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屋子里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在沉默地用膳。
沉默地伸出筷子夹取食物。
沉默地扒饭。
沉默地吞咽。
充分体现了老祖宗“食不言，寝不语”这句古训前半句的力度。
只是这样一来这顿早膳就变得……食不知味了。
——不过当然，其实也只有夜一是这么觉得的了。因为对于女孩而言，食物的味道并不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况且一直以来，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她虽然能够清楚地分辨出用于自身的药剂所使用到的药材，却不太擅长辨别食物的优劣质素。所以对于“吃”这一项，女孩向来都是兴致不高的。
抬眼偷瞄着对面的女孩埋头进食的样子：那颗小脑袋上面的黑发服帖地垂在脸颊边，整齐的刘海压着眉线，一低头就把眼睛也遮了进去。
嗯，提筷的动作很是规矩，还会在夹菜的间隙咬住筷子，伸筷的时候甚至会表现出拘谨的姿态。
……真是的。难道是因为刚刚的自己表现得太凶了一点吗？该不会吓着她了吧？
夜一握了握手掌：“蜂？”
“嗯？”女孩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对方。
“……是哪个‘风’呢？风筝的风？封闭的封？刀锋的锋？”说到最后一个，夜一也觉得不太可能，于是低下头轻笑了一声。
“都不对，先生说那是一种昆虫。”女孩摇摇头，回忆着道。
“‘嗡嗡嗡’的那种？”抬掌抚上那颗黑色的脑袋，夜一揉了揉那人绵软的头发，摩擦间的柔和触感让她有点欲罢不能。
“那我就叫你‘小蜜蜂’吧！~”欢快的语气如此定下结论，仿佛是她说了要这样叫对方就一定得接受一样。不过好在——
“……嗯。”迟疑地看了夜一一眼，面色沉静的女孩子终是点了点头，同意了。
收好碗筷，女孩侧头看向门边站着的男子，皱着眉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一会儿跟他走一趟，你留在这里休息吧。”夜一低笑一声，出声解释。
“嗯。”点点头，女孩收回目光——所以今日才会这么准时地送来早膳，并且在那之后一直守在门口么。
……不过看起来，虽然依旧是笑笑的样子，但是夜一好像并不开心。
是要去不想去的地方，见不想见的人吗？
停下手里收拾的动作，女孩望着仍在不紧不慢地进食的女子，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好的。”夜一抬头一笑。
合上门扉，夜一安静地跟在仆人身后，嘴上虽是难得的没有在说什么讥讽的话，脸上却还是挂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穿过回廊，经过花园，路过西处的院子时，夜一停住了脚步，遥遥地望向圆形拱门内的那片竹林。就这样皱起了眉的夜一，眼里突然翻涌出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模糊了凌厉的目光。
见夜一突然止步不前，仆人便也停了下来，默默地等待了一会儿，才出声提醒：“老爷还在等你。”
“知道了。”夜一应了一句，转过头迈步前行。
推开主院的大门，仆人俯身行礼，随即弯着腰退了下去。
夜一看着面前敞开的大门，眯了眯眼睛。
昂头进入房内，桌前坐着的老人合掌轻叹了一声：“四枫院夜一，你知道我为何留你在此。同样的问题，现在可以给我答案了吗？”
“我的回答从来都没有改变。”
“很好，那么，交出解药。”
“我没有解药。”
瓷杯摔碎在夜一脚旁，老人站起了身，怒不可遏：“你自己下的毒，你没办法解？！四枫院夜一，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我说过，我会制出解药，至于你，要么就相信我放手让我去试，要么就杀了我，然后让你的宝贝儿子给我陪葬。”
“你试了多久？他有过哪怕一丝起色么？你以为你还有多少时间？你以为他还有多少时间？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他有多少时间我心里清楚。如果救不了他，那在他死的那一刻，你便直接给我一个了断不就结了。”
“你的命如何能与他的命相提并论？！”
“呵！是啊，这世上哪有人能够和你那‘尊贵’的儿子相比较？！如果不是你的顽固，如果我能够针对他中的毒对症下药，他未必会越拖越严重。”
“你休想在他身上试毒！我已经送了一个药人给你，那个人你要怎么试都可以。”老人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月，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若你还不能制出解药，就和那个卑贱的药人一起上路！”
……
仆人看了眼身旁从老爷房间出来后就一路脸色难看，现在还在少爷房间门口止步不前的女人，暗自疑惑：去见老爷的时候明明还一直望着这里，怎么现在来了反而又不想进去了呢？
摇摇头推开房门，他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夜一大人？”
“你先下去吧。”
“对不起，老爷吩咐过了，在夜一大人诊断的时候小的必须一直守在旁边。”他躬下身子，不卑不亢地轻声道。
夜一皱眉打量了他一会，才握着拳进了房间。
在床边坐下，夜一冷眼看着床上躺着的男子，闭上眼睛深呼吸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然后抬手握住男子手腕，指间按压去探那人微弱的脉搏。
的确，和往常一样。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起色。
不过一个月的期限……即使只用以往的药物养着，这位大少爷的性命至少也可维持超过三个月，况且这家宅子里的医师就算解不了毒，续命的方子应该也还是有不少的。
所以那个连自己的宝贝儿子都可以牺牲的奸诈的老家伙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啧，猜不透啊……
夜一提笔写下药方，想了想又在后面增加了几味药材。
将方子交给仆人，夜一讥讽地道：“跟你家老爷说一声，让他把这些东西送去我房间。还有，顺便告诉他，给你们少爷治病的那个医师，该换人了。”
仆人伸手接过，低头应是。
夜一冷笑一声，起身离开。
在她身后，身着青衫的男子从里间缓步走了出来，从躬身的仆人手中取过纸张，扫了一眼后轻笑出声。
“看来这家伙还没有弄懂所谓‘药人’的正确使用方法……”将药方交回给仆人，他摇摇头：“也罢，暂时还是先按她说的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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