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herricAcid 于 2014-11-10 20:00 编辑

大和回到卧室后并未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而是靠在门板上缓缓吐了口气气，过了半晌才重新挺直身子。这几日的疲劳程度显然远超她的想象，但这并非能够展现在他人面前的一面——被这种念头支撑着，她才坚持到这里而不至于倒下。

房内的灯是亮着的——她有些过迟地注意到。由于前些时候镇守府遭受袭击导致的电力传输设备受损，电力都是靠镇守府内设置的应急独立发电设备维持，直到今天早上才恢复正常供电。为了节约电力，在自主发电的阶段将一些不必要的区域的供电都切断了，其中自然也包括舰娘们的宿舍。对于从回到镇守府起就一直在协助提督工作的她来说，这盏明灯不可能是她留给自己的。

其实这一切都只说明一个问题——她很快便有所领悟——于是手指摸索到电灯开关上，“咔哒”一声，把属于这里的白昼夺去。此时是三点后半，距离黎明仍还有一段时间。她被这里的另一份气息吸引去注意，向着自己床铺的对面。

房间内从很久以前起就准备了两张床，这却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的房间——或者说曾经是。

大和放慢脚步，这令她联想起自己行走在夜晚的海面，水波起伏有如将死之人的呼吸，而她正踏着森森白骨前行。曾经也有这样的夜晚，被称作希望的她们如魔物一般蛰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后来她到达了那里——对面那张弃置了四个月零七天的床铺此时正被棕榈叶层层遮盖，显然是那些驱逐舰们的心意令这房内生出片丛林。想及此，她不禁抿起嘴唇微笑起来，同时如一位冒险者一般屏住呼吸，用手撩开繁茂的枝叶——

对了，她同自己是一样的。她们的诞生是一个秘密，而海水将她们连结起来。海水就是记忆，使她们独行却不至于成为孤岛。

此时暴露在她视线中的姐妹正以一个看上去不怎么舒适的姿势侧卧在床：对对方而言似乎极具催眠效果的石川啄木歌集倒扣在脸上，眼镜式样的电探以危险的角度摇摇欲坠地歪斜，手臂不拘小节地探出床沿，在夜色中依然闪闪发亮的银白色发丝散落在脸颊与颈窝——看上去显然是一不留神被睡神夺去了意识。

这是意料之中的，因为凌晨三点是她这位妹妹最容易犯困的时刻。尽管她们尚还未曾用这样的姿态共同度过任何一个夜晚，可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就是知道。她知道关于对方的一切。

事到如今大和才终于得以细细观察对方的面孔——趁着天还未明，趁着对方仍在熟睡。这份顾虑的产生并非是因为她等候许久的姐妹舰与自己的形象与性格相去甚远从而使她产生了疏远感——不如说正好相反，从看到对方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的姐妹非这个人不可——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记忆，以及一些新添上的伤痕。

深花蜜色的胴体微微弯曲，如一只漂亮的大型猫科动物般盘踞在古木的枝干上。对方的眉心因呼吸不畅而紧蹙，双唇微张，似乎在低声呓语着什么。她低下头，慢慢将自己的脸贴近对方，既像是侧耳倾听，又像是要以吻唤醒熟睡的人一样——尽管她并没有诸如此类的打算。

就在她贴近她的瞬间，呓语停止了。被这寂静所困，大和近乎本能地抬起脸来，视线却落进对方恰好睁开的眸子里——鲜红的，带着一层刚刚睡醒时模模糊糊的水汽——并用一种未能明白状况的目光迷茫地凝视她半晌，开口道：

“大和？……是大和吗？”

对她而言，那句话和刚刚诞生的婴儿所发出的第一声啼哭无异。——对此她用力点点头，并下意识地将对方探到床外的右手用两手包住，颤抖而庄重地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是的。”她维持着这如晚祷般的庄重姿态，用不似自己的声音说道，“是我。”

