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顾里当年对顾源一见如故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是选择了同一种生活方式的人，下决心要领先于时代将自己活成一台计算机，于是经过短暂的交谈后立刻将对方当为了知己。

正是因为认识了顾源，顾里才在某一次林萧缠着她说纳兰容若的时候猛然喊停：“你刚才说的那句是什么？再说一遍。”

“人生若只如初见……”

“看来那些写酸诗的还有点见识。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还不错。”

人生若只如初见，顾里和顾源就不会发现，他们同为计算机式的人物，一个是苹果，一个却是Windows。

在这套比喻体系中，顾源是苹果，顾里是Windows，因为顾里在一开始就出了差错，没能建立起一套完善的封闭生态系统，让一个看似安全的可执行文件林萧进入了自己的世界，等到被她抢去了一大半后台权限才恍然大悟，这个可执行文件原来是个病毒啊。

除非用格式化硬盘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这个病毒算是清理不出去了。

光是清理不出去也就算了，系统主管者顾里用一种养宠物的心态开始观察她，专门建了个隐藏文件夹记录她的生态，记录着记录着就连C盘都堆满了这些TXT。情况有了改变，变成了系统每天提心吊胆病毒会翻到那个隐藏文件夹，前来质问：“你什么意思？”

顾里自认为是个可以用理所当然的姿态撒谎的商人，可惜她没有在林萧面前坦然隐藏起一切的把握，所以等到了公司，离开了林萧的视线，她才放心的掏出手机，点开了那张照片。

每天想写的内容多，林萧写日记有些急，字体看上去微微向右倾斜，但这不妨碍顾里辨认出每一个字。

直到看完整页纸，顾里也不明白林萧为什么要特意把她藏起来。

干脆破例放下了手边的工作，开始逐字逐句地研究这篇日记。顾里有些自嘲地想，自己高考时语文阅读理解超常发挥，可能还是拜研究林萧的随笔所赐。

“正好今天晚上顾里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不然谁无聊到去赴周崇光的约啊。每次和他吃饭聊着聊着就聊到奇怪的话题了，居然问我为什么想当作家？我真的是想好好吃饭啊，没空论述这种长篇大论的问题。不过当初刚入行的时候的确也受了他不少照顾，这个朋友挺够意思的，只是我要是把原因告诉他，他肯定又要说我故意秀恩爱。”

比起平时说话和写文章的风格，日记这种文体里明显更多地倾注了林萧个人的主观情感，充斥着连贯不起来的琐碎思想。生活确实是这样没什么逻辑性可言的东西，大大地增加了顾里的研读难度。

她该不会是知道顾里要来研究这个，才故意用这样缺乏条理的东西来刁难吧？

“没办法啊，这是我要站在她身边，唯一的方法。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个而已。”

从林萧细碎感性完全为了记录不为了展示的日记中，顾里还是凭借着她强大的逻辑思维归纳出了真正有价值的信息。

林萧知道她一定能看懂。林萧知道她能从这样散碎的字句里，窥见她心中的真实。

“我所写下过的每一个字里，都有我灵魂的碎片，它们是我生命里割裂下来的一部分，是我无可替代的半身。”这同样也是林萧高中时期的QQ号里翻找出的金句之一，这句话被林萧在大学宿舍里高声朗诵以嘲笑自己当年脑子里进的水，但顾里从她的态度能看出她仍对这句话心有戚戚焉。

林萧说出来的话可能不太过脑子，但凡是写下来的字，信息量一定很大。

这一整页日记，无非就是要说，林萧是怎么发现自己对顾里不是单纯的友情的。

先是察觉到占有欲的延伸和作为朋友明显太过逾矩的醋意，再是在无力否认之下绝望地承认那份感情早就不再单纯，接着所有的彷徨和迷惑都有了答案，最后，终是不甘于仰望。

“到底为什么把这页藏起来？声东击西？”

想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还是想不出林萧要掩盖的原因，不知不觉间大半个上午都消磨了过去，顾里叹了一口气，把这件事丢到大脑的另一个分区，以至于一整天都浑浑噩噩，忘了打电话通知林萧晚上不回家吃饭。

后果就是林萧带着笑容告诉她“我约了简溪叙叙旧”，然后就这么把她一个人撇在了家里。

大晚上的放她一个人在外面闲逛实在太危险，时针刚刚指到九点顾里就拿起车钥匙准备去找人了，刚走到门口，林萧带着一包方便面和讨好的笑容迎了上来。

“别告诉我这是你给我带的夜宵。”顾里盯着她手上那包方便面。

“不是不是，怎么能呢……”看了看桌上还没动过的菜，林萧拆开了方便面，拿出调料粉包，“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顾里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隔着厨房的玻璃门看见林萧在灶台前忙活，心里顿时明白了自己装修时为何要把厨房门做成这样，为的就是欣赏林萧这个为君洗手作羹汤的贤妻良母样儿，同时还可以有少吃点东西的效果。

秀色可餐嘛。

电饭煲里已经有些冷却的米饭挖了两铲子丢进锅中，加水，加进刚才拿出来的方便面粉包。林萧还打了个鸡蛋进去，在它成型之前赶紧搅成细碎的蛋花，又倒进去不少切成丁的午餐肉，一刻钟不到，就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粥出来。

其实顾里本人做菜也挺好吃的，她对此的解释是：“这种有规律可循的事情，练个几次再不会那么一两道，就怀疑自己的智商和整个人生吧。”

也正因为她对做菜的这种态度，她会做的仅限于那么几道，而且绝大部分是精确把控配合高级食材就可以搞定的西餐。

林萧就不同了，她的厨艺不是顾里那种偶尔拿出来展示一下纯观赏性的，而是众多日本料理漫画里都会出现的传说“母亲的味道”，第一口吃下去没有多美味，吃到最后才发现根本停不下筷子勺子。

尤其是这样微凉的、刚吵过架的夜晚，温暖软糯的粥真是连同心和胃囊一起救赎。

她们独处的时候话其实不多，亮着橘色灯光的餐厅中只有寥寥几声勺子和碗的碰撞，场面平和且细水长流，顾里坐在她身旁，似笑非笑地夸奖了她的手艺，像一只慵懒的猫。

林萧打了个哈欠，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也只有那么一刹那而已。她马上意识到，这平静不可能不明不白地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