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窒息
顾里是第一次体会到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的无力。林萧来告诉她顾时被抓走了的时候,她和林萧一样的张皇无措,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幸运的是,和顾时一起被抓的人是周崇光,他哥哥宫洺有把整个上海翻过来找到他的能力,而且也愿意这么去做。
而现在,站在医院走廊里的林萧希望有个人能冲出来指着她的鼻子骂:“林萧,你就是这么自私卑劣的人!”
紧握着笔的手抬起又放下,耳边回响着刚才医生对于手术成功率的解释。
“病人脑内本来就因为遭到重击而形成了淤血,加上在缺氧的地下室待了那么久,手术的成功率我们不敢保证……”
你在犹豫什么啊林萧?顾时是因为你才遇到这种事,因为你才受的伤,现在你连给她签字的勇气都没有?
当得知她不是家属的时候,医生很严肃地告诉她:“你签了字,就代表你对病人的生死负责。”
这不能怪医生,他们经历了太多的医闹事件,为了救病人一命在没有签字的情况下动手术,手术一旦失败,无理取闹的家属就逮着这一点来讹钱,久而久之,很少有值班医生敢签字负责来动手术了。
你不签字也没有人有权利指责你,不是每个人都有必要为别人的生死承担责任的。
思维中最黑暗的那部分如是说道。
但她想到那天顾时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和她交换,只身犯险只为保她周全。
如果今天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是她林萧,顾时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签字。
林萧咬了咬牙,做出了她有生以来最勇敢的一个决定。然而她第一笔还没写完,手中的圆珠笔就被人抽走了。
刚刚赶到医院的顾里站在她身后,气息还未平定。
“我来签。”她在同意书的一角写下自己的名字,递给医生。
“请问你们有人知道她是什么血型吗?临时检测可能会耽误治疗。”
林萧刚想说不知道,顾里已经抢先回答了:“O型。她是O型。”
“那我可以给她输血……”
“不行。”顾里坚决地拦住她,“医生,请尽量先用血库中的血。”
顾里庆幸自己生物学的还不错,也庆幸自己和林萧都是O型血,顾时的血型也只有这一种可能。更庆幸的是她及时赶到了,万一林萧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顾时输血,直系亲属之间互相输血引起的输血相关性移植物抗宿主病会要了顾时的命。
“RH血型的检测单已经出来了,她是RH阳性,血库中的血够用。”有个护士前来通知她们。
看见手术室的灯亮起,顾里和林萧这才稍微安下心。
手术虽然开始进行,但能不能成功还是个问题。顾时被抓走之后,林萧彻夜未眠,现在身上还穿着顾时留给她的那件外套:“顾里,我刚才……是真的不敢签字。顾时要是出了什么事……要是我像你那样没有犹豫不决的话……”
“那不能怪你。”顾里帮她擦了擦眼泪,“真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轻易为别人的生死负责的。”
顾里也必须承认,如果她不知道手术台上躺着的人和她是什么关系,她绝对不会这么干脆利落地签字。
顾里抬手看了一眼表,从包里抽出一条毯子给林萧盖上:“靠着我睡一觉。”
“我不想……”
“再不睡你就要晕过去了。”顾里严厉地警告她,“别添乱,乖乖睡一觉。”
“那你呢?”
“我要是受不了了自己会睡的,你放心。”顾里把毯子往上拽了拽,“顾时会没事的。”
林萧睡着之后不久,住的比较远的南湘和唐宛如终于也赶到了医院,得知顾时的手术成功率很低,唐宛如热锅蚂蚁似的转来转去,南湘也眉头紧蹙地靠在墙上。
林萧睡得也不安稳,经常在朦胧之间含糊地问:“顾时怎么样了?”
顾里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免得她被医院走廊里惨白的灯光刺到眼睛:“还在手术。你先睡着,到时候我会叫醒你的。”
“顾里,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顾时交了你这个朋友,真是倒霉。”唐宛如实在是看不惯顾里那个冷眼旁观的样子,“现在在做手术的要是林萧,我看你还是不是这个样子!”