在这短暂的静默中大和忽然感到被自己包住的那只手轻轻回握了一下，是带些凉意的皮革与其温热的指腹——她眨眨眼，看到对方冲自己扬起嘴角，笑起来。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似乎过于幼稚，红着脸将对方的手轻轻放回床上，边庆幸自己在进入房间时明智地选择了关灯，边用轻到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抱歉……那个，果然是吵醒你了？”

“不要紧。”对方说着撑起身，那本来维系着微妙平衡的歌集和银色镶边眼镜滑落下来，摔在地板上，“本来我就打算——”

这话被大和发出的一声细小的惊呼所截断，因为显然——滑落的并不仅限于书和眼镜，那因睡姿不佳而变得松松垮垮的绷带也在同一时间层层滑落，散落在其紧致的小腹旁。对方停下摸索着寻找眼镜的手，低头看看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凉快的上半身，然后又抬头看向自己那拿双手捂着脸的姐妹舰。

“……所以说，被看光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是大和你发出尖叫？”

“这，这是不可抗力。”

大和料定在她服役的这段时间内不可能再有人想出比这还拙劣的借口。同时她也感到惊奇，对于对方的身体，她本以为自己应该更加熟知，更加……习以为常，可脸颊上的热度却令自己无法忽视。

她的目光穿过指缝，落到那具古铜色的躯干上，光滑的背脊与收束的腰线，毫无赘肉的、有力的小腿。接着那身躯微微晃动，着令她的视线蓦地与另外一道视线相遇——失去镜片阻隔的红色眸子凑到近在咫尺的地方，兴许是因视力不佳而半眯着，艳丽得不可思议。

“嗯？”对方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像个恶作剧得逞般的孩子那样弯起唇角，“你在看哪里啊？”

大和感到手肘处传来一种柔软的触感，几乎不用多想也该知道是什么。这种举动让她有点拿不准对方究竟是故意的，还是只是单纯地不设防罢了。一种因过度自信而产生的毫无防备的处世态度。不过至少，对于“内装比自己还要豪华“这件事，她是充分有所体会了。

“果然，很……”

听到她的喃喃自语，面前的人动作顿了顿，松开她的手。接着换上一副了然的表情，“啪啪”拍了两下她的肩膀：“放心，大和你的也很大嘛。即使不戴那——”

“啊，不、不要大声说那种事……！”

考虑到两人房间隔壁就是镇守府的临时勤务室——加之这于她而言本就是有些难以启齿的话题，大和连忙伸手去遮对方的嘴。她那亲爱的、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妹妹则毫不配合地大笑着躲开她的手，同时身体向后一歪坐倒在床上，背脊贴住墙壁。而出于惯性未能及时稳住前倾身子的大和迅速将两手撑在对方的体侧，一条腿抵上床沿，使得两个人不至于发生舰艏相撞的惨剧。

“真是的……要是让提督听到的话可就不好了。”

“哈哈，抱歉、抱歉。”对方用指节蹭去眼角的泪水，挑眉道，“不过相信我，要是看到现在的场面，他会更不好。”

经对方一说她才察觉到两人确实正维持着一个由任何人来看都相当暧昧不清的姿势，尤其是当那个人的上半身还——思及此，大和悻悻地将身体回撤，同时用一种半是泄气半是不甘的语调小声问：“不过，为什么会知道啊……”

“啊啊，我知道啊。”

她的姐妹以轻描淡写的声音答道，仿佛在说一件最微不足道、最稀松平常的事。

“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大和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微微战栗，不知这停顿是因为那似曾相识的语句，亦或是忘记在哪里看过的光景。

她忽然想起在最后的出击前、自己决定入渠之后，提督曾说过她的样子不太寻常。他问她是否看到了或听到了什么，是不是她所接触到的那些是即使最终的胜利就在眼前时依然会令她动摇的事物。期初她以为这是一种诘问或指责，但是末了对方却只是摇摇头，告诉她没关系的。不过这同时又举足轻重，所以她必须要考虑清楚。

