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浴神 于 2014-12-7 14:10 编辑
晚上十时许,破天荒收到陆川芎短信。
“今晚多谢了。”
我嘴角一抽,心想客套礼仪害死人,一次道谢而已,也要车轱辘般说个不停。
按下“不客气”三个字,又补上一句“能帮上忙很高兴”。
洗完澡之后躺在床上,发现她竟又回一条:
“希望你不要误会,之所以拜托你,因为感觉你很像我妹妹。”
到底是陆川芎,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深怕我自作多情。
这般用心良苦,让我感动得想翻白眼。
像你妹噢……更何况我早就听说,她只有一个哥哥,哪来的妹妹。
思考良久,回了个笑脸,暗自祈祷她千万别再回复,免得扰我一夜安睡。
隔天去公司上班,同事全是一脸惊愕状向我问好,复又庆祝我死里逃生。
又有人偷偷在我耳边说,也许是因为陆大上司刚接了个大项目,公司里缺人手,我才幸免于难。
我一一附和,配合状作出惊喜表情。
中午时打着哈欠去饮水间泡茶,又撞见等在咖啡机前的陆川芎。
我盯着她手中纯白色咖啡杯半天,心想身为项目经理还如此亲力亲为,真是难得。又疑心她只是单纯的控制欲过剩,弄杯饮料也不想让他人代劳。发愣之间忘了打招呼,倒是她先开口:
“下午开会,我叫小顾把客户资料放你桌上了。”
这才是正常步调。我点头,端着未泡满水的杯子就往回走:“好的,我知道了。”
五分钟后我打开资料,盯着第一页上委托人的名字:
苏青黛。
活生生见鬼了。
我迅速阖上资料,深呼吸,喝了口茶,舌头火烧火燎般烫。
再次打开。
没有错,是我认识的那个苏青黛。
胃突然神经质地踌躇了一下。
很显然,现在突然跑去找陆川芎请病假是来不及了。
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可以简单地分成两个阶段。
遇到苏青黛之前,和遇到苏青黛之后。
前十六年,平庸无奇。
遇到苏青黛之后的八年,跌宕起伏。
跌宕起伏,主要是跌。
跌到谷底还不够,泥沼里又滚一圈爬出来。
所以不能怪我面对她时难有好脸色。
谁能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
下午开会时,我坐在陆川芎身边,心神恍惚地作着速记,苏青黛就坐在我斜对面,隔着花梨木会议桌。她穿藏蓝色套装,戴小牛皮表带的手表,衬衣领子规规整整翻在西装领外。
齐肩短发,眉眼利落。
多年不见,益发一副精英模样。
我竟有些怀念起她过去的长发。当初上课时悄悄讲话,彼此贴得太近,我捋起自己耳畔发丝,却把她的头发一并撩起。
一晃已不复当年。
我的脸色算不上难看,但一定很尴尬。唯一支撑我继续坐在会议室里的动力,就是偷眼瞄几下苏青黛的脸色。
比我平静。
真可惜,又输了一回。
看来是没机会对她说出“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这种话了。
会议开到半途,甲方代表开始谈设计要求,陆川芎突然小声支使我去倒杯咖啡。
近看才发现她黑眼圈浓重。
看来冗长会议是最好的安眠药。
我乐得脱身,装出一副去拿重要资料的架势,溜出会议室大门。
没走几步,有人在身后叫我名字。
“季白芷。”
我转身,看到苏青黛。
她竟然也堂而皇之溜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她居高临下发问。
从以前起,苏青黛就是这么盛气凌人。
这一点,过去我不讨厌,现在我不喜欢。
“我是这里职员。”我冷冰冰答,就差没从怀里掏出员工证给她看。
真是废话……
不然我坐在会议室里半天做甚,就为瞻仰你一面么?
“陆川芎是你上司?”
她没头没脑来一句。
“是啊。”我没好气答,“苏小姐,问完了么?问完就回去开会吧,大家都等着呢。”
她冷哼一声:“昨晚同你一起吃饭的,就是那个人?”
