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当时初见
“千歌音姐姐和静留姐姐会出席庭审，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法庭席位的过道，仪态高贵，容色清丽的小笠原祥子，尽管内心吃惊，却很好地处理了自己的表情，依旧平静端方。
姬宫千歌音和藤乃静留都礼貌地微笑起身。千歌音笑道：“是静留邀请我来的，不过我也很想看看水野律师在法庭上的风采。”
祥子锐利的眼神投向静留，静留未顾左右却言他：“对我来说，更惊讶的是，小笠原祥子居然和花园静马结伴而来。”她笑意盈盈的眼睛看向祥子身边神采飘逸的高挑女性。
花园静马眨眨魅力十足的金色眼瞳：“如果我说只是在门口碰到的，你信么？”
“我信，你和千歌音都是我邀请的，作为始作俑者，我如何不信？”
祥子疑惑地看向静留。这只是一件不大的案子，瞳子家和她们也没什么交情。藤乃静留、姬宫千歌音和花园静马这三位豪门继承者竟然拨冗前来，齐聚一堂，真是难得。
她正在想静留会耍什么花样，却看到静留挥洒自如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祥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昂然越过静留，坐到了千歌音的身边。
祥子从小就与静留、千歌音熟识。童年的她对这两位同样完美出众的姐姐，一样的心生敬慕。而且相对于如明月清辉般冷峻高贵的千歌音姐姐，她更亲近温柔优雅，使人如沐春风的静留姐姐。可是现在的静留姐姐……
从千歌音姐姐的话语，还有静留邀请来的风流不羁的花园静马，她就已经大致地猜的静留今天特意前来，恐怕是对蓉子姐姐有所企图。如果让她坐在静留身边，听静留和静马以对女人的丰富经验对蓉子姐姐评头品足，出言轻薄，她恐怕会被活活气死。
她故意坐得离静留远一点，中间隔着千歌音姐姐。以姬宫千歌音端严清高的性格，静留应该会收敛一点。再不济，静留和静马的谈话，她至少可以耳不听为清。静留也似乎知道祥子的想法，冲着静马会心一笑，双双落座。
可是事实证明她的想法真是失败。刚刚落座，祥子就听见静留对静马笑道：“今天请你们来，是想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对女人的品味。”声音娇柔婉转，可是落在祥子耳朵里却分外刺耳。
“哦？”静马扬起头环视了一下四周，银色的长发在空中掠起一道璀璨的光。就这一睥睨之间，她完成了对全场女人的鉴定，嘴角微微扬起：“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如果说起值得品味的女人，看来只有水野律师了。不过她可不合我的口味，感觉像深雪一样索然无味呢。”
静马的话，无论是针对蓉子或是深雪，都太轻薄了。祥子心中一怒，正在想用锋利又不至于失礼的话来回应，就听见静留淡淡地说：“所以我今天请你来是为了见识我的品味，因为你实在是需要我为你示范一下了。”
面对静留这句讽刺她有眼无珠的话，静马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态度大方得很。她和静留关系亲密，不会太过介意。而且这个傲慢优雅又放浪不羁的千金小姐，实则内心深沉，更何况多年前的情殇，让她对任何有关女人、爱情的话题，都只会一笑而过了。
祥子也料到静马的反应，可让她吃惊的是，千歌音那眉头紧锁的样子。祥子随即反应过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千歌音不会为静马的话语而明显地表现出不快，让她内心不安的，是静留的反应。昔日温润如玉的藤乃静留，何曾会口出这样骄傲又针锋相对的刻薄话？
这种自恋又尖刻的俏皮话，真的有点像姐姐大人的新朋友鸟居江利子呢。
小笠原祥子、姬宫千歌音、藤乃静留、花园静马，齐齐坐在这间不大的审判庭的听审席，这比庭审的结果还要吸引人，如果媒体能够闯进来，那定是一场新闻的盛宴。
对于刚刚入席的水野律师，也不得不多看了两眼。
可是她的眼神并没有在这几位绝代佳人身上多做停留，她扫了两遍听审席，确定没有找到她期待的面孔，沉稳的墨绿色眼瞳里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悒怅。
“静留，水野律师的眼神并不是在看你啊。莫非她还是在寻找圣？”静马对静留附耳道。这句话像是在报复刚才静留对她的讥刺。
静留安然自若地笑道：“可是我有信心，不出三天，她的眼睛里就只有我了。”
