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两难

“让其中一个结婚，掩人耳目呗。”顾延盛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的菜价，风轻云淡而且和他还没什么太大关系，“这还不好解决。”

“我就知道你想出来的是这种混账主意。”顾里心里明白找顾延盛来商量这件事绝对不是明智的决定，但在顾时和林笙的问题上她实在太心软，自己是无法做出决策的，“两个都是你亲孙女，你就一点都不心疼？”

顾延盛耸了耸肩膀：“我早都告诉你，继承人要一个就够了，多了麻烦。”

“你有本事把这句话和顾准说去，你看他抽不抽你。”

“让林笙和她姐姐说，她姐姐就什么都会同意的。”顾延盛就好像没听见顾里说的，接着自己的话讲了下去，“林笙吃软不吃硬，你跟她多磨几天，她会点头。”

大部分人都是有些偏心顾时，觉得顾时比妹妹更加优秀，更加适合当继承人的，但唯独顾延盛更喜欢林笙。

他看见顾时就摇头：“这孩子太善良了。”

但对于那个谁都看不透的林笙，他大加赞赏：“隔代遗传。”

“你和林笙哪里都好。”他叹了口气，“怎么就栽在了同一张脸上头。”

“你不会懂的。像你这样没有任何感情也能活得很好的人，一辈子也不明白。”顾里总觉得窝火，但是她无论怎么指责顾延盛，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没有实感，因为顾延盛根本就不在乎这个。

“说的就好像你就是什么情深义重的英雄人物。”顾延盛悠闲地晃着杯中的红酒，“反正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就别互相指责了。”

于是这一顿饭又一次不欢而散。

直到回到家中，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顾里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在生气。

不是因为顾延盛的冷漠无情——这她早就习惯了——而是因为顾延盛说的是实话，这的确是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案。

只是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实话都有这个特点，直白，且残忍。

她还是拨通了南湘的电话。

“我说顾里，林萧心慈手软的，你不能和她商量，你就找我这个心狠手辣的来？我现在知道国家为什么要宣传计划生育只生一个好了，就怕出你们家这种破事儿。”难得在南湘劈头盖脸骂过来时顾里找不到反击的机会，“几年之内暂时还没事，以后你准备让她们怎么办？总要有一个去结个婚掩人耳目。就找个像当年的我那样文艺矫情还缺钱的，没背景没家世没反抗能力，就冲着钱和你家顾时那条件，我估计愿意的人不在少数。”

“光是林笙就不会愿意！顾时本人肯定也不会愿意。”

南湘的神情也落寞了下来：“但，还能怎样呢？她们是亲姐妹啊。”

还能怎样呢。要在一起，就注定了要牺牲一个，而另一个，也为之而牵心连肺地痛苦着。

二十年来，顾里好像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林萧的心情。就像刺猬为了躲避天敌而蜷成一团，露出尖刺来逃避现实，不想受伤也不想伤害到其他人。然而现实中发生的问题就像从空中俯冲而下的雄鹰，坚硬的翎羽让刺猬暴露出柔软的腹部，毫无抵抗之力地被啄食殆尽。

她不能逃。如果她再逃避，受伤的就会是顾时和林笙。而她这么几天以来的思索，不过是为了她们能不受伤害。

晚上睡觉之前，她忽然问林萧：“如果有一天，顾时和林笙我们注定要牺牲一个，该怎么办？”

顾里没有说“该选谁”，而是说“该怎么办”。

林萧听着这个问题也是一愣，因为就连顾时自己也在偏心着林笙，所以她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从来没有想过，顾时和林笙哪个对她们来说更重要。无论要委屈谁，对顾里和林萧来说都是真切的疼痛。

见林萧久久没有回答，顾里后悔了要问她这个问题。

“对不起。对你我来说……这个问题都太残忍了。”

“不。她们只有分开，才能两全，但……她们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吧。这件事，或许只有她们自己能做出决定。”

顾里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如果让她们自己做决定，林笙肯定会同意的，在她看来，只要能在一起，根本不管什么玉碎瓦全。”

是啊。就像当年的林萧那样。

那天林萧又在父母心知肚明意味深长的目光里跑到顾里家去，两个人缩在一床毯子里聊天，不知怎么地又把话题给扯到了地雷区。

“你就这么作践自己？”顾里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是瞧不起你自己也瞧不起我你知道吗？”

偏偏这一次林萧也没退让，没给顾里台阶下：“谁叫你一开始要来招惹我！我管你是以后要和别人结婚还是准备甩了我，我都赖定你了！”

这句话一出，架就有的吵了。

“林萧你贱不贱？你乐意当小三是吧？”

“当也是当你的小三！我还就不要脸了！”

林萧挺直了脊背，眼里的泪水已经在打转，但她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不想在这场争吵里示弱。顾里怎么能不明白？顾里怎么能为了这个骂她？她为了留在她身边，什么都可以不要。

顾里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心软，就会将她揽入怀中道歉，但一看见林萧固执的样子，她就忍不住要生气。林萧怎么能不明白？林萧怎么能为了这个和她吵起来？她这么爱她，怎么能委屈了她，让她连个名分都没有？

这场争吵在外人看来就这么可笑又可悲，两个人都是因为太爱彼此了，才会伤害到彼此。

最后问题又绕回了一开头，林萧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抱着顾里朝她哭喊：“谁叫你一开始要来招惹我！”

“以前，我是不抱奢望的。但是我知道了跟你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就没办法再去面对没有你的生活了。”林萧紧紧抱着顾里，就像是只要一松手，她就会逃走一样，“答应我……别把我再丢到没有你的炼狱里……我受不了……”

顾里同样用力地抱住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直到林萧哭累了睡去，颤抖的手还是死死抓着她的衣角，在半梦半醒之间祈求：“别丢下我……”

她害怕的，只不过是会离开她。

林萧是个普通人。她不像顾里那样深思熟虑运筹帷幄，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认真算计生怕有什么闪失，她不愿意接受顾里现实又理性的考虑，更不愿意为任何理由离开顾里。而且她大概被这个事实折磨了很久，贪婪地抓住每一个可以和顾里独处的时光，把每一秒都当成最后一秒。林萧喜欢想象，但她唯独没有想过，失去了顾里的生活会变成怎样。

顾里这才醒悟，林萧以为她无所不能，而事实上，她连最卑微的承诺都给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