但或许其实还有更单纯的、也更令人费解的理由——比如仅仅是在那时被对方眼中的色彩所蛊惑，就如她看到春末第一朵盛放着坠入水中的落椿，看到夜幕降临时天空中最后的暖色，看到死去的灵魂那未来得及风干的血迹和曾埋葬过她的海底。那双眼睛，凝视着她的那双眼睛。

“大和？”

色彩的主人呼唤她的名字，而她循声靠近，张开双臂、紧搂住对方的脖子。这看似突兀的举动并不具备什么特别的意义——不，也许“不具备意义”才是一种自然状态，就如大多数姐姐遇到久别重逢的，挚爱的妹妹时会给对方一个拥抱那样自然。

那具未经遮挡的身体紧绷片刻，又放松下来，热度传入她的血液。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有了实感。她心里默念，让对方的概念不再停留在符号。她所拥抱着的那个人——她的姐妹，她的手足，她的疤痕。她空缺已久的灵魂，她死去的另半边。

她感到对方以同样的力度回抱了她，而自己的泪水淌进对方的颈窝。

没错，那是她的——

“武藏。”

在青年道出这个自己本该无比熟悉的名字时，大和却像是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一般，茫然地微启双唇：“……抱歉，大和不太明白提督的意思。”

其实与其说听不明白，不如说她是不愿相信心中那隐约浮现的不祥预感，入渠时听到的低语犹在耳畔回旋。但这怎么可能呢——她暗自说服自己，因为她是镇守府中唯一的大和级，换言之，这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妹妹，更不用说应验什么糟糕的预感。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提督似乎很有兴致为她讲解这个状况——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他端坐在办公桌后，架在桌上的双手相互交叉，说道：“关于一直以来隐瞒着大和小姐这件事，我深感歉意。不过这是必要的。虽然已经是老生常谈的事了——研究者们早已发现深海栖舰具有一定程度的知性，她们会根据敌方的强度改变自己的编队和强度。因此要攻其不备，只能保留一些意外性。”

“那么，镇守府的其他舰娘也……”

“是，我需要将武藏着任的知情者控制在最低。在此镇守府内，除去木曾以外，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矢矧小姐，和武藏小姐本人罢了。”

在这种场合出现矢矧的名字，令她的眼皮不禁跳了跳。既然现在矢矧不在这里，想必也是一同出击了。但是，要说这就是提督先前将秘书舰换为矢矧的理由，似乎又有哪里说不过去。当然，对于现在的状况而言，这并不是重点。

不等她的进一步发问，青年便继续解释道：“而这次我让武藏小姐临时替代大和小姐作为旗舰的位置进行出击，目的是为大和小姐的入渠争取时间，否则我们难以保证镇守府在这段战力空缺时期安然无恙。可以说，这是我们最后的手段。”

大和敏感地捕捉到提督措辞上的一些细节——比如说他所说的不是简单的“武藏代替她出击”，而是“争取时间”，这就像料定对方不会取得胜利，而是作为交换或牺牲品被放弃了一般。当然，她情愿这只是自己的主观臆断，甚至可以说她希望面前的人能否定她的这种猜想。毕竟她这位熟识已久的提督拥有相当保守的作战风格，不说弃子战术，就连事故沉船都未曾发生过。

“就是说，武藏她会先我一步出击，然后——”

“字面上的意思，大和小姐。这只是战术上的一环，是为了争取时间，即使乐观来讲也不能指望她们能取得什么实际战果。”不过提督显然并不打算顺了她的意，反倒用言语不留情面地降下铁槌，

“为了保证私密性，我无法采用一般手段为武藏小姐提升练度。同时还要保证资源消耗不至于太过明显……有很多外在因素需要克服。其实原本是打算让她投入下一次大规模作战，这样的话时间就还很宽裕——但是现在如您所见，如果我不这么做，很可能就没有下一次了。”