“这不好吧。”千歌音秀眉微蹙，用温和的态度表明了对静留的不赞成，“蓉子和圣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何况圣还是我们的朋友。”
“千歌音，你的话一半对一半错。”静留看到千歌音投来稍带责备的眼神，依旧笑意嫣然，“圣的确是我的朋友，可是她和蓉子的关系……呵呵，我用我的名誉担保，在我兴起追求蓉子的念头之前，就已经确定她们早就没有我们想象的那种关系了。也许那种所谓的关系，一直是我们的想象而已。”她上次开车载蓉子回家，一路上察言观色，早已经了然于心了。
一旁的祥子就是不想听，也必然地把所有谈话尽收耳中。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想了想，也只能谨慎地保持沉默。因为她虽然很想反驳静留，可是却悲哀地发现，静留对姐姐大人和圣大人之间的关系的判断，的确是一针见血的。
可是如果姐姐大人摆脱了对圣大人感情的藩篱，却又落入了藤乃静留的甜蜜陷阱，那才是真正的悲剧呢。可是自己认为可以帮助姐姐走出困境的鸟居江利子，又是那么一个来历不明，太不靠谱的人。看吧，今天的庭审，她也没有出席。
听审席的人们各怀心事，竟然没有注意到，庭审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当蓉子亮出那份最新的遗嘱，全场一阵骚动，这种转变甚至连法官大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没人比三木律师和他的两位委托人更知道松平老先生的老年痴呆症病情，面对这封无可挑剔的遗嘱他们更是难以置信。可是如果以质疑松平老先生在写这封遗嘱时的精神状态来否定遗嘱的合法性，无疑是自己打脸。因为在上一次庭审中，三木律师已经用证据和雄辩无可置疑地证明了松平老先生一直到去世都是清醒的。想不到他上一场辉煌的胜利，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么遗嘱是否是伪造的呢？包括警视厅在内的几份鉴定书已经基本排除了这种可能，即使再委托鉴定，估计结果也是一样的。
“案件开庭的时候，这封遗嘱并没有放在证据列表里，因此我认为对方律师存在隐瞒证据的行为，这封遗嘱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三木律师竭力想在法庭上排除这个证据，或者拖延一时，也许会有变数。
蓉子理所当然地反驳：“因为这件证据是两天前才正式获得的，我已经在二十四小时之前提交了补充说明文件，这个补充说明也包括我们有一位新证人，证实这件证据的真实可靠，也证明我方没有任何欺瞒的行为。”
三木律师翻了翻文件：“你说的是英国帝国理工大学的玖我夏树博士，可是她现在身在伦敦。”
“我已经申请视频连线作证。这是符合最新的法律的。”
千歌音正想对静留称赞水野律师干净明快的处事风格和温和中却无形中左右法庭的内在气场，却意外地发现当那位玖我博士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瞬间，静留像是变了一个人。
静留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做出一个表情，可是千歌音能感觉得到，那一瞬间，静留仿佛失去了灵魂。
或者说，静留把灵魂全然交付给了屏幕上的那个人。
屏幕上的玖我博士，穿着一身浅紫色的羊驼绒套装，严肃而略带拘束的表情，还有简洁的标准日本语，都完全符合一位学者给人的印象。只是比起人们印象中的学者，她实在是漂亮得太多了！
玖我夏树漂亮到了她的脸庞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刻，连与她曾经视频沟通的水野蓉子都不自觉地想到，当时江利子对着她的照片，啧啧称赞她的美貌时的神情，还有自己当时不快的心情。
连花园静马也不自禁地说：“静留，如果你让我们来看的是这个女人，我得说你的品味真不错。”
可是静留没有理静马，她只是注视着玖我夏树，天地间好像只有玖我夏树。
玖我夏树真的很美，可这似乎不是藤乃静留一时间连灵魂都被吸引走的原因吧，千歌音这样想。静留的女人中，各种各样的美人都有，甚至今天她们这一排听审的女人，哪一个比玖我夏树逊色呢？
莫非她们相识？千歌音记得，静留曾经告诉过她，她在英国当交换生的时候，有一个此情不渝的恋人。可是当后来静留回到美国，病了一场后，就再没提过这个人。
