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向房内，在散乱地铺满了药材的桌面上投映出一块暖色方格。散发着清香的草药、已经干掉的枝叶、被磨碎的草浆，通通安静地躺在光线的笼罩中。

离外间工作台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安静的里间内，坐在床沿的女子握着床上女孩的双手，仔细地检查着。

托着女孩的右手，夜一查看着对方纤细手指间的乌黑，将调制好的药膏均匀地涂抹了上去。

女孩冰凉的手指在自己的温热双手中被一点点熨暖，随着自己不断按揉力图让药物渗入皮肤的手部动作而缓缓发烫。

取过一旁的绷带一圈一圈紧紧地缠绕上去，夜一将对方的双手都包了起来。先是一根一根手指分别缠好，然后是用绷带将五根手指死死地缠在一起，再接下来便是把手指连通手掌一起包了……

理好缠紧后，夜一抓起一个个散乱的药瓶塞进药箱，然后起身去房内的水盆边洗手。

待到夜一擦干双手一回头，便发现女孩正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两个“猪蹄”，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莫名地透出了一丝无奈。

——噗。

夜一被她的神情给逗乐了。

会这么做倒也怪不得她夜一了，没办法，为了让对女孩而言尚算是陌生的药物尽快融入体内发挥效用，外加阻止因药效相冲而产生的抗性，不这样多绕几圈再大力缠紧，只怕过不了多久女孩的双手就该缓缓发胀，最后变成真正的“猪蹄”了。

不过这样的两个白色布包子，配合着那样冷漠清秀的一张脸，以及对方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仿佛没什么可以吸引她的注意般的“生无可恋”的眼神……就像是被自己恶作剧得逞了一般——毕竟在某种程度上，夜一也的确很难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忍不住对自己“旷世大作”的得意心情，夜一一旦笑出声了就根本停不下来。

怀着抱歉的心情，夜一捂着嘴弯下腰去，藏不住的低笑声在房间内回荡。

揉着肚子抬起头时，眼帘里是女孩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神情，而那双带着淡淡的不解看过来的铅灰色眼眸，清澈的，明亮的，柔软的眼神，猝不及防地，让夜一焦躁了很久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

定了定神，夜一大跨步走过去，嘴角含笑地阻止对方不断磨蹭着两个“肉包子”试图完成“不可能的任务之解开束缚”的勇敢，或者说愚蠢的举动，全然不顾对方因她的动作而带了几丝委屈地扭了扭身子，可怜兮兮的看着她的样子。

或者应该说，夜一其实就是想看女孩被自己搅合得没办法再维持那副冷静淡定的面貌的样子。那就像是由自己亲手打破了一张坚硬顽固的冷漠面具，然后再从那条小小的裂缝中去窥探对方的柔软本质一般，能带给夜一一种发现与感知的，隐秘的快乐。

当然，如果要用简单的方式来说明的话……那也就纯粹是属于夜一本人的恶趣味了啦。

只不过，此时握着女孩的两个“白色肉包”，夜一觉得自己有点扛不住对方突然表露出来的蠢萌样子。怎么回事，这家伙“病”起来简直可爱到犯规！

——嗯，这时的夜一还不知道，在她发现了对方的柔软内心并且坏心眼地大肆窥探的同时，她也不知不觉地、一点一点地，任凭这个女孩子静默地、缓慢地、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地，走进了她的心里。

“……痒。”低声说了这个字后，女孩挣扎着想要把两个“包子”从对方握紧的手掌中抽出来。如果是痛的话还可以忍耐，但是这种痒的感觉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夜一微笑着低下头：“别动。”松开双手将“包子”捧起来，夜一轻轻哈气，让暖流缓慢地拂过绷带，轻柔地触碰女孩的细腻指间。

愣愣地看着对方的举动，女孩轻唤了一声：“……夜一。”

“嗯？”给出回应的同时，夜一哈气的动作依然未停。

“……没什么。”轻叹了一口气，女孩收回目光，放松身体靠在床沿。

合掌握了握那双就算被缠成了包子也比自己小上一号的双手，夜一将之放在女孩身侧，俯下身子，伸手搂住对方娇小的身体，微微使力抱了起来，女孩身体一颤，随即转醒。

惊讶于女孩的警觉，夜一出声安抚：“没事，你可以继续睡。”

看了她一眼，女孩点了点头，睁开的双眼倒是没有要合上的意思。

将对方横放在床上，夜一叹了口气。本来是想让她好好躺着睡觉，结果还是吵醒了她。

“睡吧。”看着女孩干净的面容，夜一抬手捂住那双清澈的眼睛，感觉到对方的眼皮在自己的手掌下微微一颤，随即才带了几分谨慎小心地一点点地闭合了，夜一扬眉一笑。

直到扫得掌心微微发痒的纤长睫毛停止颤抖归于平静，夜一才终于收回了手。

从床边悄悄走开，回到桌前落座的夜一将桌面上的记录翻过一页，提笔写下制药进展以及新的试验药物的混合情况……

她已经快要忘记这种重复的生活是从哪一天开始，对于制药的沉迷曾经让她独自在那片绿色的山林间奔跑，所有过往的喧嚣都不在心里留下痕迹，到达顶峰的那天她向师父请命下山，立誓要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能力，自负地以为可以挑战整个江湖，甚至是挑战四枫院家的宿命。

那时候的她尚不能理解师父脸上的苦笑和口中深沉的叹息，她只是张扬地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着：“老头子，你宝贝徒儿终于出师要下山去耀武扬威啦，快收起那张苦哈哈的脸，有什么绝招还没教的赶紧吐出来！~”

……

随后，她就被一脚踹下了山。

那些能让自己放肆大笑的事情现在想来只觉得过于遥远。这一生太长，夜一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有“回去”的一天，也已经记不起自己想要回去的地方，到底是在哪里……

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走到现在的自己，最后若是真的回不去了的话，那在一切结束的那一刻，在自己生命的尽头，至少把这个被无辜卷入的女孩子……救出去吧。

其实夜一是不太确定对方到底有没有听懂她不久前说出口的那句话的，那个“我的人”的宣言，虽然她在说的当下的确是有被气昏头的成分在内，但她也并不否认自己已经有了为这个女孩负责的准备。

即使这个孩子成为……未必与自己有关，但至少现在，对方因为她的任性过错而被送至眼前，大言不惭也好，狂妄荒谬也罢，无论如何，她不会再让自己的错误又多伤害一个人。

已经够了，所有的后果，让她一人承担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