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夜一站在桌前，沉默地捣鼓着药瓶，将干湿不同的各种药材捏来碾去。

女孩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书籍，仔细地阅读着。

停了停手头的工作，夜一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已经替她换过药了，手上的和胸口的。

上药的过程中女孩非常安静，只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夜一的每个举动，还在缠好绷带后帮着她收拾了药箱。

当然，这一次终于不用再将手指都缠在一块，女孩看起来对这一点很是松了一口气。

想到她扬眉抿唇的模样，虽然依旧是含蓄的表达，但夜一就是能看懂那个清淡的笑容。

能够这样平和地翻阅医药书籍，她应该是快乐的吧。

那样就好。

扬起嘴角，夜一看着低了头专心地读着书的女孩子，面上便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直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又走神了，才反应过来地皱着眉在脑袋上拍了一下，随即转回头，认真地调制起药剂来。

……

翻完最后一页，女孩合上书本，抬头看向桌前忙碌着的背影。将书籍抱入怀中，又转头望了眼投在屋门上的人影：看守的年轻侍卫还在不断地来回走动，看起来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家伙，要不然就是还在因被突然吵醒的那件事情而生气……想到夜一之前粗暴地唤醒对方的举动，女孩也不免低了头，暗自轻叹了一声。

缩起身子靠在椅子上，目光的焦点又缓缓回到女人身上。

安静的看着夜一虽不至手忙脚乱但也的确是一团乱麻的制药手法，她抿唇轻轻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没有出声惊扰。

不同的人处理事情的方法应该也是各不相同的吧，使用怎样的方式完成药剂，每个药师都有自己的选择，无论是药材的决定、比例的混合、添加药物时间的更改，都可能造成细微或者巨大的药效差异。

而这些复杂又精细的过程，是她虽然心有向往却也的确从来都未曾涉足过的，辽阔领域。

默默地看着那个有着温和笑容的女子认真工作时的专注姿态，还有那人手中的药汁逐渐凝固出的奇异的色彩，她的心里一片平和。

结束一个阶段，女人移开右手抓起笔草草写了几句，脑袋仍是牢牢地向着制药台的方向，该是正在盯着药剂的变化。而女人的左手伸向一边，在桌面上摸来摸去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却一直没能抓住目标。

女孩侧过身子探头看了眼正在混合的药剂，起身走向桌边在女人左手旁抓起一把甘草递了过去。

“谢谢。”夜一一手接过，随即放入碾槽，另一手取来一只空药瓶，将之前制成的药丸放入其中。看来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无比自然地进行着手头上的工作。

不过对于女孩而言，看到夜一这样的举动多少还是松了口气的：自己没有弄错对方需要的药材真是太好了。

抱回因为要抓药而被自己放在了一边桌面上的书本，女孩看了眼沉浸在自己的制药世界的夜一，转身安静地离开桌旁。

坐回椅子上，女孩看了看窗外缓缓亮起的天光，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回归黑暗，她才能更敏锐地听见身边的一切。

钻入耳朵里的是清晨万物苏醒的声音，清澈的朝露从叶尖滑落坠向地面，树上的飞鸟展开翅膀冲向天空。虫鸣、溪流、风声……在人们尚自沉睡的时刻，自然总是温柔地给予，等待万物静默感受。

那么，如果推开窗户的话，也许还能闻见草木的清香吧……今天也会是好天气么？

……

睁开眼睛，女孩疑惑地望向桌前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的女人——没有了移动药材、触碰药瓶、提笔写字的声音……是药剂出了什么问题吗？

起身，她再次走到夜一身旁，低头看着桌上一字排开的几颗大小相同，颜色各异的药丸。

夜一正定定地看着药丸，皱着眉。

——是因为无法确定在它们之间的，药效和药性的细微差异而有所迟疑么？

制药进展到这种程度，的确是需要自己的存在的。

“夜一。”她低声唤她。

“嗯？”夜一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我可以帮你试药。”她看着她，轻声道。

“……”夜一身子僵了僵，没有回答。

女孩看了眼夜一撑在台面上，陡然握紧了的双手：夜一并没有出声拒绝，那应该就是没有否决自己的提议吧。伸手去拿靠的最近的一颗灰色药丸，“从这颗开始吧，先记录一下现在的时辰是——”

肤色较自己而言要偏深一点的那只手突然伸了过来，突兀地打掉了手中的药丸。

女孩止住了口中未说完的话，愣愣地望向滚落在地的药丸，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夜一伸手抓住了女孩纤细的手腕，带着愤怒的力道，让女孩在一瞬间微微地皱了眉。

迅速地掩去吃痛的神情，女孩抬头，眼前是女人严肃地绷紧了的面容，蹙紧的眉毛下，明黄色双眸直直地盯着自己，眼睛下是一抹疲倦的淡淡青色。

“我不管你之前是被怎样对待，也不管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药人，更不想知道你曾经试过多少颗药，我只告诉你，从你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天开始，从你变成‘我的’的那天开始，从我可以决定你的生命的那天开始……没错，我现在命令你，不要再给任何人试药，不要再为别的人伤害自己，不要轻视你自己的性命！”

女孩仰面看着靠得过近的精致面容，被狠狠握紧的手腕微微发麻。

使不上力，挣脱不了。

夜一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

门外传来铁锁与门把的碰撞声，伴随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了。

端着食盒的人愣了愣，无不尴尬地看着僵持的两人，然后侧过头干笑了一声：“你们……要用早膳吗？”

看了眼食盒，夜一终是放开了女孩。

面无表情地离开女孩身侧，夜一迎向来人，伸手接过膳食。

女孩抬手抚了抚手腕，随后低头看向地面，走开几步蹲下身子，去拾地上那颗因滚了一圈而沾染上了灰尘的药丸。

将药丸握在掌心的那一刻，眼前浮现出女人愤怒时的容颜。

——好像是第一次，看见那个人这样严肃的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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