可是从静留的眼神中，千歌音看不出相识过的痕迹，倒更像是惊鸿照影，一见钟情。
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自从上次一场小车祸让她遇到那位冒失又可爱的女孩，是不是让自己对情爱之事平添了几分敏感，千歌音不禁暗自莞尔。不过也好，若是有人能让静留安定下来，倒不妨是一件美事。而自己今天应该是来听庭审的，却婆婆妈妈地想着这些事情，而自己对静留的洞悉和关心，也超过了其他人。看来外人传言中的姬宫和藤乃亦敌亦友、相爱相杀，虽然荒诞不经，却也又几分道理。
“玖我博士，您确定在您在英国收到的信就是现在法庭上的这封遗嘱？”三木律师正在向玖我夏树提问。
“是的。”
“可是您先前说无法转述遗嘱的内容，可是又如何这么肯定呢？”
“信是我亲手拆开的，所以能大致地了解内容。至于转述，这是一封寄错了的信，又是遗嘱，我没有兴趣窥人隐私，更不会刻意去记忆，当然无法转述。我所做的，只是在确定是一封寄错了的信后，重新装回信封，让我的助手寄回去。”玖我博士的回答言简意赅，合情合理。
“可是……”三木律师不死心地问，“我想知道您和松平院长是什么样的关系。根据您的证词，你们经常有书信往来，作为一位年轻的英国科学家，和一位日本的医院院长，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吧。”他想通过询问，找到这位证人的漏洞，如果证人是出于利益，或者有违背法律的行为，她的证词就大打折扣了。
“我……”玖我博士出现了一丝犹豫，“我做药品研究，和医院院长有联系很正常。”
老道的三木律师肯定不会放过一个即使是细微的破绽：“您是英国的科学家，即使是实验药品，也必然是通过英国的药品管理部门进行合法的药品试验。这种非许可的跨国药品试验，是不合法的。”
“我反对三木律师用臆测代替事实。”蓉子当然地挺身而出，“我的证人没有必要回答这些与案件无关的问题。”
三木律师也不甘示弱：“可是我是在求证，玖我博士是否和松平家有利益往来。”
玖我博士英气的眉头紧蹙：“我和松平院长绝对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她可以被人质疑，但是绝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
“可是您能解释为什么和松平院长有如此多的信件往来么？”
“这是正常的医学交流，我没必要解释。”
“可是英国有发达的医疗系统，大把的医院和医生，你没必要特别找一位日本的医院院长吧。”
“这是松平院长找到我的。”
“您能够证实么？或者您可以把和松平院长的信件公开？”
“我……”这当然是不可以公开的，无论是玖我博士把未曾经过正式实验和审查的药品用于临床，还是松平院长老年痴呆症的病情，都无法公诸于世。现在的玖我博士，已经被逼到角落。
在这激烈紧张却又安静得连呼吸都会屏住的法庭，水野律师还未来得及喊出：“我反对！”就听见“砰”的一声。
那是藤乃静留霍然起身，右手在前排椅背上猛击一拳。
千歌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道：“静留！”
静留怔怔地伫立着法庭之上，一切如在梦中。她这是怎么了？受过多年贵族教育，行为举止无可挑剔的藤乃静留，为什么会在这庄严的法庭上如此的失态？为什么会看到这位素不相识的玖我博士在法庭上被人刁难，会如此地愤怒？看到玖我博士漂亮的绿眼睛里流露出紧张和难色，会如此地心疼，以至于想要为她奋不顾身？
多年以后，在藤乃静留和玖我夏树成为神仙眷侣，看着自己孕育的一对佳儿渐渐长大，静留看着妻子温柔又倔强的眼神时，仍然觉得当时的那一刻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她第一次见到夏树的方式是那样奇妙，而那一瞬间穿云透石而出的情感，究竟是她记忆深处的另一个静留对夏树的深情，还是她对那位屏幕上远在异国他乡的女人的一见倾心？
“在想什么呢？”夏树身子矫健地跨过草坪，坐到她身边，脸色似醉，额角微微见汗，那是因为刚刚和女儿们一起搭好了野营用的帐篷，“别告诉我你是想偷懒。”夏树其实只是说说而已，她怎么舍得让静留做任何耗费体力的事，她恨不得她的爱人捧在心尖上疼爱。
“好伤心啊，我的妻子这样认为。”静留扬起头来笑了，她温柔地揽住夏树的腰，在她腮边轻轻一吻，“我是在想，我天生就是要来爱你的，没有其他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