“但是，怎么说呢，好歹是大和级的装甲，比别的舰娘多撑上一段时间还是可以做到的吧。”青年耸耸肩，然后将眼珠向上转转，露出副回想的神情，“不是和七十年前一样吗？是怎么叫的来着，被害担当——”

如果说此前她尚能勉强保持冷静，提督这句尖刻而事不关己的发言则顿时在她脑中炸开，握着对空电探的右手指节紧抽，同一时间她看到如先前一样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木曾动了动身子，大概是为确保她不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可她最终却没有任何行动，只是无言地低下头。

尽管她认为提督方才的那番发言作为指挥官是十分失当的，但本质上却字字属实。说到底，如果没有她的失误，本来这一切都不该发生。

如果她没有失误——镇守府会恢复普通的生活，其他舰娘们还是如常的或是卿卿我我或是小打小闹，日复一日的任务和枯燥的训练，每天最值得期待的间宫甜品时间。她将回归只有演习才有机会出场的日子，也许她做的汽水和冰激凌比她本人更受欢迎。而也许在某一天——另外一个大型作战开始的某一天，她所企盼的那个人会突然出现在面前，笑着对她说，“哼，看来让你久等了啊。”

——明明才没过去几天，明明是她自己无数次地想要摆脱“大和旅馆”的恶名，但是不知怎的，她已经无比怀念起了那样的日子。

全部是她的责任。她是最强的，她是人们最后的希望。她理应是最强的，她无论如何都要成为人们最后的希望。她应该无坚不摧，无往不胜。当她诞生的时候——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人们都是如此认为。可她终究没能成为，她并不完美，别人因她而死，而她碌碌无为。

船内是有神灵在的。由二十二社的中七社之一分灵而来，与先祖共同被祭祀，也许只有顺应那期待才不至于被数百万神灵的注视所压垮。而在大多数时候，无法回应期待便与背叛无异——无论这是自己许下的允诺还是别人强加在身的念想。扶桑姐妹曾被这期待推上末路，而悬于她头上的达摩利克斯之剑也已摇摇欲坠。

希望比死亡更沉重。这是她身为战舰大和的使命——在被那利刃割断头颅之前，她都要独自背负着这期待走下去。而如果她无法做到，那么心中的怒火便没有道理指向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所以——

大和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提督，请下达指示。”

青年看上去有些意外地“哦？”了一声，收起先前那有些刻意的挑衅神色，笔直地看向她的眼睛。对于提督的凝视她并没有退缩，而是坦然地回望过去。在看进对方的眼底时，她才意识到先前对方的态度极其不自然，若放在平时，对方讲话的方式应该更为谨慎和内敛，而冷嘲热讽更是前所未有。那是一种明显在试探的态度，而既然提督尚有余力分时间来试探她的反应，那大抵就证明她们还有挽回的机会——她不禁后悔自己没有更早地察觉到这一点，同时也对自己猜想愈发自信。

“提督之所以将大和叫来，是因为大和还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吧。所以，提督，请下达作战指示。”

“………”最后的沉默过后，提督蓦地说道，“出去吧。”

“提，提督？”

“你的同伴在外面等你。战斗指示已经传达过了，这里耽误了你不少时间，详细地还请向她们确认。还有……”青年抱歉地笑笑，“道歉的话请等回来后再让我说个够吧。武藏小姐就拜托你了。”

她利索地行了个礼，毫无赘言地转身离去。奔赴属于她的战场，以及她等待的那个人所战斗的地方。

-TBC-

【2自】

其实也许是一个她们比想象得都不了解彼此的故事……不出意外的话1~2次能够写完，其他的到那时候再说。

结果写到第五节主角之一的名字才第一次出现（掩）

以及，接下来是一些非常无关紧要的发言请适当回避233

虽然怎样都好，但有点文学少女的大和的设定是来自角川送的这个包书纸上的【读书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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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觉得其实这个包书纸的华点在于，大和姐姐手上那本书的封面，仔细看的话印的是武藏。

477450

………………好了大和姐姐请什么都不用说了。（错误的解读快停止）

以上（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