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虽然没几个钱,但也世代都是读书人,换言之,林萧出身书香门第。她不在家三从四德,这样整日混在戏楼里,自然就不是为了“风流”。
为了什么,林萧说忘了。
总之,林萧忆想起来,最大的损失大抵是她嫁不出去了。但可喜可贺,她在京城里总归是小有名气的“才女”,而不是被谣传出什么失礼节的事,所以这终身大事还是有转寰余地的。
可顾里说,穷酸文人自然爱风雅,混在下九流里的才女,夸你是朵不染污浊的莲花,不就是转个圈子夸自己么,其实心里指不定怎么编排呢。
尖利的女人才不可爱,林萧一直努力着,如此看待顾里——那个养在金银中,片刻少不了高傲的顾里。
这样想来,顾里本才该是淤泥中的那朵莲花,可她却成了混在细砂中的金子,沾了俗尘,反而更加灼灼生辉。
伊人水畔,大抵该让君子可怜。
林萧成了烨王的幕客,可分派的事是去陪隔壁的周燐公读书。要问缘由,倒是很像戏台上才子佳人的偶遇。周崇光不务正业跑去听戏,在他正感叹这出戏有意思的时候,撰写戏本的林萧便“从天而降”了。
只是这都无需细言。
回过去说“伊人水畔,君子可怜”,这才是林萧此刻求天求地的迫望。
可惜她眼前的顾里不哭,而宫洺也不喜欢什么君子之道。
不久前顾里的父亲去世了,就留了这么个女儿。家里要个个数下来,最后排上主事的,也就只能是她。
顾里自小算盘打得精,要在幕后做个商人,自认不成问题。
“听说,新上任的顾侍郎,要纳妾。”
原本顾里叫了下人来奉茶,谁知宫洺留了茶具,熟门熟路的自斟自饮起来,像是在自家一样,还顺便“开恩”,给了顾里一杯。
顾里右手把茶杯握在手心里,偷偷瞟林萧。
林萧小心翼翼的揪着周崇光的衣袖,那方白衣少年摇着扇子,堪称翩翩公子,这边林萧好歹该有个我见犹怜弱柳扶风的样子——以那关于二人的美好传说而言,但林萧偏偏在听了宫洺的话后,一脸看到戏台上的青衣笑成了唐宛如的表情。
比震惊还要多,比忧伤甚复杂。
“我倒是没听说,”因为林萧的表情,顾里感觉从容了些许,意外的,脸上有了自己都没在意的微笑,“王爷问错人还是进错门了。”
顾源确实和她提过,说是叶传萍的打算,他也觉得该顺水推舟,毕竟如今的情势,她并不好过。
顾源说,母亲要的是顾家的钱,还好我是想照顾你。
听起来倒是很动人,可惜顾里不属于那种人。
而此刻,她横生出好好查查银号账簿的念头,看看里面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能劳动眼前的皇亲国戚。
“顾姑娘,本王在谈你,而不是你的钱庄。”
被看穿心思的顾里尴尬的泯了口茶,润润喉咙,清了嗓子才反驳:“我?就不劳王爷关心了。王爷也不用拐弯抹角,您缺钱就说一声,多少都可以,我差人送到王府。”
揶揄是揶揄了,但气势还是比平时弱了几分。
摸不清敌人牌路的时候攻击,并不明智。顾里清楚这点,只是可恶的直觉告诉她,宫洺从进门就瞄准了自己。
和钱有关的都不算事儿,顾里能赚。算事儿的,是她自己。顾里觉得自己仿似梦魇未脱,就被人放上了精致的汝窑瓷盘,端上了桌。
宫洺倒是难得提起了兴趣。顾里摸到了他的心思在银号上,已经算是有眼界了。
“本王要的不是钱,是——”
“王爷你肯定不能要顾里!”林萧慌慌张张的打断了宫洺,可却在对方视线砸到她身上前一刻,迅速的抓住了周崇光,认真的颔首低诉,仿佛真的是在和他说话,“这戏的唱词绝对写错了……”
宫洺和顾里落到林萧身上的眼色,林萧的后背就能“看”到,这眼色竟然让林萧觉得两人异常般配。
这戏错的看来不仅仅是唱词。
“本王确实是来要你这个人的,” 宫洺眉间微不可查的动了动,连诱敌之物一并的摆上,“顾家的其他生意本王不插手。钱庄该做什么,你懂。”
不就是操纵个兑率放个高利贷指不定还要熔私银造官银,顾里想,她要是点了头不是要亏死。
可她要是不应呢——
“不答应本王也要你这个人。”
再次被看穿的顾里舔了舔嘴唇,食指滑过茶杯边缘,声音稍有些抖:“王爷,我家有药铺,您需要什么药,我即刻让人送到王府。”
“本王给你筹算了两个选择,这么仁慈,是该吃药。”
“两个?”
