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4-12-2 21:35 编辑

三十三、有你同行

“蓉子，你好！

你一定很奇怪，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明明两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坐在一起吃早饭，我送你上了电车，看着你回眸的笑容如你的发丝在风中划过的弧线一样柔软醉人，可是为什么相隔短短的时间，我要给你写信呢？

因为我得承认，我想你了，就算只有两个小时，也无法减低我的思念。这种思念若不说出来，我一定会发疯，可是对谁说呢，当然是你啦，我的爱人，除了你，我可以向谁倾吐爱情这种伟大而隐秘的情感呢？

你一定会奇怪为什么这么短的分别，我却急着写信给你。说实话吧，从你离开之后，我总是不放心。今天世田谷区到千代田区的交通是不是安全？在电车上会不会遇到痴汉？东京的地震发生指数是多少？你用拆信刀的时候会不会割到手？隔壁办公室的同事是否还是贱到欠揍？甚至我有点后悔为你做了包馅的圆白菜鸡肉卷，万一加热后烫到你怎么办？

自从送别你之后，我就会穷担心。突然觉得东京变成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恨不得能跟着你去，时时刻刻瞧着你，我才安心。

你会不会笑我？昨天才刚刚听到你说爱我，今天就平添了许多的烦恼。不是的，自从我爱上你，这些烦恼就有了。或者说，当那一天我察觉到有了这些烦恼，我就知道，我爱上你了。可是我一直不敢说啊，说了的话，一定会被你笑自作多情的。我虽然很厚颜，可是还是希望在自己爱的人面前多一点让你瞧得起的地方啊。可是如今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你懂得这种幸福么？

你一定懂得的，因为水野蓉子啊！

仅仅念出这四个字，我就感觉到解释了我人生的一切问题。

蓉子，我知道你笑了。我好像看到你的笑脸，真美！

蓉子，无论你忙成什么样子，拜托你回个信给我，让我知道你平安。让我别胡思乱想下去，好么？

你的江利子

30.Nov 10：19 AM”

鸟居江利子对水野蓉子的预料从不会错，蓉子对着手机屏幕，笑得是那样温柔。让对面的客户看得呆了，未曾料到专业而冷静的水野律师会在会谈时露出这样醉人的笑容，更没料到春风再美也比不上她的笑，没有真正爱过的人又怎会明了。

可是回复什么呢？蓉子不是天生浪漫的人，更没办法像江利子那样把情话说得如此坦白赤诚，何况在这场不顾一切的爱情中，总要有一个人保持着残存的理智吧。她只能简单地回复道：“我很好，你放心。”蓉子按下发送键，心里又担心自己会不会太轻慢，让江利子失望。可是又相信江利子会明白，明白自己简单的话语里是不输于她的情意。

天哪，一封简单的邮件都有这么多百转千回，难怪说恋爱中的人都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蓉子抬头看到目瞪口呆的客人，毫无抱歉地坦然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是的，她一向是最敬业的律师，可是职业也好，法律精神也好，此刻也得让位于她和江利子的爱情，更何况……更何况……她的眉宇间平添了忧伤……她最亲爱的恋人，她们在一起只会有三天时间了。

昨天晚上，刚刚分离又相会的一对恋人，让小小的公寓满室生春。

“蓉子，你说这可怎么好？”江利子枕着蓉子的膝头，抱歉地看着恋人的眼睛。她们刚刚从又一次热切的亲吻中，脸颊还带着热情的潮红，眼睛水水的。她们从屋外的走廊里吻到玄关，由玄关吻到客厅，如今江利子躺在熟悉的暖桌下，枕着恋人的膝头，两张漂亮的面孔相对凝视，还是忍不住吻了又吻。

接吻是多么愉快的事啊，那种气息和温度的交融，像是让彼此的灵魂在对方的身体里歌唱，这种美妙的感觉，只有爱吧？水野蓉子二十四年的岁月，简直就是在为这一刻而蓄势待发的。

听到江利子的话，不用辨别她眼中的神色，蓉子霎时间明白她要说什么。

“蓉子，如果我不回来，你就是想让那件伪证作废，也证据不足。可是我回来了，你怎么办呢？” 江利子的声音依旧平和，她似乎并不担心女友的处置，或者是无论女友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接受。

这个时候，蓉子反倒拿不出主意：“我……我……”如果以她高贵的品格和操守，她会选择坦白。可是现在伪造证据的是她最爱的女人，她又怎么能牵扯到她？

看到蓉子不知所措的表情，江利子笑了，伸手抚摸着蓉子的脸颊：“你这样的表情，是不是只是为了我，也只有我能看得到？我觉得好幸福啊。”看到蓉子笑不起来的表情，她捉住蓉子的手，在自己额上轻敲一下：“这个时候还说玩笑话，该打。”这百试不爽的一招，果然让蓉子笑了，尽管笑得有些苦涩。

