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如履薄冰

顾里从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要一个人面对一切的习惯。没有人会安慰她，没有人会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而她又不愿意让林萧看见，她最脆弱的那一面。

在现实的重压面前，她注定只能把感情压抑在心底深处。事实上，她这辈子所有的亲情友情爱情，都被林萧一个人完完全全地给予。

所以顾里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会活得那么疲倦。

她迫切地想看看顾时会长成什么样的大人，却又不想过早地放开她的手。她希望顾时受伤时，能回到家里来等待伤口愈合，她希望顾时不会觉得孤独，不会觉得无助。

顾时的身边有许多人，看上去却仍是孑然一身。

后来林笙的一句话点醒了顾里：“强者都是孤独的。孤独是智者的傲慢啊。”

不屑于迁就，大概也是顾时的固执之一吧。

但那样，真的不会太累吗？

“我一个人可以的。”顾时总是一脸认真地重复这句话。

顾时是过于早熟过于懂事，以至于都让人有些心疼的孩子。就和当年的她一样，嘴上不说，心里却好强的要命，会懊恼于每一次微小的失败，会对每一件事权衡利弊，哪怕那是在她这个年龄根本没必要考虑的事情。

顾里一直都记得，顾时十岁生日的那天，她说可以额外答应一件事作为生日礼物，无论什么要求，只要能办到的，就可以提。

然而顾时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欢呼，而是很郑重地、又像是恳求又像是询问地说道：“顾里，能让阿笙，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吗？”

那时候的顾时，已经能在公司里帮忙了，做起事来干脆又老练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十岁孩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懂事呢？

高兴的时候可以欢笑，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哭出来，这样才像个普通的孩子啊。

“你想过你自己以后想干什么吗？”

“我要是想干别的事情，会让你很为难吧。”顾时眯起眼睛，最后一遍检查着数据，“这些事情，总要有人来做的。”

顾里恍惚之间意识到，顾时早就不再是个孩子了。

有些人，似乎注定要过早地长大。

或许也是好事？但顾里就是觉得不甘心。

还没来得及为她做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好好地宠着她，她已经会转过头说：“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知道你办得到。你那么优秀，那么出色。但是，也让我陪陪你吧。

但顾时的身影，终究没入了一片朦胧的光影里，让她看不清轮廓，只能徒劳地伸出手，又抓不到什么痕迹。

即使刚才才被楼道里被抓了个正着，现在的顾时却仍旧冷静。她不着痕迹地在桌下握住林笙的手，让她尽量不要露出什么迹象，她自己脸上也是和出门之前一样的笑容。不管心里再怎么惊惧和矛盾，她永远会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林笙垂着头，顾里看不清她的表情，也猜不到她此刻的情绪。

一向理智的顾时，也只有在妹妹面前会放弃那永远理智的思考方式吧。

而林笙，从来都是任性的。

想到林笙最近对自己回避般的反常态度，也许那就是心虚。

绝大部分人都会认为，林笙的性格就像林萧，乖巧又讨人喜欢。而顾里知道，林笙不光是表面上像林萧，内在的那部分性格也像，前一秒还是纯白的小绵羊，下一秒就在无人处露出和天真单纯完全搭不上边的本性。

无论结果如何，这段恋情从开始的刹那，就注定要与现实对抗。

年夜饭是在一片欢腾的气氛中结束的，借着顾里和顾时精湛的演技，完全没有人看出来刚才在楼道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回到家中，顾里才开口问顾时：“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硬是把一个疑问句说成了陈述句。只是身体微微地颤抖着，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林萧看得出来她在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赶紧上前打圆场：“顾里，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顾里深吸了一口气，朝林萧点点头，回到了房间里。

而被撇在原地的顾时同样一脸平静，晃了晃林笙的手，压低了声音告诉她：“一会儿我去找你。”

