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哀嚎者的地下遗迹（四）

不知是何种原因，安娜所看到的东西比其他的人要多一点点。

那一点点的，却是关于“琳”的……琳－荷敏亚德，是这个视角的主角。

只觉得好冷，液体黏在身上很难受很难受。

目光所及，全部都是面容相同的、精致的女童，她们都安静地躺在一个个容器中，十分十分安静，整个空间沉浸在一种死寂的氛围当中。

在这种不知时间流失速度的恍惚中，周围的一切在慢慢地发生变化，当距离“自己”最近的女童变得没有了呼吸的时候，“自己”已经能打破拘束着自己的容器稍稍探头了，然而探头的视角所看到的，是更多的，已经死去的女童的，只是“自己”那时并不理解什么是死亡，或者该说如同初生婴孩的心智什么都还不理解。

这些同自己外貌一模一样的女童的死，是“自己”在挺久之后才理解了解的事情了。

在“自己”打破容器后探出小小脑袋的时候，一个貌美的女子满脸惊喜地跑了过来，她屈膝跪了下来，以一种极度喜悦的感情深深地把“自己”拥入了怀，口中不断喃喃道：“宝贝，我的好宝贝……”

然后“自己”有了名字，琳－荷敏亚德。

“自己”一点点长大，在不断的痛苦与折磨的人体改造实验以及女人不断灌输的属于荷敏亚德的仇恨中长大。

女人总是一边喃喃着“我的宝贝”，一边带着些许癫狂意味的微笑在“自己”身上实施着各种实验，那些实验使得“自己”获得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能力，有实用的，也有失败的。刚开始的时候小小的“自己”忍受不住痛苦哭喊着喊妈妈喊痛，之后在女人“宝贝不痛宝贝不痛”的呢喃声中，在又一次妈妈口中“小手术”之后，“自己”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冰冷的试验台，柔声的仇恨，是伴随着“自己”成长的主旋律。

在女人口述中，安娜得知了这个女人的名字，那个恶名昭彰的魔女，萨拉－荷敏亚德。当年荷敏亚德一族的幸存儿，但活下来的人未必是幸运的，她以及她的哥哥，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自己的那些亲人被人杀害的绝望与恐惧，永存于他们心中。

通过自己所知的传闻，安娜推断出萨拉应该是通过某种秘术保持着自己的年轻容貌。

“琳，我的琳，绝对绝对要将我们的那些仇人全都杀死哦……”

“琳，我的琳，你一定会成为最强的恶魔术士，奴役恶魔，让世界都在你的脚下颤栗吧，你可以的……”

……

……

不断闪过的片段，是女人对“自己”柔声的嘱咐，癫狂的嘱咐。

那天气候很冷，下雪而且降了霜，天阴沉沉的，使得自然万物都显出一种不修边幅的粗野模样。就是在这种气候的天里，“自己”的人生发生了新的转折。

“琳，我的琳，你要活下去，带着我的仇恨活下去！”正义之士对魔女萨拉的围剿的那天，女人把“自己”拉到她身边，说道。那时候，“自己”与她的目光相遇了，虽然话语中仍旧有着那些熟悉得让自己甚至感到呕吐的话，但这一次，女人的目光中，那种一直使人心中发冷的癫狂目光中，此时却带着一丝属于母亲的宠爱，她把“自己”拥入怀，此时，“自己”莫名地感觉到一种包裹周身的暖意。

习惯了沉默的“自己”仍旧无法做声，甚至一声妈妈都没喊出来，而那是她们最后的一面。

“莲，之后就拜托了……”在女人的叹息声中，一只巨狐魔兽出现在“自己”身旁，背起“自己”以一种极为快速的速度激射而出。速度之快使得女人的身影瞬息消失不见。

安娜听说过之后的事情，魔女萨拉－荷敏亚德的授首。

画面戛然而断。属于琳－荷敏亚德那种淡淡迷惑，淡淡悲伤，淡淡痛苦的情感情绪尚未在安娜心中褪去。甚至在此刻使得安娜也沾染上了属于有着那样经历的那个女孩些许麻木与冷漠的气息。

居然，有着这种事情……所有幻象消失，安娜却仍咬着嘴唇，伫立不动。

————

当那声叹息过后，当那声“孩子”之后，出现在赛琳娜面前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荷敏亚德的孩子，欢迎回家。”

带着些许欣慰与慈爱的笑意，老人同赛琳娜说道。

赛琳娜没有说话，但老人从赛琳娜的眼中看出了她的疑惑，接着说道，“我是荷敏亚德曾经的族长，如今只是一缕游荡于世的残魂。你可以唤我萨隆爷爷，那时候很多孩子都是这样叫我的，包括霍尔德和萨拉……”

老人说了两个孩子的名字，一个是赛琳娜所不熟悉的，一个是赛琳娜所熟悉的，老人接下的话解释了为什么他会提到这两个名字，“你是霍尔德或者萨拉的孩子吧，我能感受到你体内属于血脉的呼唤。而且……”而且什么，老人没有说下去。

萨拉－荷敏亚德。当时幸免于难的孩子，后来恶名昭彰的魔女。

霍尔德－荷敏亚德，萨拉的哥哥，荷敏亚德仅存的两个孩子中的另一个。

“既然有你的存在，那么他们，现在还好吗？”老人投向赛琳娜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丝期许，但也有着属于理智的克制。