“我不会让你为难，因为我也不会让自己为难。”江利子的声音是那样的温暖和善解人意，“我说过，一个给你留下污点的坏人是没有资格留在你身边的。既然我选择留在你身边，就一定会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好人。蓉子，你说你会教我做个好人，你已经教会啦。虽然我是个不负责任的人，可是为了你，我会学着负起责任。”

蓉子颤声道：“江利子，你是要……”她明白江利子的意思，所以心更慌更痛。

江利子神情异常平静：“我会让你陪我去自首，证据是我擅自伪造的，与你毫不相干。你再申请案件重审，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即使没有那件遗嘱，也一定会用其他方式获胜的。”

“江利子……”就在一瞬间，蓉子的眼泪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说不出话来。

蓉子的眼泪滴落到江利子的脸上，江利子没有慌忙去为蓉子拭泪，相反，她微笑着眯起眼睛，像是在享受这难得的爱情雨露。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蓉子哽咽着说：“我不可以这么做，你是为了我……我……就让我抛弃一次法律，让你逍遥法外……好么？”

“能让水野蓉子说出这样的话，我已经很满足了。”江利子笑了，“可是你也问‘好么？’我说，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会回答：‘不好。’”她抬起手，温柔地用指腹擦拭着蓉子又不住流下的泪水，“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你和我的爱情也应该是堂堂正正的。如果你现在包庇了我，以后你一定会后悔自责，我不能让你心里留下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让我们的爱情也有一个过不去的坎。我们是一辈子的恋人，我怎能看着你一辈子，时时刻刻被良心折磨？我可不要这一片蝴蝶翅膀，扇灭我们的爱情。”

世上最珍贵的，莫过于有一个爱你、惜你、知你、懂你的爱人。有这样的爱人和她同道而行，相伴终生，这是何其有幸。可是正因为江利子如此的爱她懂她，才让这个流着叛逆之血的女人甘心情愿去接受法律的制裁。这一刻，蓉子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个好人，为什么要坚持所谓的高贵和节操，最终是让她最爱的人承担责任，刚刚相爱，转瞬就要分离。

过了一会儿，江利子才缓缓柔声道：“蓉子，别哭啊，我又不怕。如果我们俩一定有人要承担责任，肯定是我。留着你，帮我打官司啊。说不定我被警察抓了，能弄清楚我的真实身份呢。而且我知道，无论我被判多久，你一定会等我的，是么？”

“我等你。”蓉子哽咽道，“等你一辈子我都心甘情愿！”

“啊拉，听你这样说，我好像要判终身监禁呢。”江利子又笑了，她随即收敛了笑容，面上满是求恳之色，“可是，蓉子，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江利子翻了个身，抱住蓉子的胳膊，将自己的脸埋入蓉子的怀中。良久，她才低声道：“让我迟三天再去自首吧，我想陪你，我舍不得你。”

蓉子没有回答，她只是无声地抱紧了江利子，低首吻着江利子的柔发，眼泪落到发间。她用她的心在告诉江利子——我爱你，我也舍不得你！

“非常感谢，海江田医生，感谢您百忙之中特地前来赐教。”蓉子躬身送走了来客。看着客人离开的背影，心里还是有些抱歉。她在会谈时走神了，尽管是因为爱情。她果然是像江利子说的那种女人，若是心里藏着一个结，会是她们爱情过不去的坎呢。

这样爱她又了解她的爱人，是值得她等待一辈子的人。

她正在感慨，手机响起了邮件提醒。这回不是江利子，而是她今天上午早些时候的一个约见请求，得到了答复。

这里庭院深深，曲径通幽，连朔风吹过庭前的花草，也放柔了身段。在洁净素雅的和室之内，只能听见流水潺潺，间或一声清脆的惊鹿敲击，更显清静雅致。

此时虽是百草凋零之季，但修葺着庭院的人仍不让眼前寂寞，因地气暖和，庭前茶花争奇斗艳，让冬天生出几分春意。

“我喜欢红色、紫色，半红不紫什么的也挺喜欢。所以这里的茶花也多是倚阑娇、雪姣、花佛鼎、粉玲珑这些。不过蓉子小姐是莉莉安的红蔷薇，想必对这些也不会反感。蓉子小姐觉得这里怎样？”对面的人手执花枝，浅笑盈盈。因背景是繁花似锦，她穿的是浅色缀鹅黄连纹和服，尊贵如花中之蕊。

“我贸然约见藤乃小姐，又蒙藤乃小姐约请在此风雅之所，如此盛情，实在是不好意思。”蓉子客气了一番，又道，“这里精致玲珑，花草四季不断，路径曲折宛转，树木自然有致，犹如俳句，看似简约，但布局用心，意蕴悠远，想必设计这里的人，心中别有丘壑。”

“是么？”静留显然很是欢喜，“这间茶室是我母亲设计的，我小时候常和母亲一起来，看她点茶插花，直到现在想起来，仍是如此美好。我母亲若是能听见你的这番夸赞，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会引你为知己呢。”

