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早上，菈米亞醒來，看著另外一張床——仍然是空的。
她挺喜歡這樣，她已經習慣總是一個人了，沒有莎柏琳娜的吵鬧，也沒有納粹老師的嘲諷，除了那個男人偶爾會來房間看自己的時候，還有同學們遠遠地喊著她的時候。
那個男人，喔，他告訴自己他的名字叫伯爾，她可以叫他伯爾先生，但他個人比較喜歡人家直呼他的名字。
所以菈米亞也不會跟他客氣，就算她在叫他的名字的時候旁邊的眼光是那麼不友善。
幾天後，菈米亞重新回到校園，也許她本來就該進來這間教室，但她的言論讓她受到特別的待遇，同學及老師們什麼也沒說，也許她們已經知道她去了哪裡，也許不知道，菈米亞對此一點都不在乎。
那就是她與她們的不同，離開其他人，離開那些虛假的交談，離開那些可悲的謊言，也許這些事情根本沒發生，那些照片，那間醜陋的地下室，甚至是莎柏琳娜都可能是不存在的。
菈米亞非常高興，她雖然沒有擁有但也不需要這些東西。
親人、友情、憐憫、關心，對她來講一點也不重要。
菈米亞已經接受了她在這間詭異的學校的事實，而且她已經完全忘記外面的世界了。
凱薩琳說過她已經忘記了這間學校外面的樣子，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菈米亞身上。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失去，她不像凱薩琳失去與朋友相處的記憶，而且她仍舊記得父母親在那臺小車子裡燒得焦黑的情景以及後來那些偽善者的面孔。
所以菈米亞開始在這所學校隨心所欲地生活著，好像這學校就是整個宇宙一樣。
雖然她的心底悄悄等待著畢業的那一天。
整理好床鋪，穿上日常的衣服，她終於可以為自己選衣服了，雖然只是從幾套衣服裡選出一件來穿，但對她而言，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這點，她勉強感謝了那位伯爾先生，。
菈米亞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打開一本書，等待早餐時間的來臨，或許是在那小屋子裡莎柏琳娜總是天剛亮就叫醒她，總是為了些小理由讓她忙個不停，所以她也習慣在那老女人進來發瘋前先打理好自己。
有人敲了門，她以為樓長來提醒起床時間，「我已經起來了！」菈米亞小聲的回答，過了很久，仍然沒有腳步離開的聲音。
菈米亞不想關心，也懶得理會，她翻到書本的下一頁繼續看著，於是又過了一下子，她聽到熟悉的聲音，猶如那夜的小小幽靈闖入的聲響。
門打開了，一個熟悉的腦袋探了進來，是凱薩琳！菈米亞呆住了，想要叫她出去，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金髮女孩笑了笑，像是沒看見房間的主人厭惡的眼神，她走了進來並關上了身後的門。
「他們終於放了我，特殊課程目前結束了。我在“休息”中……」
菈米亞笑了起來，看到凱薩琳來找自己，她整個腦袋嗡嗡響，亂成了一團，只能嘲笑自己當做唯一的解釋。
她應該沒有任何找她的理由存在吧？
在那件事後，菈米亞再也沒有見過凱薩琳，直到凱薩琳在體育課上遠遠跑來狠狠修理了嘲笑自己的同學後，那是她們最近一次的見面。雖然凱薩琳給自己的感覺是陌生的，好像從沒見過自己一樣的陌生，但她卻可以從凱薩琳的行為中感到她對自己的熟悉及關心。
菈米亞不知道凱薩琳為什麼要假裝沒見過自己，或者是她真的忘記了自己。但菈米亞不在乎，因為凱薩琳又出現在她的面前了，而且很自然的留在了她的身邊，不經意地保護著她，同時，菈米亞也得到不少女孩的嫉妒眼神。
很好，她無聊的學校生活又能更糟糕了。
那雙深藍色眼珠雖然深遂可是卻十分溫和的半強迫著她，所以她只能默默嘆氣，放上書籤，繞過她走出房間，雖然她十分確信那個莫名其妙的女孩一定會跟上，但還是不經意地往回看了一眼，而那女孩也正好牽起自己的手。
菈米亞曾試著甩開那隻多事的手，但她試過了，也失敗了，相對的得到凱薩琳更多意味不明且令自己有些難以接觸的眼神，「………………」於是，菈米亞任由她領著自己走向那間豪華奢侈的學生餐廳。
大多數的學生都在盯著她們竊竊私語。
凱薩琳忽略掉所有的人，像對待一般朋友那樣交談著，交談中的她總喜歡做出很誇張的手勢，那就是她說話的方式，伴隨著很快的言論。
