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隐瞒
顾里和林萧之间一定有一套独特的语言系统支撑着她们的交流,而且这套语言系统不会被任何解密器给破译。
林笙每次吃晚饭的时候都这么觉得。
林萧拿着那包没开封的抽纸,在她叫顾里之前,顾里已经起身去架子上拿来剪刀,在手里转了一圈,抓着刀刃递给她。
“那天那件事怎么样了?”顾里拉开椅子坐下来。
“就那样了。”林萧放好碗筷。
“那样也不错。今天又买苦瓜了?”顾里用筷子点了点那盘苦瓜炒肉丝,“这习惯你还改不掉了。”
“怎么说话呢你,孩子又不是不回来了。”
顾家的其他三个人都是甜食的忠实拥簇,只有顾时喜欢吃苦的东西,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她常常是抓着一根生苦瓜啃得高兴。
顾里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很明显顾时不是天生喜欢苦味的,五六岁的时候还会为了逃避吃药而四处逃窜,怎么长大后就有了这个癖好。
个中原因,恐怕只有林萧知道了。
林萧总会看见小时候的顾时偷偷去尝顾里杯子里的咖啡,小猫一样躲在桌边舔着顾里杯中的红酒,最开始是一副皱起眉头不可理喻的样子,后来渐渐地就成了习惯,味蕾大概也适应了各种奇怪的苦味。
因为相貌的原因,常常被人说“你和顾里还真是一点都不像”,顾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希望自己能够和顾里更加相似。
她是怀抱着这个信念,追着顾里的背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孩子的执念过于深重时,总会忘记了一些事情的初衷,随着渐渐长大,顾时完全忘了自己是因为好奇才去偷喝咖啡和红酒,反倒是身体记住了久久徘徊在舌头上的苦涩,让她的口味变得有点奇怪。
“快放寒假了。”林笙算了算日子,“再过两个月,姐姐就要回来了吧?”
“你们两个啊,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时老是吵架,分开了又互相惦记。”林萧瞥见林笙碗里根本没动几筷子的饭,叹了口气,“今天不准用没食欲当借口,一定要吃完。”
等林萧收拾好了碗筷,顾里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接生意上的电话,等她挂断电话,林萧笑着递过去一杯热茶:“说了你还不承认,自从顾时出生,你做事的手段就越来越温和了。”
“我有什么办法,她做事横冲直撞的,本来就容易得罪人,我再继续得罪,她还混不混了。”顾里喝了一口加了蜂蜜的苦荞茶,“搞不懂顾时不加蜂蜜是怎么喝下去的,还那么喜欢喝。”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林萧怪腔怪调地模仿着顾里的语气,“我从我爸手里接过来的是个烂摊子,总不能再留给顾时一个烂摊子。”
“顾时在家的时候太吵,可她不在家了,又这么安静。”顾里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杯壁,“从小就不让我省心。”
“这阵子她不在家,林笙也有点闷闷不乐的。等她回来就热闹多了。”
顾时的确是想家了。
平时天天都能回家不觉得,现在独自一人在外,那种孤独感就如影随形。
不过她也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独自一人在外,顾里和林萧都在她身边,她舅妈南湘也和她住在一个宿舍,只不过她们不知道她的身份。
早上起床时,林萧指了指床铺的另一边。
顾里心领神会,压低了声音说:“不行。南湘和唐宛如也不要告诉,顾时那里暂时不要挑明。”
她们这边的情况顾时是心知肚明的,但关于顾时,疑虑实在太多,也不知道就这么告诉她到底合不合适。而且顾时身上,还有件顾里一直担心的事情。
眼尖的顾时注意到了她们的小动作,她什么都没说,仍是笑得没心没肺。
体育课上,顾里真的有点担心林萧能不能瞒住这件事了。她照例是非常潇洒地骗体育老师说自己大姨妈来了,坐在看台上看着其他人吭哧吭哧绕着操场跑两圈,作为体育课代表的唐宛如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把整个队伍都甩下去好几米。
顾时不紧不慢地跑在队伍中段,也就是林萧旁边的位置,时不时还要伸手拉林萧一把。
改天该和林萧说说,对顾时好点,别老成天乱吃飞醋了。看台上的顾里想道。
下一秒,队伍中的林萧在踉跄了一下之后抬起头朝着看台这边看过来,忙着和顾里四目相对眉目传情的后果就是,她当着全班人的面表演了一次漂亮的平地摔。
“医务室的老师都要嫌我们烦了。”顾里拿着棉签给她的伤口上药,在塑胶跑道上造成的大片擦伤看上去触目惊心,“疼吗?要不要再轻点?”
“疼。可是再轻点药就涂不上去了,啊……你还是再轻点吧。”
“我当初怎么就喜欢上你这个蠢货啊。塑胶跑道那是平地,比你的胸还平!你是怎么跌倒的?”说到这个话题,顾里的八卦之魂也难得熊熊燃烧了,“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也不清楚什么时候,反正不知不觉间就喜欢上了,刚开始一阵子,我觉得两个女的是不可能的吧,就在这个时候……”林萧做了一个很长的停顿,“我一入腐门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了。后来就觉得,两个男的可以,两个女的也没差吧。不过也有不同,假如顾源和简溪在一起了,和我们在一起了带来的效果可不一样。”
“如果你不是当事人,听说了我们在一起了这样一件事,你会说什么?”
