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她在一片漆黑中漫步。

气定神闲，安然若素。

和大多数人不同，她喜欢黑暗。

因为在很多时候，她都处身于黑暗之中，面前是一道道绚烂的光。不用费心去追，只要她想，一抬手，点点星芒就会降落在她身上，围着她翩然起舞。

——是那样美丽的，梦幻的，妄想般的，人间。

她维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等到光芒全部聚集在掌心，伸手去握的时候，就会醒过来。

然后就能看见先生，眯着笑弯的眼睛看着自己，掐指计算着时辰，得意地赞叹：嗯！分毫不差。

她知道先生的药物对自身产生的效果从不会让他失望。她很高兴自己可以成为是对先生来说有用的人。

她是被先生捡回来的小孩。

从路边安静的小巷子里，脏兮兮、缩成一团的邋遢小鬼，在抬头的间隙和那个男人四目交接。只一眼，那人就仿佛确定了什么似的，扬起嘴角，大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朝她伸出一只手。

甚至没有开口对她说话，就一脸笃定地选择了她。

脸上还挂着自信的，光芒万丈的笑容。

就像是披荆斩棘无所不能的神明一般。

那天的阳光很灿烂，她在那人逆光的身影里，被温暖的明黄晃花了双眼。

所以她抬手。

男人微笑着起身，一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一件外衣轻轻披在女孩子身上。

她看着那件淡青色的长衫，垂在身侧的左手默默地捏紧了衣服下摆。像是被抛弃了的孩子要用尽全力地抓紧那个唯一仅剩的依靠一样。

接下去的情节便是，她跟着他全力奔跑，一路经过所有色彩，然后看着他渐行渐远，最后一个转身，消失在她眼前。

她知道先生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他对于制药的追求和热爱。应该，是去下一处寻找新的药材了。

也许，还会碰见新的伙伴，然后，制出更优秀的药剂吧。因为她相信，先生，是最好的药师。

离别并不痛苦，止步不前才会让先生悲伤。

所以，等到再相遇的那一天，容她再帮他试验一剂新药，助他走向更远的远方。

抿了抿唇角，她忆起那天落在肩头的外衣挟带的淡淡温度，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跟着先生的步伐，一路往前不再回头地走了这么远。

……那样漫长的舒缓的安静的，怀抱希望与润泽的，一望无际的道路。

这个温柔的辽阔世间，她爱它。

睁开双眼，她抬手用手腕揉了揉眼睛，夜幕早已降临，屋子里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芒，盘踞在那个趴在桌上的女人周身。

坐直身子，她穿好鞋站起身，压着步伐轻手轻脚地，安静地走过去，不想惊扰那个又忙活了一整天现在才终于能够眯上一小会儿的女子的好梦。

名为夜一的女子侧着头枕着手臂，奇异的紫色长发披散下来，一部分垂落到地上。

她伸出手试图挽起对方被地面灰尘糟蹋的头发，却在看见自己的包子手时顿了顿，尝试着用手腕和手臂带起那缕长发放到女人背后……还是再次滑落了下来，于是便也只能摇摇头作罢。

弯下腰将下巴搁在桌面上，她垂眸看着女子光洁的额头，飞扬的眉毛，挺直的鼻梁，以及那微微下弯了嘴角，直白地显露着自己的难过的，苍白嘴唇。

……总觉得，这个人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就在不久前，还因为自己包扎好的双手而那样突然地开怀大笑了的。虽然自己是不太喜欢那人的包扎手法——当然自己也明白对方是有不得不那样为之的理由——但不能否认的是，那个面容精致的女子还是笑起来的时候要更好看一些。

那样张扬的，光芒四射、无拘无束的样子，才是她。

轻轻吸了口气，她抬眼望着那人合起的双眼，百无聊赖地开始默数对方纤长的眼睫毛。

数到第六根的时候，那人的眼皮微微颤抖着，睁开。

昏暗的光线里，那两点灿烂的明黄让她莫名地失了神。

“啊！抱歉，我睡着了吗？”夜一支起脑袋，向女孩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

虽然惊讶于对方的“一秒变脸”，但也清楚知道自己是没有什么资格对此做出任何评价的。女孩收回目光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是什么时辰……咦！已经这么晚了？！”夜一站起来，抱着肩膀环视了一下房间，随后愤愤抱怨：“那群混蛋，又不给我送吃的！看我下次放毒熏死他们！”说到最后一句时还挤眉弄眼地给女孩做了个鬼脸，一副两人已经有多熟了的样子……

对女孩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夜一随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空药瓶向着房门砸了过去——

“干？！什？！么？！”咬牙切齿的，明显是为被突然吵醒而发起怒来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饿了。”理所当然地如此回答着，夜一抬手揉了揉手腕，看起来是对于自己搞砸别人好梦这件事非常的满意。

笑容满面地看着来人黑着脸送上食物再黑着脸转身离开，夜一扬手将桌上的药瓶药箱废弃的药草一把推开，毫不在意地让它们滚落在地。

把碗碟摆上桌子，夜一抬眼笑眯眯地看向女孩。

默默地将怀中用不太方便的“包子手”在对方大大咧咧地清扫之下一把抢救过来的小簿子放回桌上。要不是在女子和来人胡闹的时候扫了一眼上面写着的密密麻麻的药剂配方和——虽然这样说好像对夜一是有点抱歉啦——画得很不好看的草稿图，她还真没想到这就是制药师视之为生命的调配记录……好吧，是通常情况下被制药师视之为生命的调配记录。

唉，想来若是让先生看到了对自己的亲笔记录如此不上心的药师，只怕会将之嫌弃到地底去吧。

“嗯？啊……谢了。”不甚在意地收起簿子，夜一抓起一副筷子递过去。

无奈地看着对方大大咧咧的动作，女孩举了举两个“包子”，摇头：“我不饿。谢谢。”

轻笑一声，夜一转了转筷子，“我喂你。”

“我可以拒绝吗？”看着对方一副潇洒自如的神态，显然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女孩额上滑下一滴汗，随即咳嗽了一声，一脸严肃地问道。

“不可以。”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夜一坚决地否定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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