顾里没有说话,南湘伸手拉了一把唐宛如:“宛如,别这样,顾里要是不关心顾时,就不会帮她签字了。”
这种焦灼的等待会让人变得易怒。顾里本来不准备理会,但还是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唐宛如:“我不着急?唐宛如我告诉你,顾时现在生死未卜,我绝对比你们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着急。你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就在这里找我的茬,来给自己寻求一点救人的成就感,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你觉得这样顾时就为有你这个朋友而骄傲了?”
眼看着就要吵得一发不可收拾,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下来。
顾里推醒了林萧,四个人的心弦同时绷紧,而医生摘下口罩,朝她们微笑了一下:“一切顺利,等麻醉过去她就会醒过来了。你们几个小姑娘晚上就别在外面了,危险,都回家吧,回家睡一觉,明天早上过来她就醒了。”
病床上的顾时看上去很柔弱。人睡着的时候是最真实的,没有了平日里的虚张声势,顾时也只是个普通人,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总是想着要去保护别人。
她的责任感太重了。林萧曾经这么说过。
麻醉剂残留的效果让顾时享受了一个无梦的睡眠,她睁开眼睛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半梦半醒之间她开口叫正坐在床边的人:“林萧?”
又眨了眨眼睛,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妈?你怎么来了?”
林萧摸摸她的额头:“你出事了,我能不来吗?”
顾时四处看了看:“顾里和阿笙没来?”
林萧帮她把枕头垫在身后:“顾时……林笙说,她喜欢顾森。”
“顾里答应了?”
“嗯。她尊重林笙的决定。”
“别忍着了。”林萧心疼地看着她想哭又不敢表现出来的样子,“我都知道的。”
顾时甚至都没空去管林萧是什么时候知道了这个秘密。她放下揉着眼睛的手,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顾时,我知道你从小就要强,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输给别人,但是有些事,从一开始就该做好失败的准备了。”林萧把她搂在怀中,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拍着她的背,“你嘴上说着让林笙自己选,其实你一直以为,她会选你,对吧?”
顾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猫在林萧怀里拼命地点头。
“哭吧,我在呢。”
对于此时的顾时来说,任何安慰的话都没有作用。林萧知道这个女儿全然是顾里的性子,要么爱到极点要么恨到极点,一旦陷进去了就出不来,何况这次,离她而去的是她用心尽力爱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妹妹。
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离开她的林笙。
可以和未来联系的手机不在了,脖子上的项链也不在了。但就算顾时还能抓起那个熟悉的吊坠,她也不会再用它和林笙联系。
她不敢叫出林笙的名字,生怕自己的呼唤,得到的只是一片无人应答的死寂。
顾时头上还绑着绷带,明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却又感到了地下室中那绝望的窒息感。她好像被抽走了心里最重要的那根支住,富丽堂皇的宫殿一瞬间倒塌,再也支撑不起她的故作坚强。
只有最声嘶力竭的哭喊能稍微疏解开压在心上的废墟。顾时死死地咬住手腕,但身体上的痛楚再怎么强烈也不如精神上的崩溃来的深刻。
林萧坐在她身边,时不时地拍拍她的肩膀,却始终没有再出言安慰。
任何安慰和局外人的冷静对此刻的顾时来说都是徒劳的,林萧所能做的最体贴的事情,就是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二十年后的顾里正坐在顾源对面,努力克制住想把手里的咖啡迎面浇到他脸上的冲动。
“至于吗?”顾源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儿子,但是是林笙,又不是顾时。”
这句话彻底触到了顾里的逆鳞。
“顾源我警告你,我会答应这件事,仅仅是因为这出自林笙自己的意愿。而且这也是林笙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以来,做过的唯一一件让我有点失望的事情。我要是再从你嘴里听见半句类似的话,别怪我不顾这么多年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