藤乃静留的母亲出身京都名门，精擅茶道花道，只可惜天不假年，在静留少年时便去世了。据说静留的容貌、气度、修养与其母无不相似，只是在优雅宁静的性情之下，多了几分锋芒不露的精悍，这倒颇像她的爷爷藤乃宗一郎。

“过奖了，我有个艺术修养深厚的好朋友。”说到这位朋友，蓉子的唇边不知不觉流露的一丝笑意，带着几分羞涩和骄傲，“我不过是从她那里拾取牙慧罢了。”蓉子说的，除了她的爱人鸟居江利子，还能有谁？

静留微微一笑，将业已完成的插花推向蓉子：“这是我送给蓉子小姐的礼物，粗糙得很，还请见谅。不过这中间的一朵，名曰五色芙蓉，如五色美玉，显贵非常，是山茶中的名品，也应了蓉子小姐的名字和高贵品格。这是我的一片心意，恭贺蓉子小姐昨天在法庭上的大获全胜，请一定笑纳。”

孰料蓉子缓缓摇头：“这么费心的礼物，我很感谢，可是说我在法庭上获胜，恐怕言之过早。三天后我会向法庭申请，重新审理此案。”

“为什么？”世事洞明的藤乃静留，面容仍如花道所锤炼出来的平静如镜，可内心真的是未曾预料。从任何一个角度，蓉子都没有申请重审的理由。

比起蓉子的微笑，接下来蓉子说的话更让静留惊讶：“因为法庭上的关键证据，是我伪造的。”

“你……你这是……”静留一时连敬语都忘了使用，她静了静，方才温言道，“请恕我愚钝，我倒是被弄糊涂了，还请蓉子小姐赐教。”

蓉子也不刻意隐瞒，简略地把发生的事说明了。除了松平院长的老年痴呆症和江利子的具体情况，她算是言无不尽。

静留沉吟片刻，微笑道：“想不到蓉子小姐已经有了心上人，怪我后知后觉，未曾送上贺礼。此时便口头道贺吧。”一天前，她还打定主意要追求水野蓉子。可是此时听到她有了心上人的消息，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这倒不是水野蓉子一天之内在她眼中魅力尽失，而是昨天从法院回来之后，她似乎一时间对所有的女人失去了追求的兴致。

蓉子了解藤乃静留说话的方式，即使眼前有非解决不可的急事，即使她内心如火，外表仍是清雅玄远、淡然不惊。她也只是微微颔首，坦然接受静留的道贺，等静留步入正题。

果然静留轻叹道：“可若是如此，蓉子小姐此举必然把自己的爱人送上法庭和监狱，为了自己的名声和所谓的信念去牺牲自己爱的人，这样做真的好么？如果是我，万万做不到啊。”

听到静留听似柔和，可是颇不认同的话语，蓉子依旧平心静气：“我虽然不太爱解释什么，可是藤乃小姐也知道，若是贪名之人，可是万万不会揭穿这个事实的。当然若是藤乃小姐一定要认为我以博直名，大伪似忠，我也无话可说。”

蓉子平静却铮铮的话语，让静留不得不微微低头：“我失言了，请您谅解。”

蓉子微微一笑：“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有要守护的东西，我不知道藤乃小姐守护的是什么，可是我知道自己的。我的信念在藤乃小姐看来可能是不值一提的，但生而为人，就应该坚持一点什么。这一点是什么，我明白，我的小利比我更明白。这种同道而行的爱，是我的信仰。有这种信仰，我很幸福。”

静留目视着蓉子，心里却百转千回。适才她觉得这个女人很傻，她的恋人比她更傻，可是从水野蓉子灼灼其华的眼睛和温润如玉的面容中，她读出了这个女人的柔中带刚，高贵威严。那种刚毅中的深情，真让人既畏且敬。

“水野律师，你真的很了不起。你的那位恋人，也让我既是羡慕，又是敬佩。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若是知己又是爱人，真是幸甚至哉。我没有水野律师的幸运，只想有机会能和您这一对璧人相会一次，以慰我心。”

蓉子笑了笑：“藤乃小姐真是说笑了。”她言下之意，当然是藤乃静留这位风流教主，又如何会羡慕其他人的恋情。

静留当然明白，她转头看向廊外，看到风温柔地抚摸着树顶，木叶在空中摇荡，她的目光已经投向了远方，很远很远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静留略带迷茫的声音：“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有过这样一位恋人，Sam……没人比她更懂我的心，更懂得如何爱我……可是她走了，没再回头……”

“是么……”蓉子知道静留的性格，骄傲如她，不需要自己的安慰。而此时的她，也不由自主地想到江利子。她的小利，走过，幸好回头了。

此刻，除了无所不在的圣母，谁又能想到，她们思念的人——蓉子的小利，静留的Sam，竟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