“萨拉死了，作为魔女被众多强者讨伐而死……而霍尔德，这是我第一次所听到的名字。但是我有听萨拉说过有个消失不见寻找其他复仇之路的哥哥。”赛琳娜用着平静地口吻回答道。

“这样啊……”失望与痛苦溢于言表，但显然之前老人是有做好听到这种消息的准备的，虽然神色疲倦，但老人并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悲伤情绪。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老人收拾好情绪重新开口说道：“虽然很冒昧，但窥伺了你的部分记忆真的不是我所能控制的，死亡给了我更为强大的能力，但是我却不能很好的控制它。看到你所经历过的那些，我的孩子，请不要将仇恨带给这个世界……仇恨不能给已经死去的我们带来任何东西，但是却会给活着的你带来很多灾厄。”

怪不得刚才老人会说着而且……记忆被人窥视的感觉很不爽，但是老人的态度又让赛琳娜也生不起气来，而老人说的话……赛琳娜明白老人是想说什么，她曾经那样的遭遇即使不曾从萨拉那里继承为荷敏亚德一族复仇的意志，也会因那种悲惨遭遇而产生对世界的憎恶乃至于仇恨，有时候连赛琳娜自己也很诧异自己居然成长成为了如今这副模样。

“……我的心中并没有什么属于仇恨的东西，我是赛琳娜－捷戈。”

老人盯着赛琳娜的双眼，赛琳娜还以平静的直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老人喃喃重复道。

当呢喃声渐低的时候，赛琳娜明显察觉到周围乳白色的光晕在逐渐褪去，如同融化般显露出藏在之后的现实场景——幽暗的地下遗迹。

没有了骸骨怪物，静悄悄的地下遗迹中探查队逐一清醒过来，但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雷德与拉瑟还好，只是还沉浸在刚才所看到的历史的真实之中回不过劲来，而一直对恶魔术士对荷敏亚德一族抱有着很深偏见的拉维涅心情一时间还无法控制，捂着头蹲在地上将脑袋深深埋进双腿。

而安娜的神色便有些奇怪了，偶尔瞥了赛琳娜几眼，但更多的是沉思着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北地贵族们被人当做枪使而不自知，反而将这种事情夸耀为荣耀。”半精灵拉瑟苦笑着，生活在这边的拉瑟有着很多属于北地贵族的朋友，页曾听闻过很多次北地贵族们当年灭杀失控恶魔的功绩。

但谁能想到那些所谓的失控恶魔，是被逼上绝路的荷敏亚德族人。

“未必……”一向给人厚重老实感觉的雷德如今却露出了与他并不相符的讽刺的笑容，“当年那些北地贵族未必不知道他们当年错杀的是荷敏亚德的族人。”

“嗯？”拉瑟皱着眉疑惑地看向雷德，这次雷德还未接着说话，蹲坐在一旁形象变得乱糟糟的拉维涅反倒先开了口，“他们绝对是知道的！”

拉维涅沙哑地嘶喊了一句，但随后声音又低了下来：“或许一开始北地贵族们并不知道他们所杀的是‘失控恶魔’是荷敏亚德族族人，但之后他们所杀的当中一定有着尚未恶魔化的荷敏亚德族族人，也就是即使对方仍是人类模样，他们仍旧下了毒手……”

“那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呢？”拉瑟还是不理解。

但在拉瑟问出这个问题后，现场却出现了短暂地沉默，尴尬的、难以启齿的沉默。因为那是属于人性中极为恶劣的一种。

“杀人……灭口！”最后还是拉维涅干涩地吐出了这个词汇。

这种情况下的杀人灭口，通常都是对无辜者的残杀，是最为不可赦的罪行。

说出这个词汇后，拉维涅的话稍稍变得顺畅了一些，慢慢地讲着自己的猜测，“一开始或许他们只是错杀，但是他们已经杀了荷敏亚德族族人的时候，就代表着已经同荷敏亚德一族结下仇怨……没有人愿意招惹恶魔术士，何况是荷敏亚德族这种在历史赫赫有名的术士家族，但既然招惹到了，当年那些人一定想着干脆就乘此北地强者汇聚的机会将荷敏亚德族灭族，免得给自己家族树立强敌，而且这样做也使得他们的声誉不会沾染上污点……”

虽然拉维涅所说的仅仅只是自己的推测，但这种推测结合所发生的事实，在场的几人没有一个人出声反驳。

一场本以为涉及兽人以及恶魔的探查，如今却牵扯到被北地贵族们所遮掩的一段历史，这种发现让雷德几人心情都极为沉重。

在拉瑟等人心中，甚至有着不知所措的感受。

“为冤屈者言！”

安娜打破了当场的沉默，用的是一句教义，斩钉截铁。

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句话，本身就要有同整个北方贵族群体相抗争的准备，这件事侵犯的是北方贵族们共有的利益，即使在外界北方贵族们的声誉再好，但其仅仅露出的些许爪牙，就能将在场的几人撕个粉碎。

但是，紧随其后，拉维涅也开口说道：“为冤屈者言！”

“为冤屈者言！”接着是雷德。

就连半精灵拉瑟页跟着举手说道：“为冤屈者言！”

到最后只剩下赛琳娜没有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而在场的人，却发现赛琳娜此时嘴角却露出一丝轻轻的、邪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