难得顾里流露出困惑不知的柔弱神情,林萧忘了自己至重的人正危机,颇有些兴奋的佩服起宫洺来。
“一是帮我,听话;二是,我抄了顾家,你这个人归我——”
要养活顾里可不容易啊——林萧抽了抽嘴角,早先就托周崇光打探过的,她虽然明知宫洺的打算,却仍希望他可以如常态般言简意赅,而非用冷冰的锋芒姿态说起暧昧不明的话,这场面实在不太好看。
“听礼部管事的说,教坊司最近缺人,顾姑娘倒是可以去当个头牌。”
“下流!”
这不是林萧第一次见顾里生气,但这是她第一见顾里咬牙切齿时,似乎还瑟瑟发抖。那绝不单单是愤怒的颤抖。
“王爷要滥用私刑,也要看看别人会不会喊冤。”
宫洺看了眼林萧,将茶壶推到顾里手边,翻开右手手掌,在自己的茶杯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家做的坏事戏楼每日都在演,你喊了别人也不听。”
顾里茶斟到七分,收了手放下,她抬眼,凄哀且复杂,企图探究宫洺时,对方居然勾了唇角,浅笑起来。这让让林萧和周崇光也甚是意外。
“顾姑娘,廉价的纵容,得不到任何收益。”
顾里僵硬着身体,捏在壶身上,用了她细微却倾力的手劲。
原本宫洺要下谁的罪,并不需要什么后路。可他偏提到林萧写的戏。顾里也摸不准这是在否认她对林萧的倾注,还是有心捏自己软肋。
又或者,只是简单的暗示与交换。
顾里抬都没有抬眼,便可想象林萧那副等待自己伸手的小羊羔的模样。
“这确实难选,本王容你考虑——”
宫洺刻意停了声,又端起杯饮茶。他淡然的扫了眼,在座各异,林萧合十了双手虔诚的谢天谢地,周崇光看着她发笑,而顾里,她捏住了茶杯,送到抿紧的唇边,双眼不自然的开阖,好看的睫毛轻轻抖着。
林萧是打算今夜偷跑到顾家做点什么,她想即便自己什么都不懂,只是陪顾里睡也是有意义的。至于顾里,她明显就在脑中闪着光翻着页,盘算着如何全身进退。
宫洺放了茶杯,伸直了左手五指:“五天。青云阁的头牌落籍从良了,你就当是消遣,帮忙应付五天吧。”
这下屋内其余人的表情终于变得一致了,且安静得能听见任何细微的吞咽声。
直到顾里手中的茶杯终于和她家出自前朝的青龙木桌子碰出了声音,所有人才不再屏息。她瞪着林萧,林萧无辜的瞪着双眼,身子拼命往椅子里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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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的三天呢!周崇光你丫绝对不是亲生的!打探个消息都不准!!”“我哥记仇,谁让你家顾里骂他‘下流’。”“丫的!在那种地方过五天,流言蜚语不是漫天了?!名节怎么办?”“放心。传开了不是正好吗?林萧你啥时候学的北京腔。”“放心你大爷!哪里正好了!”“她嫁不出去,你们正好。”
“哎?好像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