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纵容
顾里从开学第一天起就觉得顾时怪怪的。
一开始她试图从表象上寻求突破：“你脖子上那个项圈怎么回事？”
顾时僵硬地转过了头：“没什么……”
她只好从深层现象上寻找原因：“为什么你开学以来就没跟我说过三个字以上主谓宾齐全一点的话？”
顾时趴在那里什么都不说，顾里也只好作罢。
半夜她起来给林萧盖被子的时候，看见顾时脖子上那个不知道该叫项链还是项圈的东西摆在桌子上，她的床铺是空着的。顾里环顾四周没看见人，顺着直觉和猜测打开阳台门，顾时果然蹲在阳台上，处于视线的死角。
“大晚上的你在这儿赏月啊？”话一出口顾里就后悔了。
顾时在哭。月光下她脸上的泪水反着光，即使在黑暗的夜里也能看见。
她好像一不小心就撞见了顾时最脆弱、最不想被人窥见的那一面。
顾里思考着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顾时却毫不在意地站起来，抹了抹眼角，敲了一下似乎有些发麻的腿。
“我没事。”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很不同，但又格外熟悉。像极了林萧。
担忧地看着顾时脚步踉跄地走回房间，顾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哭，怎么可能会没事。
果然是有林萧的遗传在，办事一点都不靠谱。顾里想道。我一个人要躲起来哭的话，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
第二天早上，顾时竟然没有早起去晨练，还是林萧细心，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高烧。”
顾里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床边，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板退烧药，看她没精打采的样子，虽说还是放不下心，但顾时坚决不让她留下。
难得生病的顾时躺在宿舍的床上睡得正迷糊，忽然听见了开门声，睡眠中的人无法准确地判断时间，她想八成已经是中午，顾里她们要回来了。
冰凉的手指放在她的额头上，好像被她的体温吓了一跳，很快地缩了回去。
“用不着吃药……”她含混不清地应答着。
“这么说你没吃？”
的确是顾里的声音，听起来又有点不同——意识到不同点在何处的刹那，顾时再次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别装睡。”顾时被二十年后的顾里拎着领子揪了起来，“先给我把药吃了。”
她接过顾里递过来的药片，就着水咽了下去。顾时不喜欢吃药不是因为苦味，而是因为不想承认自己病到了需要吃药，这种奇怪的要强也算是她身上少有的孩子气了。
亲眼看见顾时把药片吞了下去，顾里端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床边，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大串话：“你和林笙看见我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像是在生气吗？说句实话能要你命啊？非要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你才开心？你这毛病哪儿来的？”
顾时憋了半天，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遗传。”
很好。她们已经回到平常的交流模式了。
“为什么不说实话？”
“因为怕你不同意。”
“顾时。”顾里颇为不满地说道，“动用你那个聪明的脑袋瓜想一想，我为什么要不同意？我不同意，你们的荷尔蒙就跟水龙头似的，“哗”地就关上了？我不同意你们就真的不在一起了？万一你们私奔了我不是还要抽空满上海满中国满亚洲的找你们，这样有意思？”
“这么说现在你同意了？”顾时还有点接受不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什么叫现在我同意了？”顾里瞪了她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反对过？”
“那你也没生气？”
“没生气。”
顾时嚎了一嗓子：“那你还打我！”
“你早说实话不就没事了，你妈从小不就教育你千万不要和我撒谎，后果一定很严重。”顾里顺手把她的呆毛按了下去，“还是说在你看来我就偏心到这种程度，你给亲妹妹下药我都不管？”
明白过来顾里气的是什么，顾时又开始忐忑不安了：“顾里，那你……没打阿笙吧？”
“我说你脑子里除了林笙还有什么？放心，如果是你给她下药，是你恶向胆边生误入歧途需要打一巴掌清醒一下，如果她给你下药得逞，那是你意志力不坚定，该打。”
