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卷耳 于 2014-12-8 22:53 编辑

三十四、不可思议的爱

“蓉子，你好么？

中午吃过饭了么？这个时候还在忙么？有没有想我呢？

我啊，我在做什么呢？我在想你。

我真的很感谢我们共同作出这样的决定：即使分别在即，仍然保持和以前一样的生活。你去做你的工作，我还是画我的画。且不说你这三天有必须完成的目标，单单是这种平和而平常的相处，却更让我感受到生活平静，爱情更浓。生离死别的爱情、离群索居的爱情、乱世家国的爱情，又何曾比得上在街巷中、在便当里、在电车上、在暖桌下的爱情那样诚实而温暖呢？也许曾经的我也曾憧憬那风一般的自由、火一般的热烈，可是你让我看清楚了，那去掉虚饰的、最本真的情感，品味到最宝贵的滋味。这三天，我们不会腻在一起，可是这三天，会是我们绵长而坚韧的爱情的开始，不是精彩的故事，不是惊天的传奇，就是我们的爱，简简单单的爱。蓉子，我忍不住再次在舌尖辗转着你的名字，每一次都是那么值得回味，你是多么让人爱的女人啊！

这个中午，我忍着对你的思念，很认真地在替人画像。我说过了，要做一个负责任的好人，认真地对待哪怕是多么微薄的工作。因为我多么想配得上你啊，因为你，我想变得越来越好，哪怕有一丁点不好，我自己都不能容忍。蓉子，你的小利这样的努力，你要不要表扬我呢？

告诉你哦，今天有人夸我了。一个画像的老太太，夸我很漂亮。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你，你的小利也有优点，漂亮难道不是优点么？你喜欢的至少是个漂亮的女人呢。感觉这一点点的好，让我向你又靠近了一步呢。容我得意一下吧，不然的话，你这么好，我会感觉太亏欠你呢。不过又想到昨天你说你亏欠了我。不要紧，就让我们互相亏欠吧。在我的一点私心里，我们互相亏欠得越多，我们就越离不开彼此了。就这样千丝万缕，织成情网，就让我们在这网里开开心心地一辈子吧。

蓉子，今天让我来接你下班吧。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那些不能告诉别人的，只对你说的话。以后即使分离，我也会存在心里，慢慢说给你听。

PS 忍不住又写信跟你，你可不要嫌烦啊。我知道你是不会嫌我烦的。可万一要觉得我烦呢？那晚上我把额头给你敲吧。

爱你的小利

30.Nov 14：25 PM”

“她给你的邮件？”藤乃静留虽然在问，可是笑得弯弯的眼睛，有一种料事如神的自在。

“藤乃小姐何以如此肯定？”

静留捧起茶杯，轻啜一口：“以你的教养和专业精神，和我会谈时居然会分心去看邮件，本身已经说明了问题。更可况那又温柔又羞涩的笑容，我就不必再说什么了。”她是一个月前正式认识水野蓉子的。还记得在机场见到的第一面，圣身边的蓉子，虽然那样的美丽大方，可是眉宇间的郁郁之色，以及面对圣时总带着顾虑的态度，让静留感到一种与“女王”之名不太相符的错觉。可是如今的水野蓉子，美丽依旧，大方依旧，而眼神中的蓬勃明朗，如太阳一般耀眼。只有真正的爱情，才能如此地改变一个人。

“这是我失礼了，向您致歉。”蓉子低头鞠了一躬，静留连忙还礼。刚才和蓉子的一席谈，让她对这个年轻的女律师敬畏有加。此时她看见蓉子抬起头来，神色已恢复如初：“藤乃小姐观人入微，聪慧过人，那么下面我们要谈的话，就轻松多了。”

“请说。”静留当然知道水野律师今天上午特别约谈她，一定是为了要事。刚才又听她所说，心里更清楚她和蓉子相交甚浅，根本不到交流爱情的程度。接下来的话，才是正题。“不过容我猜一下。”她又露出了颇有趣味的笑容，“您的恋人愿为您舍身犯险，您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今天您放弃和恋人厮守的宝贵时间来找我，还是为了那件案子吧。不过我可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她果然聪明，猜得分毫不差。而且话语里那亲切中带着淡漠，隐然有一种事不关己懒得烦心的态度。

蓉子当然料到，她微微一笑，道：“我不是来请求帮忙的，而是来商谈合作的。”

“合作？”静留醒悟，“如果说的是上次关于制药公司的事，原谅我还没做好准备。”

“这我当然知道。”蓉子的态度如同眼前茶盏中的清茶，清澈明晰，内在却淡定含蓄，“而且藤乃小姐不是没准备好，而是根本不准备停掉那家公司了。您大概是想在医药界大展身手了吧。”