“啊。”我一愣。她把这当成默认。
“你和你上司的关系好到这个地步,真让人羡慕。”
“和你没关系。“我双手插兜,后退一步。
这一刻真希望苏青黛修过肢体心理学,看懂这种防御架势,知情识趣一点,自觉留出空间。
苏青黛脸色难看,逼近来抓我的手。
我就差推她。
是了,她这种高材生,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只是任性肆意如苏青黛,从来只挑想懂的懂。
会议室的门还半开着。
我又想翻白眼。
多大年纪,还如幼稚园里的幼童,在公开场合推推搡搡。
她抓我手,用的是狠劲。
我咬牙切齿,试图甩开她。
顾及到会议室里有人,骂人都压低好多分贝,简直太不痛快:
“苏青黛,你神经病啊!”
她不怒反笑,阴恻恻看住我。
过一会我才察觉到,她看的是我肩膀后面的人。
我转过身。
陆川芎站在会议室门口,面无表情盯住我们。
我一惊,下意识挣脱苏青黛的手,谁料她竟然扣得更死。
我几乎想说粗口。
陆川芎眉头微皱。
我猜她要发火。
苏青黛毕竟是公司的大客户,我一介小小职员,怎能与委托人争持不休。
“苏小姐,请问您找我们的季白芷有什么事么?”
她开口,声音意外地温婉平和有礼貌,眼神探询般看向我们的双手。
我只想装死。
苏青黛干巴巴地答:
“季白芷和我是……老同学。我们刚想好好叙旧。”
“哦?”
她又看向我。
我应承道:“是,以前认识。”
陆川芎的视线又在我们身上兜转一圈,微笑道,“是嘛?那好,项目才刚开始,你们两位以后有的是时间好好聚聚了。”
苏青黛极客气地点头称是,说期望合作愉快。
陆川芎又看向我,轻轻吐出两个字:“咖啡。“
我赶紧顺水推舟,奉旨逃亡。
她看起来是真的很困。
下班前再度被叫到陆川芎办公室,我就知道这事情没完。
外人不在场,她连开场白都略去,冷着脸问:
“你,和那位苏小姐,过去、关系很好?”
“过去……就是一般同学。”
我僵着脸答。
陆川芎挑挑眉头。
出于慈悲为怀,她假装信了我的鬼话。
“大学同学?”
“高中。”
“那之后很久没见了吧。”
“是啊。”
我不想言简意赅。
但实在无话可说。
可惜陆川芎这人从不知什么叫“适可而止”。她嘴角一勾,冷不丁抛出重磅炸弹。
“呵,苏青黛、季白芷。光看名字,我差点误会,你们好相衬的一对。”
真是恶劣玩笑。
幸而已经过了听到对方名字就心惊肉跳的阶段。
我心中冷哼一声,面上仍装出恭敬模样,低声细气答道:
“巧合而已。”
“没劲。”
她又重重后仰,靠在真皮椅背上,一下又一下玩弄起自己卷发。
我不吭声。
僵持良久,陆川芎终于厌倦这审问游戏。
“算了。话就说到这里吧。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不是有什么恩怨过节。只要不影响策划案质量,也别耽误项目进度……”
她作出凶恶表情,抬手在脖颈边划出割喉动作。
我忙不迭点头哈腰。
出了办公室,反手带上门,才察觉到手腕上一圈火辣辣的痛。
我背靠门,徐徐松了口气。
门里又传出声音:
“喂,季白芷。”
我吓得后颈一凉。
“在!”
“我……突然想起来,忘了跟你说件事。”声音慢悠悠飘来。
“嗯,您说?”
“是这样的。”
陆川芎一贯平铺直叙的口吻里,罕见地带上几分迟疑。
“……”
“别忘了你的Deadline。策划案的草稿,本周三晚九点前发我邮箱。”
“……我知道了。”
我苦笑。
亏我刚刚为她的欲言又止,小小地心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