的问题，只要我不说她们什么也不会知道的。”
“别说了。”林萧拼命摇头，“这我知道，我也知道你能保护得了我，但这件事……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
顾里搂住她，拍了拍她的背：“林萧，你记住，无论其他事情再怎么不确定，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确定的。”
“我也是。我对你的……也是。”她说话时还带着哭腔，“所以，其他的我都可以不管，只要是和你在一起，肯定就没问题。”
“肯定没问题”这五个字，悲观主义者林萧只会在和顾里有关的场合使用。
“这么说，你决定了？”
“决定了。”林萧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满脸泪痕地露出一个笑容，“明天……不，现在就开始谈恋爱吧，里里。”
“少肉麻。”顾里哼了一声，“你再叫我里里，我就叫你萧萧，你自己体会一下有这是什么感受。”
两个人在一片黑暗中对视了片刻，同时笑了起来，这两天的阴霾一扫而空，就好像是很久都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你们别笑了！”唐宛如踹了一下床柱，“我还要在梦中找我的白马王子呢……”
顾里和林萧同时安静了下来。
“睡吧。”顾里把被子往林萧那里送了送，“盖好，别着凉了。”
“顾里……”
“嗯。”
“就算我们能在一起一辈子。”林萧的泪水已经止住，但还在抽噎着，“我们能瞒一辈子吗？”
顾里七弯八绕讲了这么多，一直想隐瞒的那个重点还是被林萧给察觉了。
“到时候就说，我们不指望他们可以认可，只希望能得到他们的祝福。”顾里在心中反复地提醒自己，不能表现出害怕，要是连她都害怕了，林萧会立刻临阵脱逃的。她努力让自己握住林萧的手保持稳定。
今天晚上谁也没有说晚安。这件事悬在心里，顾里和林萧都没办法无牵无挂地睡着，也没办法撂下一句从长计议，比起暗恋，这种互相明了心意却要犹豫的时光更令人焦灼。
林萧哭累了也说累了，慢慢地还是睡着，顾里轻手轻脚地下床想给她拿条热毛巾敷上，却在水池前的镜中看见脆弱到仿佛不堪一击的自己。
她真的能保护林萧吗？至少她自认没那个能耐堵得住悠悠之口。
顾里用力地闭上眼睛，确认自己不会哭出来之后，她回到林萧身边，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看着那些绯红的痕迹，她忍不住又想流泪。
平日里，顾里的深思熟虑是因为她的冷酷无情，而此刻，这两天来一切的举棋不定，都是因为用情太深。
也许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