“我会说,林萧为了钱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顾里哑然:“你这个思路倒是很独特。”
“你知不知道和你这种有钱人谈恋爱很有压力啊?”林萧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当了十几年朋友,现在要谈恋爱,怎么说你要让我适应适应啊。”
“有什么事是我们在当朋友的时候没干过的?”顾里白了她一眼,“你有什么好适应的。”
林萧抬起完好无损的那只手勾住顾里的脖子,然而在顾里满是笑意和宠溺的注视之下,她完全没了表白那天的勇气,只敢让唇角在顾里嘴边轻轻扫过。
顾里再次坚定了顾时是林萧生的这个信念,就林萧这个胆子和羞涩程度,她能干什么?
偏偏林萧还是不怕死地提起了这个话题:“顾里你是女王对吧?你知道有句俗话叫自古女王都是受么?”
顾里翻了个白眼:“攻受按什么决定?强势弱势?”
“不,有时也有弱攻强受,决定性因素主要是、主要是……”林萧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做的时候谁在上谁在下。”
对于才刚刚确认关系不到二十四个小时的两个人来说,这个话题的进展似乎太快了些。
暧昧的空气在医务室小小的空间里弥散开来,但没有人有要戳破那个涨满了粉红泡泡的气球,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意思。
胳膊上的擦伤已经不怎么疼了,但很多事情还是不方便,比如晚上洗澡时,林萧一个人挣扎了五分钟,也没能在手臂受伤的情况下脱下衣服。
“顾里……”
宿舍里其他几个人窃笑了起来,而顾里一脸“我早料到如此”,站起来去帮她脱衣服。
“手举起来。”顾里小心地不让衣服摩擦到她身上的伤口。
“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顾里假装没听见,不由分说地扯下了她身上最后一块布。
被迫一丝不挂地站在顾里面前,林萧涨红了脸,想了半天才骂出来一句:“登徒子!”
“林萧你骂人骂得还真够婉约的。”顾里绕到她身后,帮她把头发给盘起来,“自古才女都要嫁个有钱人。”
“你占什么便宜?才女都是洁身自好不与金钱同流合污才对!”还没放水,林萧已经觉得浴室里有些缺氧了。
“李清照要是没嫁给赵明诚,她写词能卖多少钱?一碗绿豆汤都买不起。”
憋了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林萧只能用李清照和赵明诚那个“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典故反击:“下次你背诗再背串,我不帮你把名字给划掉了,每错一句我就往你的Prada里倒一杯茶,看你什么时候能背下来!”
顾里阴森森地在她颈后吹了一口气:“说得这么义正言辞,就好像你每次的数学作业都是你独立完成的似的。”
“……顾里,我错了。”
“错哪儿了?”
“哪儿都错了。”
“这还差不多。”顾里自觉地走出去,帮她把门关上,隔着门提醒她,“别碰到水,不然我还要付医药费。”
桌前,顾时正对着手机唉声叹气。
“怎么了?”
“我妹不接我电话……可能是又在生我气?我做错什么了?”顾时挠挠头,“算了,先告诉她我哪儿都错了……”
啧啧,这一看就是林萧亲生的,连台词都一样。
看见顾时苦恼的样子,顾里也不忍心再去旁敲侧击地问她什么,决定从长计议。
这一次,林笙并不是在赌气。
她毫无安全感地蜷缩在床脚,看着床头柜上的手机亮起又熄灭,尽量藏起喉间的哭泣声,不想让顾里和林萧察觉。
对于林笙来说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周末,不光顾时不在家,顾森还来找她。
“你又来干什……”她停住了。顾森笑嘻嘻地摊开手,露出一个熟悉的U盘。
“那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回教室,在你桌子边上发现的,两层加密我都让人解开,这里面的东西,我都看过了。”顾森把U盘扔到她面前,“该找到的证据,我也都找过了。”
“那又怎样?”林笙仍然在强装镇定。
“林笙。”顾森紧握着的拳头在颤抖,“怪不得连你姐姐顾时,都觉得你恶心!”
“顾森!”
“想不出什么托辞了,是吗?你也知道,她喜欢的不可能是这样的你。”顾森敲了敲屏幕,“她喜欢的是那个天真善良,总是需要她保护的林笙。”
某种程度上,顾森比顾时还要了解林笙。
林笙从来不会在姐姐面前露出黑暗扭曲的一面,在顾森面前却肆无忌惮,她以为顾森在这件事里至多是个旁观者,她的聪明让她有些自负,对顾森的喜欢根本不屑一顾,以至于她根本没想到顾森会用这件事来威胁她。
“也许你不在乎我对你的看法……但如果顾时知道了呢?我相信通过这些东西,顾时马上就能判断出,这是谁才有机会拍到、听到。”
“你想要什么?”
“你。”顾森轻笑着转过身,“我先告辞了,你考虑考虑,该怎么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