“林萧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一旦房门关上，顾里就放心地表露出心里的愤怒，“你们三个合伙蒙我是不是？要是我没发现，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林萧知道顾里不是真的生自己的气，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地方。而比起对顾时动怒所造成的后果，顾里也知道，就算今天晚上她和林萧吵得再怎么天翻地覆，明天一早起来时，林萧一定还在她身边。

“对不起……我只是怕你知道了会生气……”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跟我说，你瞒着我只会造成我更生气。”顾里揉了揉太阳穴，“这么复杂的事情，你就算提前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林萧也没真的准备和她吵，比起以前总是让顾里低头道歉，现在更多的是她在抚平顾里的情绪：“明天，你准备怎么办？”

“先弄清楚状况再说。在此之前，我不会做出决定，你也别求情。”看出了林萧的企图，顾里在她开口之前就说道，“感情的事情比任何事情都复杂，弄清楚之前就轻举妄动，肯定会后悔的。”

好嘛，如果是林笙和顾森出了什么问题，顾里肯定会第一时间把所有的错都推到顾森身上，这是顾里的行事风格，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如果是顾时和林笙？

她一个都不能伤害，也一个都不想伤害。到头来反而是她自己默默承受着一切痛苦。

“这么多年过去了，到了关键时候，我还是帮不上你。”林萧小心地抱住她。

“你只要陪着我就好了。”顾里疲倦地闭上眼睛，“睡吧。明天你千万不要求情，不然指不定我就心软了。”

“嗯，我知道。”

今天晚上，顾家的四个人没一个能睡个好觉。

确定了顾里和林萧的确没有今天晚上就找她们谈话的可能性，顾时这才走进林笙的房间，回身锁上了门。

不等林笙有任何反应，她先说了自己的计划：“明天一口咬定全是我的责任就行了，是我给你下药，然后强迫你的。”

“你疯了吗？顾里是宠着你，也不代表会这么纵容你！”

“那不然呢？责任我一个人担着，她能怎么样？总不能杀了我吧？”顾时快速地回想了一遍事情的整个过程，确认在角色互换之后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破绽，“就这么说，听见了没？其它的问题照常说实话。”

“你情急之下编出来的过程能不能骗过顾里都是个问题！”林笙不肯妥协，她尽量找理由让顾时放弃这个办法。

“半真半假的谎言是最难被识破的，而且她们又没有证据，只要我们一口咬定，她们有什么办法识破？整个过程我们都如实交代，只是把我们两个的立场交换而已。”

顾时就是这样的人。她宁愿自己手染鲜血，也不会让她想保护的人沾染到一丝一毫的污秽。骂名也好，现实的尖锐也好，哪怕遍体鳞伤，她也会一个人承受。

她坐在那里，身体前倾着，好像被命运压弯了脊梁，右手用力掩住口鼻又猛然松开，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流泪，不能让心里的那道防线崩溃。

“一直都是你在保护我，却完全没给我保护你的机会。”林笙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我说我要说实话，你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我们就各退一步。”

“怎么各退一步？”顾时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过错你我各有一半，就按照事实说。顾里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然后，道歉，认错……”

“阿笙。”顾时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苦涩，“你也认为，这是个错误吗？”

“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而且永远不会后悔。但是在旁人眼里，我们这就是**！”

相恋以来，这是林笙第一次直白地说出那个禁忌般的词汇。

顾时无法反驳，也无法否认。

这是事实。

她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

“所以我们的道歉认错，又有什么用？无非是多拉一个人下水，与其这样，还不如我一个人承担——”

“你什么都不用承担。道歉，认错，然后，结束这段关系。”

林笙的话语轻到了几乎低不可闻，对顾时来说却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

但顾时只是冷笑着，抬起了头：“我就猜到迟早会是如此。”

她早就猜到，到底该怎么办取决于林笙的想法。

如果这就是林笙的选择。顾时无条件应允。

但这次，她做不到。

顾时就好像行走在薄薄的冰面上，也许就在下一步，一个不小心她就会踏破冰层，跌入深水，即使她再怎么小心，再怎么思考，也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她还是义无反顾一意孤行地走下去。

因为林笙对她说，即使下地狱，我都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