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合上面前的书籍，夜一划掉了最后一味药材，将写满记录的纸张抽出来摊放在书本上。
再检查了一遍药单，整理出的药物被迅速地誊写在一张新的白纸上。
抓起纸张看了看，夜一腾出一只手收拢了底下垫着的草稿，往边上一推。
放下最终确认好的结果，盯着一个个药材名字的眼睛在平静中透着一点苦涩。金色的双眸闪烁着明灭的光，终究被垂下的眼睫遮住了。那声未出口的叹息，被默默地咽了回去。
活动了一下手腕，夜一抬手揉了揉后颈，长呼了一口气。
抬头的时候才发现房间里是一片温柔的暖黄，静谧的空气中，被夕阳照映的柔和色泽居然泛出一丝回忆的安宁味道，被时光悄然掩盖静默带过的伤痛让夜一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感慨。
微微侧过头，夜一看向桌子的另一边，在柔软的色调中，温和而沉静的孩子正阅读着自己一路写下的病情记录，右手边是一册草药图集。她看到某个地方，便会停下来思索一阵子，然后翻一翻图册，读完之后再提笔写下药名——女孩说过，她虽然了解自己试过的药材的药性，但她并不知道每一种草药的名称，一直以来她只是凭借自己的眼睛去认识每一味药物。也就是说即使她能在看到病情时想出被使用到的草药，她也没办法立刻说出药材的名字，她必须翻阅图鉴，将记忆中的药物和书中的图画联系起来，才能确认心里的那个答案。
……病患透露出的每一点异常的症状，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还有毒性在不同时间对人体产生的影响、显现出的病态，要以此去推测毒药的成分，其间过程种种繁琐纷杂，无数条线汇聚在一起纠缠着成为一团乱麻，要解开其实并不轻松。
何况是她的小蜜蜂，对制药本身一无所知的小蜜蜂。
没有人教过她药材的知识，从来都没有。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耗费心力尝试着去完成的孩子。
夜一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那人的头发。仿佛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女孩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小蜜蜂……”夜一迟疑着开了口。
“嗯？”女孩微笑着放下笔。
“这件事结束之后，我教你医药吧？”
女孩在听到那句话后微微一愣，随即两眼发亮地兴奋回应：“好！”
看着终于传达到对方眼底的笑意，夜一扬起嘴角，用力揉了揉手里那颗小脑袋。
不过现在嘛……夜一收回手，望了眼早前送来的，自己要求的药材。沉默着皱眉，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后，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地，将面前的杂物叠起来堆放到一旁，空出一块地方来放置盒子里的草药。
她需要重新给小蜜蜂制作药剂，之前使用的药方并不适合女孩被过多药物刺激过的身体，在经过“肉包”事件后，她便停止了自己的旧药，只对女孩使用了最基本的愈合药物，但是女孩体内残留的毒性仍然存在并未被消除。
虽然夜一也知道仅仅凭借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未必就能将那些毒素彻底驱逐，但是不做点什么的话，过去的毒素只会在女孩的身体里越积越多，然后，终究有一天……会彻底拖垮她。
已经不能迟疑，也没有时间再去怨恨。面对无法改变的过去，只能不断向前，去追逐、去捕捉、去牢牢紧握，那可能会有的，渺茫的光。
毕竟，以夜一所知，这世上的药人，都是活不长的……
好在，这孩子还小，如果从现在开始尽心养护，以自己的能力，夜一有把握延续她的生命。为女孩制作温和的解毒药，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至于喜助说的什么“过度保护，不是好事”，她才不管咧，反正那个男人从来也没干过什么‘好事’，信他才是有鬼！
还有那个该死的“先生”，他到底有什么好的，亏得小蜜蜂还那么尊敬他，可恶！
夜一卷起袖子，愤愤地碾碎了手中刚捏起来的一把药材。
——全然不顾是对方的出现才救走了几乎饿死街头的女孩，也是对方尚算良善的用药方式才给女孩勉强留下了一个健全的身子，更是对方的悉心照顾才带大了那个本来还是脏兮兮的邋遢的小鬼。
总之，无论如何，夜一讨厌他。
……
缓缓降临的夜色让女孩止住了手里的动作，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随后才翻开下一页记录。
看见对方不经意流露出的疲态，夜一起身移至女孩身后，矮下身子搂过对方的脖子，将脑袋搁在对方头顶：“小蜜蜂，歇一会吧？~”
女孩看着手中的册子：“还差很多，夜一那边已经完成了吧？我不可以偷懒。”
轻叹一口气，夜一用下巴磕了一下女孩的发旋，带了丝恼怒地道：“这本来就是我制的药，也是我一路看着的病患，我熟悉自己的手法和他的病情，删减起来当然容易了，怎么能拿你和我比！”
本要认真反驳的女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浅笑着摇了摇头：“没有，不敢比。”——夜一再怎么说也是一位药师嘛。
听出对方一贯淡漠的声音中隐藏着的一丝笑意，夜一微微用力勒了勒对方的脖子：“小蜜蜂你学坏了！要不得~”
女孩轻轻一笑，讨饶似的将身子向后靠了靠。
“我制了新药。”夜一伸出右手，摊开手掌。
女孩将脑袋凑过去，闻了一下，微微皱眉：“这是疗伤药？”
听出对方声音里的疑惑，夜一伸长脖子靠在女孩肩上：“给你的。”——解毒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对于女孩而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治好胸前的伤口。
“我怎么了？”女孩仍是不解。
用手指点在对方眉心，夜一不满地看着女孩眉间的褶皱，忍不住伸手推开：“你的伤好的很慢。”
女孩稍稍侧过头避开夜一的手，皱眉：“不算慢啊，是夜一太心急。”
夜一扬眉，算是发现了女孩在思索自己疑惑的事情时会下意识皱眉的习惯：“是啊，我恨不得马上就能治好你的伤！”
女孩微微低下头，带着柔和的笑意：“要快也有快的方法，但是夜一是不会用的。”
快的方法？夜一顿住了动作，僵硬地抬头看向女孩的眼睛：“你是说……那种药物，他对你用过？”颤抖的声线到最后带了一丝冷意，仿佛是在嘴里含了一口坚冰。
听出了对方的怒意，女孩在微微一愣之后，伸出手覆在了夜一用力握紧的手上。轻柔的动作让夜一松开了拳头，反手握紧了那片温软。
“没事的……那时也是为了救人。加速愈合的药物虽然伤身，但是能够立刻见效，自然有它存在的必要。”女孩轻声说完，温温一笑。
“总有更好的办法！”夜一手上用力，握了握对方柔软纤长的手指，语气间仍是愤愤然的样子。
“嗯，你说得对。”女孩轻笑，半是无奈半是宠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