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萊特 于 2014-12-3 16:58 编辑

第十八章

園田家為當今眾所皆知的一股清流，儘管人丁不旺，所出卻皆為奇才，令同輩難以匹敵。

當今園田家主之女，園田海未，更是唯一一名身為女性仍獲得武士稱號的人。

於己身範圍顧好分內之事，不沾染其餘無關緊要之物，在眾多貴族間脫穎而出，如蓮花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存在，也只有園田家才堪得此榮譽與擁有其特殊的地位。

或許是忌憚，或許是清高的態度不討上層的喜愛，園田家鮮少受到重用。

直到近年來，園田海未的誕生。

因為性別不同，成為有利可圖的棋子，海未遭到天皇與將軍兩派的極力拉攏。當時爭相授予她武士一職時，海未充滿不安地前去請教園田家主——同時也是她的父親。

「父親大人，您認為我該接受嗎？」

端坐於墊上，身子微微向前傾斜，海未懇切望著父親請求指點。

園田家主沉靜如水的眸盯著海未不語，看得海未快要滲出冷汗時才緩緩出聲。

「園田海未。」

「是！」

海未一聽父親以全名喚己，連忙將挺的不能再直的腰桿打直，端正肅穆等待父親的指示。

園田家主望著女兒，欣慰道：「海未，如今妳已如海納百川般集各家大成，也不枉費我為你取此名了。」感歎過後，他話頭一轉，「不過——對於此事，我想知道妳的看法。」

「欸……我嗎？」

稍顯稚氣，尚未成熟的面貌已然擁有同齡少見的沉穩，海未靜默片刻，才答出經深思熟慮後的想法。

「我想為園田爭取榮譽，同時也想證明女子不比男子來的弱小。」

語畢，海未不安地觀察父親的反應。

不知道父親會不會認為自己只是想爭口氣呢……但這真的是內心所渴望的，一種證明。

園田家主面無表情，只不過嘴角牽起微不可見的一角。

經過多年歷練，早已看透世態炎涼的家主並不在乎上層那所謂的榮譽，卻為女兒後半句而動容。

現今多少男人只將女人作為生育工具，甚至淪為玩物，不從貴族所謂的"時尚"潮流甚至會遭受恥笑，當真是病態的上層呢——罷了，就讓海未好好認清一切，增進見識。

「如果這是妳所希望的，那便接受吧。接受了，就要承擔那稱號為妳帶來的一切。」

「是，感謝父親大人的指引。」

海未向父親恭敬地行以大禮，緩緩退出房，留下面上轉為諱莫如深的園田家主。

闔上門，僅剩一人的他於空蕩處嘆道：「終究，會進入這潭混濁的深水嗎。」

園田家主閉上雙目，將所有心思潛藏於眼皮下，不讓任何人有跡可尋。

轉眼間，園田海未成為武士已滿一年。

褪去稚嫩，足以獨撐大局的穩重之姿，行為舉止皆受同儕與貴族稱頌，雖說是自己盡心盡力培育的獨生女，但也沒料到短短時日便成長至如斯地步——

是否過於鋒芒畢露呢？

身為海未的父親，園田家主認為有必要找來好好談談，順便為女兒近來有些招搖的行程關切一番。

於是兩人出現在去年同樣的議事間，呈現相同的莊重姿態，嚴謹面對即將展開的談話。

「自從海未成為武士後，便再也沒有進行上次那般的談話了。」園田家主淡道。

「是女兒的錯。」

海未望著父親，眼裡有絲愧疚流露而出。對於自己竟甚少與父親親近而感到失望。儘管事務繁忙，仍應該盡孝道才是武士最基本的精神，輕忽這點果然還不夠格呢。

注意到女兒眼底的情緒，心中暗歎這女兒果然同妻子所說那般像自己的性子，園田家主只好試圖將沈悶氣氛弄得活躍一些，儘管這並非他所擅長之事。

「放輕鬆些，海未。這裡只有身為父親的我和你，剛才那句並非指責，而是父親的感嘆罷了，你要處理的公事繁多我很清楚，別為此自責。」

「好的，父親。」眼底散去愧疚，海未對父親的安慰般的話語感到驚訝與欣喜。

於修行時向來嚴厲，只說重點的父親沒想到也有這樣的一面呢…這時倒是與母親有些相像。

自己果然不夠瞭解父親。

園田家主見女兒稍顯鬆懈，忍不住出聲告誡：「找你過來的確是有些事想向你相談…不過，如今你已是名合格的武士，抱持應有的態度面對一切，別認為我會給予你任何束縛，就如同當初那般，參考指引，聽從內心真正所想而行即可。」