「所以，我們還是不知道妳為什麼會來我的房間，不是嗎？」菈米亞無奈地笑了笑，如果讓伯爾看到她現在的表情，肯定會開心到昏過去，那像是甜美天使般的笑容，凡人可遇不可求的。
凱薩琳總是喜歡調侃自己的瘋狂，而這一切都是應該相當嚴肅認真對待的。
「是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那裡。下次或許我應該去問問納粹老師，啊，她好像不在了………嗯………也許就是在上次見到妳之後我就把它忘了，前兩天的體育課，妳真的表現的很出色，嗯……我從來沒看過有人可以把籃球當排球打的。」
菈米亞羞紅了臉，雖然上課前她有到圖書館補充過體育知識，但卻弄錯了規則，一直將球推到對方守備區的地板。
「那只是一些不可避免的小錯誤。」菈米亞將一些食物送進自己的嘴巴裡，想躲掉這個丟臉的問題。
「嗯……好吧，但是……嗯，現在我們該做什麼？」凱薩琳的食指搔著臉，她注意到菈米亞已經紅到充血的耳朵，如果現在伯爾在這裡，一定會大喊，就像是遇見他的主一樣。
「什麼都不用做，繼續吃早飯。」菈米亞毫不客氣道，同時，她思考著凱薩琳剛才的話，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
凱薩琳遵照著，她大口大嚼，吞下吐司，喝下牛奶，吃完後，她抓起自己的蘋果，慢慢咬碎享受著。
反倒是菈米亞，她細嚼慢嚥地慢慢吃著，讓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也不怕第一堂課即將遲到，反正這只是個混出一張文件讓自己可以真正自由的地方而已。
凱薩琳好像也不擔心課程，兩個人就像是享受下午茶會一樣悠閒。
凱薩琳將蘋果核隨手一丟，進了一個窗外樹洞，又要了一杯牛奶，「聽說妳還沒選社團？」她眨眨眼，有點像是隻準備叼肉的狐狸。
已經結束早餐的菈米亞將盤子放在回收籃上，漫不經心的回答，「畢業紙上沒有社團這一項。」
菈米亞離開了餐廳，她不想再跟凱薩琳有任何的交談，一點意義也沒有。
「那真可惜，要不來我的社團找些有趣的事情吧？」最後一堂下課，凱薩琳很自然地在自己身旁座位坐下，也不管對方是否願意讓座。
雖然大多數的女孩是很樂意的，甚至希望把自己的椅子都貢獻出去。
菈米亞很反感，她不想花太多時間在無所謂的精力耗費上，就算那只是個無聊的試探性問題，她就是覺得麻煩。
但是，當凱薩琳注視著她的時候，菈米亞卻感覺那雙深藍色的眼睛如此的攝人心魄。
因為這對藍珠子，有時候菈米亞真的無法去回答凱薩琳，因為它的顏色看起來如此得明亮，仿佛在灼灼燃燒一般，隨時會將自己吞噬進去。
菈米亞抱著書本，思考了一下，又是對自己嘆氣，「如果只是去看看的話。」
還沒等菈米亞說完，凱薩琳便開心拉起她的手往教室外跑去，一路奔跑，直到舊校舍前才停了下來。
凱薩琳大姆指勾在短裙的口袋上，看起來是那麼輕鬆，「菈米亞，妳的體育真的不太好。」
急速奔跑讓菈米亞的胸口有些痛，胃裡灼熱到快冒出火來，她卻還是堅持著露出蒼白的笑容，不想在這個女孩面前示弱，「可惜我不是四肢發達的學生。」
凱薩琳拍著自己的額頭，「喔，該死，我竟然忘了，妳是不能跑步的。」
菈米亞蒼白的臉上又更白了一分，眼睛訝異的睜大，「妳為什麼會知道！」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自己心臟有問題的事並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那對愚蠢的父母，包括將她送來這學校的那個女人。
凱薩琳感覺到菈米亞的畏懼，她輕柔的伸出右手，「菈米亞，不要害怕，我永遠不會傷害妳。」
她的聲音透出淡淡的魔力，逼著自己不得不去相信她。
是了，如果凱薩琳要傷害自己，她大可以在那個夜晚裡下手，那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可是她沒有這麼做，她反而是……………
菈米亞不自覺看向那張說著話的唇，喉嚨裡有些乾燥，她的臉開始慢慢變紅，天哪，誰來告訴她她究竟是怎麼了？！她無法正視凱薩琳，太難堪了，簡直難以置信…………她竟然懷念那個吻…………