“顾里你这是什么逻辑！”
“就这个逻辑，谁叫你是姐姐，出了什么错肯定都是你的错。”顾里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再怎么聪明也比我少活二十年多年，我劝你还是相信我比较好。”
行云流水般没有任何停顿的对话戛然而止，顾时的眼眶似乎又红了红。伶牙俐齿的顾时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她探过身子抱住了顾里。
“顾时你再敢给我煽情，我立刻抽你，这种洒泪拥抱冰释前嫌的戏码你找我演？”
“妈……”
顾时还在发烧，说起话来不那么盛气凌人，体温也比平时高出了不少，两只手软软地搭在顾里身后——就像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
在顾里的印象中，顾时曾经还是有过孩子气的时候的。只不过那时候她还很小，只有三四岁，话还说的有些含糊，好动且贪玩，有一次在林萧的父母家玩累了，林萧就让她在那儿睡下，结果她半夜摇醒了外婆，吵着要回家。
“今晚就在外婆这里睡好不好？”
乖巧听话的顾时固执地摇头：“不行，早上醒过来要是顾里不在，我会哭的。”
这话又像孩子那样糊涂又像大人那样清醒，于是顾家的房门在半夜被敲开了，而顾时活生生地熬了一路，回到家里，往顾里身边蹭了蹭，才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睡着。
“她这像谁啊？”睡眼惺忪的林萧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像你。”
顾里及时地把自己扯回了现实：“顾时你个没良心的混蛋！”
再不骂两句她就真的要和顾时洒泪拥抱了，那多没面子。
午休时间，还是高中生的顾里拽着林萧回到宿舍时，顾时已经跟着没事儿人似的坐在那里玩手机了。
“退烧了？”林萧也诧异于这个恢复速度，伸手试了试顾时额头的温度，“还真退烧了，医务室的退烧药有这么神？”
“不是医务室的退烧药神，是顾时太神了。”南湘在一旁插了一句，“刚开学搬书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她抱着一大摞书从图书馆楼梯上一脚踩空摔下来，还被一大堆书砸了个正着，我还没来得及叫人过来帮忙，她已经自己爬起来，拍拍灰，搬着书又走了。”
唐宛如对此十分不满：“上次我从楼梯上踩空了摔下来也没事啊，你们怎么从来不说我神？”
林萧对她投以同情的一瞥：“呃，如如，对于你的各种……光辉事迹，我们已经习惯了，但顾时看上去没你那么……健壮，所以我们比较惊讶。”
“就是说我看上去就皮糙肉厚是吧！”
顾里毫不留情地同意了她的观点：“你最近越来越有自知之明了，这也是个进步。”
五个人的宿舍里，只要有一个人心情不好，整体气氛就显得特别别扭，顾时好像没在为什么事烦心了之后，顾里她们宿舍又恢复了以前的欢腾气氛。
“这几天怎么没人记得撕日历啊。”南湘顺手把墙上的挂历撕下来不少张，“寒假的都还没撕掉呢。”
顾里看了一眼日期：“林萧，下个月你生日，有什么想要的没？”
本来坐在桌前看小说的林萧忽然停住了动作，那页还没翻过来的纸随着她的动作停留在半空中，她放下书，回过身讨好地朝顾里笑道：“顾里，我忘了和你说了……”
“忘了和我说什么？”
“我生日那天，我爸妈……想请你，吃个饭。”
在宿舍里其他几个人听来这件事倒也没什么，然而顾里通过林萧的眼神、态度，以及那几个明显不正常的重音，已经知道了这个所谓的“吃饭”到底是什么意思。
碍于周围还有别人，不能直说，顾里一直等到了晚上大家都睡着，才敢去问林萧：“你都说了？”
“都说了，他们也没说反对还是怎么，就让我在我生日那天请你过去吃个饭。我一直想告诉你的，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林萧也不知道父母到底在想什么。
“你有没有告诉他们，跟你在一起的是我？”
“告诉了……”林萧低下头，“他们……也都认识你。”
“是啊。”顾里苦笑着，“去你家吃饭也不是头一次，但以前我都是你朋友，不是你女朋友。”
顾里根本就不想去仔细询问林萧，来揣测她父母的态度，得到的结果无非就是那样而已，这种事情，天底下哪对父母会同意？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顾时收到了来自顾里的一张小纸条。
“如果你做了什么也许是不对的，但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你父母会同意、会原谅你吗？”
上面有很多涂涂改改的痕迹。也真难为顾里能想出来这样的措辞。
顾时没有写下回答，而是趁着老师板书时回过身，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是你可以安然享受，又不必心虚的东西。那是为人父母，对子女的私心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