「是！」

海未眉梢喜悅揚起，大聲應是。園田家主見了深感欣慰，接著開啓了今日話頭。

「那麼，首先來談談妳近來的行程吧。除了公務，便是南製衣鋪沒錯吧。」

話一落，海未才揚起的眉梢轉瞬壓下，呈現低眉警戒的模樣，望向父親，眼神充滿疑惑戒備。

「……咳，身為父親，自然該知曉女兒的行蹤。」輕輕一咳，略感尷尬的作了解釋。

「以為父親您只注意公事……私事方面采取放任。」海未緩緩陳述對父親的認知，看似仍然未放鬆警惕的模樣令園田家主十分無語。

「是這樣沒錯，只是出於對妳的關心而稍稍瞭解一下。」

所以可以不要這麼防備自己的父親嗎，我的女兒……百感交集的父親默默想道。

「唔，我了解了。那麼請問父親您想說什麼呢？」海未頷首，接受這個說法，疑惑起父親提起此事的原因。

「上個月，妳與一名浪人於製衣鋪前決鬥是吧，原因為何？我的女兒可不是這般好鬥之人。」

「不僅僅是單純的決鬥！」海未急道，嗓音頓時失去以往的沈穩。

「哦？」低沉的疑聲暗示海未詳加解釋。

「…我只是替朋友討回公道。」海未垂下眸光，不願多談。

望著女兒低順的模樣，園田家主沉吟片刻說道：「嗯，那麼此事就此揭過，我相信我的女兒的判斷，只是這件事給一些小販傳了出來，望你更加謹慎行事，時時刻刻內省，萬不可因武藝有成而狂妄自大。」

「是，感謝父親的諒解與教誨。」海未將告誡牢記於心，重重點頭允諾父親的勸誡。

之後，陷入短暫的沉默。

海未為父親補上杯中的茶水，尚熱的水冒出陣陣白霧，溫暖了秋季涼爽清透的空氣，同時也朦朧了園田家主的容貌。

二人不急不徐地抿了口茶，細細品味自口中蔓延開來的微苦甘甜，寂靜無聲。

但靜默不到一刻鐘，威嚴的嗓音以不響亮的音調說話，卻如沉鐘般敲入海未的心。

「不過——另一件事倒是令我介懷。」

「父親大人請說。」聽出語調好似風雨欲來前的短暫平靜，海未知道接下來才要進入正題，立刻振作精神等待父親的下文。

「身為武士，竟然把武士的榮耀，最為貼身的刀遺落在外而不自知，可見，你很看重南家的那位裁縫。」

想起日前的某個夜晚，海未於晚膳後匆忙離席，問所欲何事如此迫切時，她道是刀置於製衣鋪忘了取回。

從小便教導刀不可隨意離身，竟大意至如斯地步，身為父親，同時也是導師的園田家主知道海未肯定有不尋常的事情在他無從得知的情況下發生了。

園田家主原本較為放鬆的表情驟然嚴峻，如鷹的視線銳利盯著海未不放，要求她給予妥善解釋。

「是的。關於她，我有事想告知父親大人。」

園田家主正色對上海未毅然決然，拋諸一切般的神情，覺得女兒少見的挑戰話語十分有趣，刀刻般冷硬的唇線軟化了幾許。

「哦？"告知"嗎——？」

海未吸了口氣，隨即一字一句慎重說道：「是，我與南小鳥，是戀人的關係。」

「……」園田家主頓時無法思考。

「父親？」海未忐忑喚著臉部表情凝結的父親，但依然以不容妥協的眼神等待他開口。

過了半晌，園田家主問了個毫不相關的問題，彷彿完全沒有聽到海未方才的坦言。

「…海未，說說武士之道為何。」

海未抿抿唇，不確定父親問話的用意，只好說出所有武士最琅琅上口的觀念：「所謂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於生死兩難之際，要當機立斷，首先選擇死。沒有什麼大道理可言，此乃一念覺悟而勇往直前。……死就是目的，這才是武士道中最重要的。每朝每夕，一再思死念死決死，便常住死身，使武士道與我身為一體。」

