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听我解释
我回来的时候，顾里坐在二楼我卧室的床沿上，门刚被我推开，她立刻把视线集中到了我右手边牵着的小男孩身上。
“这是……”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想有什么合理的可能性让我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周崇光的遗腹子？”
“你听我解释……这真的不是周崇光的孩子！”我一边给顾怀解开外套的纽扣一边应答，以至于说出来的词句都没怎么经过大脑，“是你的！”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听上去越来越像个小寡妇了，第二反应才是向顾里解释清楚：“这是你弟弟。”
“我弟不是死了吗？”
眼看着顾怀听她这话委屈得都要哭了，我赶紧补充：“这是Jimmy。”
听我这么说顾里总算是想起来了，她走过来，蹲下来让自己和顾怀的视线平齐：“一年不见就长这么大啦？”
我又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自己是抗日片中的苦情女配角，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出去参军的孩子他爹终于回来了，还感叹了一句：“一年不见就长这么大啦？”
但我暂时停下这种不太对头的妄想，对顾里说：“小孩子长得快嘛。”
我想把这个话题一带而过，顾里却没给我机会，她站起来凝视着我：“一年不见你也变得挺多的。”
是啊，一年对人类来说已经是个挺长的时间，我不知不觉间都已经二十七岁，但是顾里再也不会经历岁月的流逝了，她现在是永远的二十六岁。当她真的不会变老时，她反而为此而伤心了。
还好，顾怀扯了扯我的衣角，打破了僵局：“妈妈，我饿了。”
“我也饿了，给我弄点吃的。”顾里抬手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很短暂的接触，却也能感受到她冰冷的体温，“我说你也太没良心了，我给你留了整整两亿，一年了你都没给我买过吃的。”
我先为自己申辩：“我今天早上还给你送了苹果，五斤呢，红富士的。”
顾里瞪着我：“我看见了，你每次都给我送苹果，你哪次洗过？”
看着宁可饿死也不吃没洗过的苹果的顾里，我感觉我眼角流下了热泪：“你能吃到东西？”
“摆在墓碑前的贡品我能吃，还有，你做的我能吃。”
“为什么？”
“不知道，我临走前那个判官就这么和我说的。你这儿什么最好吃？”顾里一脸嫌弃地打量着一楼墙上挂着的简陋菜单。
我冒着被顾里打死的危险说了实话：“牛肉面最好吃。”
顾怀再次扯我的衣角：“妈妈，我的那碗多放牛肉。”
令我不可置信的是，顾里居然同意了我要给她下碗牛肉面的请求，不过我转念一想，就算是个鬼，一年没吃东西，估计也饿得够呛。
柜台后摆着的锅里是事先主要的炖牛肉，等于是现成的汤料和配菜，我拧开灶台的小火把它重新加热，香味渐渐在小咖啡馆的空气里弥漫开来。
几分钟后，我端着的托盘上摆着两碗面，还有我的一杯牛奶。
“不喝咖啡了？”
“你在开玩笑吗顾里？”我喝了一大口热牛奶，“我花了整整三百多个夜晚，就为了能找到一个让自己能入睡的方法，我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想不开到要去喝咖啡。”
阔别一年之后，而且是阴阳相隔一年之后，我们两个都攒了满肚子的话要说，先不提我在这一年间发现我其实爱顾里爱得无法自拔，我必须先说一说我在这一年里都把自己折腾成了什么样子，才得以像这样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和她说话。
我现在有多冷静，我当时就有多崩溃。
然而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顾怀和坐在我旁边的顾里，他们两个都十分认真地吃着碗里的牛肉面，相似的眉眼在氤氲的白雾中显得更加相似，我想起了我当初义无反顾要收养顾怀的理由，他抬眼朝我看的时候，多像顾里啊。
“对了，顾里，你弟弟管我叫妈，你应该叫我什么？”
我说这话时完全没过脑子，说出口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在默默背着“爸爸的姐姐叫姑姑”的那首童谣，疑惑怎么就没一句描述这个亲缘关系的。
等我今天那格外迟钝的大脑总算得出了答案，我默默地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说过。
“Jimmy……”顾里从面碗里抬起头叫顾怀，我摇了摇她的肩膀，纠正她：“叫学名，顾怀，怀念的怀。”
表面上的意思是我怀念着那些逝去的人，其实收养顾怀的时候我的大脑还处于悲痛的僵硬状态，哪里来的这么多情怀，我直接在顾准的准旁边加了个点，变成顾淮，又觉得太草率，还是我妈翻着字典找了个怀字给我。
“养着吧，就当我白捡一孙子。”
我也知道我妈真正的用意何在，不光是顾怀的确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也因为她觉得这样能保证我不去寻死。
差不多吃完了面，顾里问我：“还要不要继续听？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和顾源在楼道里。”我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
顾里放下筷子，很坦然地继续说了下去：“然后我让顾源先走，我回去救人。”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高风亮节？”
“你的周崇光还在屋子里睡着。我心想上次他死的时候你哭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他回来了要是再出什么事，你不得把东方明珠给哭倒了，然后自己也一头扎进黄浦江啊。”
她本来可以跑。她本来也许可以活下来。但是为了我，她折回去救周崇光。
顾里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尽干这种傻事呢。
我捂着嘴捂着鼻子防止自己再度哭出声来，顾里却凑过来，用她冰冷的双臂，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完了。
过了一年时间，我以为我足够坚强，结果我还是那个，一被顾里抱住就比之前哭得更凶的林萧。
毫无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