凱薩琳的身上散發出一種熟悉的味道，菈米亞很確定自己從沒見過凱薩琳，可是從那個夜晚開始，她從沒懷疑過凱薩琳所做的每一件事，那天更是自然地躲在凱薩琳為她準備好的羽翼下。
正常情況下，她是決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
但是，什麼是“正常”？
從她的父親開始逃亡時，一切都再也不正常了，她的思想在內心深處嘶吼激動，試圖想讓自己覺得更自然些。
菈米亞垂下頭，緩緩伸出右手，任由凱薩琳將她拉進她的懷裡，而凱薩琳的左手正輕輕安撫著她，為她順氣。
「對不起…………」菈米亞在凱薩琳耳朵邊小聲的說著。
凱薩琳沒有說什麼，她的眼底流過一絲白光，但菈米亞並沒有發現，她靠著凱薩琳的肩膀慢慢走進充滿老舊氣味的二層木造樓房。
打開門，是一個看起來像是小型道具製作室的房間，鉗子、剪刀、螺絲還有一大堆空瓶子四處散落，窗戶上的窗簾是消失的，它成了地板最佳墊布。
「喔……真是的…這瘋女人又來了。」凱薩琳將地板的東西踢到一旁，讓出一條路。
跟著凱薩琳的腳步走進房間後，菈米亞看到角落箱子邊似乎有個東西在動，她拉了一下凱薩琳牽著自己的手，指著那個方向。
凱薩琳隨腳踢起一個空塑膠瓶，正中目標。
「唉唷！哪個該死的傢伙亂丟東西！！」一個有著東方美人臉孔的女人站了起來，手裡拿著瓶子，半瞇著眼有些生氣。
「我相信妳很快就會跟這些垃圾一起長眠在後山的土堆裡。」凱薩琳再踢起第二個空瓶子，而瓶子卻落在對方的手裡。
「凱薩琳！妳這個小妮子存心是找我麻煩吧！！我…………」女人像是被寶物吸引的獵人般，眼神瞬間來到菈米亞身上，並且毫無顧忌地將她全身看了個遍。
接著女人好像想到什麼，兩手一拍，恍然大悟，「這個東西一定很適合妳！！」
女人在房間深處的箱子裡翻挖一陣，終於拿出一顆小圓球，放在菈米亞手上，興沖沖站在一邊，「來，試著把妳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這顆小東西身上，喔，記得，別太用力，它可是很脆弱的。」
菈米亞看看凱薩琳，又看看眼前這個女人，女人坐在椅子上期待著，凱薩琳則是不點頭也不搖頭，將選擇權還給菈米亞。
就只是看著它而已，應該不會有事………吧………
於是菈米亞收斂起心神，把目光停留在小圓球上，專心地看著它晶瑩透明的玻璃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已經過了五分鐘，小圓球還是沒有反應，正當菈米亞鬆了一口氣想放下它時，卻感覺到這顆小圓球不知道什麼時候黏上自己的手，怎麼也拔不下來，而原本光滑的球面開始滲出各種顏色的光芒，像火龍一樣的紋路，像浪花一樣的水波，像太陽一般的光芒，像黑夜一樣的深闇，交錯拍打著，彼此吞噬著。
一道圓弧形的藍光在菈米亞的身邊開啟了，接著兩道、三道、四道…………而且從藍光中隱約可以聽到那各式各樣不同的聲音，女人簡直目瞪口呆了。
凱薩琳的手握上菈米亞的手，彼此交疊，「可以了，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菈米亞冒著汗，淚水不斷流下，接著眼神失去了焦距，身體失去重心往前倒下，還好凱薩琳早了一步接住她。
「超空間傳送門！凱薩琳，妳從哪裡找來的寶貝？」女人在昏迷的菈米亞臉上摸了一把，馬上遭到凱薩琳眼神警告。
那幾道門也隨著菈米亞的倒下而消失了。
「愛德琳娜，別亂動妳的髒手，否則妳知道後果的。」凱薩琳渾身充斥著危險的訊息，她試圖讓自己的解釋更加具有威脅性。
當然愛德琳娜並不愚蠢，她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注意到了凱薩琳的不悅，這並不是對某種暗示的憤怒，只是困窘而已。
凱薩琳竟然真的動了心，愛德琳娜越來越有興趣了。
現在，愛德琳娜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看著凱薩琳。
愛德琳娜是個很隨意的人，她可以接受凱薩琳跟任何她想要的人在一起，因為她並沒有向任何人許願效忠。
但其他成員卻不這麼想，他們應該或感覺到被背叛了，好像凱薩琳與魔鬼混在了一起。
如果說這間學校就是整個世界的話，那麼伯爾先生就是上帝，而菈米亞，就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