園田家主蹙起劍眉，使眉心形成深陷的溝壑，語帶不悅說道：「我是如何教導你的，任何書、話和人所說的皆不可盡信，別拿葉隱聞書照本宣科，我要聽的，是你的看法，海未。」

靜坐的海未沉默許久，才緩緩道出內心深處所認為的真實想法。

「……基於武士道的心之所向。」

話語剛落，園田家主便滿意點頭，暗道幸虧思想不至於迂腐到無藥可救的地步，現今的武士道——只不過是唆使人獻上愚忠的想法罷了，根本不算是道。

能在不明指的情況下擁有如此思想，該說是叛逆還是過於異想天開呢？

想到此，園田家主不禁揚起嘴角。

「記住你說的，武士心之所向究竟為何，只有自己知曉，可要好好辨清了。」

「…是，謹遵父親大人教誨。」海未肅然答道，默默鬆了口氣。

看來剛才的回答父親很滿意，竟然微笑了，這意思是默許了我和小鳥的關係吧。

「得空時，帶那孩子過來園田家一趟，妳母親想見她一面。」

「好的，父親。」海未欣然答應。

「好了，談那麼久也累了吧，還有些沒談到的暫且留待下回再說。」看似心情甚好的園田家主揮揮手，示意海未可以先行退下。

「是。」

海未撐起因久坐而有些發麻的身子，忍耐不適緩緩往門口走去。

背後傳來低沉卻溫和的忠告。

「觀照自心，覺察周遭，切記。」

行走的身軀停頓了下，沒有回頭，只是以鄭重的口吻應下。

「是。」

離開議事間，海未緩緩步於長廊，深思這回與父親談話暗含的深意。

武士道主要精神為義、勇、仁、禮、誠、名、忠以及克。

在遇到小鳥前，海未認為自己早已是一名合格的武士，武士道精神皆融會貫通，深深印入心中成為不可抹滅的信條，言行舉止無一不是標準風範。

眾人皆知靈魂宿於肚腹，因此當需要展示靈魂的真實時，切腹便為證明自身存在價值的莊重之刑，即使一死，也要維護武士的榮譽。

不過父親倒是嚴厲教誨過不到萬不得已之時千萬別衝動……我才不會如此魯莽呢，父親真是——

啊，想遠了，若是被小鳥知道我這想法肯定會擔憂呢。但這是每位傑出的武士必然遵守的道，小鳥應該無法理解吧，從小被持續灌輸的信念早已根深蒂固，沒那麼容易便能改變的。

回歸正題，克己——其義為克制私慾，不被欲望而左右信念，如此方能侍奉上級，保護百姓。

小鳥，成為克己的最大阻礙。

控制不了內心想見她的渴望，想要知道更多關於她的事情，包含所有的一切…都想了解透徹。

已經達到無法控制的地步了。

基於父親的教誨，海未遵守武士道精神的同時順從自己的心，與小鳥成為戀人。

這是內心深處所渴望的不會有錯。

所以向園田家主表明關係時，其實並不擔憂父親會有所阻擾。

相信父親並非迂腐之人，這樣的念頭一直暗藏於心。

這時，海未心中突然湧現一個她不敢面對的念頭。

當守護小鳥與忠於上層處於對立面時，該如何是好？

又該如何面對？

不，絕不可能會發生的，怎麼可能。

連忙撇開這古怪的念頭，武士沉下眼眸，將無端升起的憂慮深藏於心。

若是真遇上了——我會拼死顧全兩者。

竭盡我的所能。

這章好嚴肅{:4_342:}上上章太甜，甜的我好膩({:4_350:}所以這章想調劑一下？順便進展劇情{:4_349:}

園田家很開明吧，簡直像異端（x父母的阻擾劇情我看太多好膩了懶得寫（不過在那時代過於開明……嗯，我什麼也沒說{:4_369:}不想寫迂腐的武士，查了當時本章那本書關於武士道的簡直是洗腦大全{:4_336:}瞄了幾句內容大概是如何讓武士死心塌地去死的思想教育{:4_389:}

要是海未變那樣死板的話我會先鬱悶死，所以把園田家主設定成充滿智慧的父親

順便說一下海未當武士常在幹嘛

"在江戶那種大城市裡，武士有各種各樣的功能——幕府中的官員，或者警官。"（出自維基百科）簡單說就是辛苦又武藝精通的上班族兼保全{:4_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