“这个……”静留想解释什么，可是心念一动，食中二指轻捋发丝，意态悠闲地笑道，“水野律师果然非同一般。”她说的是实话，眼前这个还未扬名立万的年轻女律师，有着非一般的洞察力和令人敬畏的性格品质，她还是放弃抵抗算了。

而且她也不想解释了，上次她和水野蓉子深谈过停掉公司的想法，可如今出尔反尔，正当的理由她当然能说出一大堆，可是在内心深处，却有个难以向人说明的理由——昨天庭审回来，她鬼使神差地让秘书查了有关玖我夏树博士的情况，又天晓得怎么回事，对玖我博士的研究成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突然决定，把那间赔钱的制药公司重新整改，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她打定了主意，给自己两年时间做好准备，一定要让玖我夏树来她的身边工作。

所以当水野蓉子在说那封遗嘱是伪造的时候，她的吃惊不仅来源于水野蓉子会做这种事，更会坦诚这种事；更大的冲击是，难道玖我夏树也是伪造遗嘱的同谋，这让她的心闷堵得难受。

所以她做出最不经意的姿态，在水野蓉子看邮件之前，轻描淡写地问：“你们这对情侣真的很了不起，不过会不会牵扯他人，松平家的，警视厅的鉴识人员……哦，对了，还有那位博士，叫什么来着？”

“不会的。”蓉子回答，“说起来很对不起那位玖我博士。是小利胡搅蛮缠比她作证的，说是玖我博士不作证的话，正义就得不到声张，松平家就会落魄潦倒，我这个年轻律师搞不好会自杀谢罪，如果我死了深爱我的她也不会苟活……那位玖我小姐是太纯洁太善良的人了，只好答应了。而且她的证词并没有漏洞，原先那封遗嘱也的确是把家产交给瞳子，只不过对于原遗嘱中不能公开的内容，让玖我博士说记不清不回答而已。所以绝不会牵累她的。”

“哦。”静留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句。正低头看邮件，沉浸在甜蜜中的蓉子，当然看不到，此时藤乃静留看似淡如云烟的笑容后，眼睛里的神采却灿如明霞。

可是蓉子再聪明，当然也无法窥得静留细腻的心思。她之所以这样判断，是因为今天上午例会时，代理藤乃集团新投资案的律师提到藤乃大小姐突然提出中止投资的新指令，计算出藤乃集团资金流的走向，做出了大胆的猜测。幸运的是，果然被她猜中了。

静留淡淡地说：“可是我不知道，我公司的经营方略，和您手头上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世上任何一件事都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蓉子也回以微笑，“如果您想发展医药界的投资经营，可知道一番地么？”

别人可能不知道这个在十八年前就销声匿迹的企业，可是藤乃静留一定知道。

一番地是一个集科研、生产、销售于一体的生化药物公司，当年在日本的地位，就像是《生化危机》里的安布雷拉公司。

可惜它闯出的祸也不小于安布雷拉。这个企业为了研究，不择手段，多项非法的人体实验是日本政府扑灭它的直接理由。一番地的人员大部分都被捕，有极少部分因为做了污点证人而流亡海外，或在日本社会安顿下来。

不过很多年了，被捕的人已经被释放，流亡的人也会回来。

藤乃集团十年前所收购的新日本制药公司，就和一番地有牵扯不清的关系。这也是当年藤乃宗一郎反对藤乃广志收购它的原因。

蓉子看到静留微微点头，可是眼睛里藏不住的警觉，也让她笑了：“一番地虽然倒台，但它很多的社会关系保留下来了。其中有一条，当年的一番地和黑社会勾结，流动大笔资金进行洗钱，这一点也被继承下来了。”她看着静留逐渐纠结起来的眉心，低声道，“这你也明白。”

“所以我决定关停那家公司，并不是因为亏钱。而我只是跟你提了一下，你却已经深入了解这么多了。看来我一直在小看你的能力。”

蓉子坦然接受静留的赞美。她的确是企业法务方面的天才，在别人看来难如天书繁如烟海的企业报表和各类信息，她只需要掌握住几个关键点就能做出精确的判断。“而洗钱行为，不能仅仅是一间公司可以完成的，需要一个完整的资金链。黑社会、医药公司、医院……”

“所以你认为松平医院也是这个链条中的一环？”

“不是松平医院，而是松平医院原事务长松平铁男。几年前他被松平院长赶出医院，不是单纯因为贪污，而是涉嫌利用医院的药品采购配合洗钱。这一点我今天已经从现在松平医院的事务长那里得到证实了。松平铁男之所以一门心思想得到医院，不仅因为贪钱，还因为医院里有太多的可以证明他犯罪的证据。而和他合谋的松平惠子，曾经嫁给黑社会成员，恐怕松平铁男参与洗钱，还是她搭上线的。”

“好厉害。”静留轻轻鼓掌，“我猜想，你早就怀疑他们了。而这种怀疑，是从三木律师出现就开始了。”

“是的。”蓉子颔首，面对静留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方便多了，“以这两个人的力量，恐怕根本没办法让三木这样的名律师为他们背叛原来的客户。能让三木不惜口碑受损也要出面帮忙，只有更大的利益和更多的幕后牵扯。我还记得，三木律师也是新日本制药的山田董事的代理律师，而十八年前，当时还是年轻律师的三木所在的事务所最大的客户，就是一番地。”

“让我想想。”静留终于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来回踱步，白色足袋踩在榻榻米上的轻微声响，还有丝绸和服在走动间的摩擦声，让这个房间格外的安静。这个平时风流秀雅的千金小姐，如今蹙眉深思的认真样子，却是格外迷人。

真不知道，这么迷人的女人，是一辈子风流浪荡，还是终归停留在一个人的怀抱中。

“我想我理解您的思路。”静留终于停了下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蓉子，“如果能抓住这条线，证明松平惠子和松平铁男合谋，利用医院洗钱，可以和他们达成认罪协议，减轻判决，而那个认罪协议，就是放弃对医院的继承要求。而如果他们放弃对医院的继承要求，你不仅可以让松平瞳子一家赢得继承权，还因为案件本身的撤销，也会大大地减轻你的恋人伪造文书的罪名。”

蓉子对上静留的目光，却没有任何被俯视的不安：“但是这个方案，需要藤乃小姐的配合。”

静留笑了，笑声中优越如同她现在的姿势：“我有什么必要配合您呢？从头到尾，都是您在获益。”

蓉子没有被静留的轻慢所惹恼，她的语气仍是平静中带着力度：“我获得的是小收益，而您获得的是大收益。如果我不知道您要继续经营这家公司，我是不会提出这个建议的。”

“如果我继续经营这家公司，您就有一个可以要挟我的把柄了？”当自身利益被威胁时，这个优雅的女人会像妖狐一样犀利。

“藤乃小姐这么想，真让我失望。”蓉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带着笑容放松了坐姿，“这不像是那位信任我，想要托我以重任的藤乃静留，也不像是藤乃老先生最钟爱的继承人。倒像是被某种事情弄乱了思维的年轻人。”

静留停下了缓慢的脚步，看着这个女人。她的眼神平和，内心却不由得惊讶。这个年轻女律师猜得不错，自己的思维的确乱了，从昨天离开法庭——不不不，是从昨天看到玖我博士的影像开始。

“我们合作的话……”静留迟疑着说，“你可以赢得官司，救你的女朋友。”

蓉子自然地接口道：“而您，可以完全获得公司的控制权，拥有一家可以正规发展的公司，而且是干净的公司。”

蓉子知道自己的话是有说服力的，但是连她自己也未曾想到，她最后一句话，就像是向湖心投入了一块大石头。

藤乃静留眼中的自己，虽然外表放浪不羁，可是内在的自制力、精确的判断力、谋定而后动的稳健，以及在事业上杀伐决断的果断，处处都是高人一等的。否则她那号称经营之神的爷爷，即使对她的风流行径失望透顶，还是坚决不移地要把公司完全交给她才放心。

可是从昨天开始，她像是昏了头。

轻易地推翻自己谋划许久的方案，决定把医药公司继续下去，而且在做出这个轻率的决定之后，就立刻通知负责其他投资项目的公司高层和代理律师改变经营方案。

这个过程不超过两个小时，这对于平时深思熟虑后才会行动的她，简直是不可思议。

而这一切的根据，就是她让助理简单查了一下玖我博士的资料，就莫名地觉得玖我博士的研究结果很有利用价值，如果让玖我博士到藤乃集团来担任首席科学家，一定是个好主意。

这是真的么？到底她是对玖我博士的科研成果感兴趣，还是仅仅对那个清丽脱俗，明洁澄澈的女人感兴趣？

而水野律师的那句话“干净的公司”，像是让她的心底重重地受了撞击，又像是醍醐灌顶。是的，干净！没有比干净这个词更好地和玖我博士相配了，那么干净的女人，需要一家干净的公司。

“好的，我们成交。”

蓉子微微扬起眉头，可还是舒展地笑了。她来之前预料到会有一场过程艰苦而结果终会成功的谈判，可是没想到，过程竟如此的快捷，藤乃静留答应得如此的爽快。

可即使是能洞察人心的鸟居江利子，恐怕也难以窥破藤乃静留此时的心情。因为这太不可思议——游戏花丛的藤乃静留，喜欢上一个只在视频中见过几分钟的女人，为了这个干净的女人，准备一间干净的公司。

可是连成熟稳重的水野蓉子，也会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爱上一个来历不明的失忆女人，甚至在她犯罪之后，不但爱得更深，还会想尽办法替她脱罪，这世界上还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