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fgh0731 于 2016-10-24 15:15 编辑
7-3
離開醫院,已是好幾天前的事了。
嘩啦啦的水聲不斷,閉上雙眼仰起頭,讓深藍色的長髮便順著水流,整齊地覆在了背後白皙的肌膚之上。
左手無意間撫上了頸子。
指尖觸到了隱隱跳動的脈搏,下方是個難以發現的小小疤痕,裡頭為了固定鎖骨的細長鋼板──應是比脛骨上的要來得小些吧。
再順著水流向下撫去,滑過胸前,緩緩地描繪著已然癒合的小傷口。隱約的不平整觸感、比起旁邊略深的線條,仍默默地記錄起曾受過的傷、無法抹去的記憶。
──已經不痛了。
小心地調整著身體的重心,日漸恢復的氣力,終於得以支撐住自己的重量。
但要內心同樣漸趨平靜,果然還是不容易呢。
『繪里,你…是喜歡真姬的吧?』
那日,小鳥溫柔卻帶了點悲傷的聲線。
「啊…」
低下頭去喃喃地開了口,雙手不由得緊緊地環起雙臂,再任由溫熱的水流,匯聚成不停地自唇角滴下的水珠。
回想起出院回到住處那天,她知道有些事情改變了。但若說到那樣的變化究竟是什麼,卻又理不清也說不出。
* * *
當時站在轉角後的她,緊緊捏住要還給繪里的外套──若不是及時摀起嘴,差點就要喊出聲。
「也許,已經來不及了。」
是繪里,極為熟悉的語氣。
早就失去力氣的雙腿,讓她無聲地靠在了牆上。背上傳來的冰涼像是要滲入胸腔,凍得心臟陣陣發麻,每一下的衝擊都能使腦部感到些許暈眩。
四周的沉默,讓血液的奔流都顯得嘈雜。
像是站在了大雨之中的傘下,肩上傳來冰涼,密集的雨聲翻騰耳膜;病房中的沙沙樹葉摩娑,自身後那扇沒有關好的窗傳來,手中捉的是白袍衣角。
她猛然抬起頭來,壓抑不住的喘息。
猶如發現緊密的輪齒之中,一枚細小螺絲正閃閃發亮,忍不住伸出手去。
──喀
一道清脆的金屬聲,隨即迴盪起有如碾壓的喀啦喀啦聲響,恐懼裡潛藏一股緩慢,卻穩定前進的力量。
鋁製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響特別清澈。
「海未…」
也難怪兩人會這般驚訝,畢竟她本不該聽見這一切的。繪里滿臉錯愕,相較於平時總是一副游刃有餘的外表,如今流露出的脆弱竟真實得令人安心。
「原來你還是在隱瞞…繪里。」
若不是小鳥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在耳邊悄悄說了聲──希望你們能好好談談。
恐怕還是停在那一刻,靜靜地望著對方說不出一句話。
「海未,讓我來吧。」舉至半空的手被輕輕按住。
似是被看出了搆不到上方的櫥櫃,只好默默地靠向一旁的桌邊。眼前燦金的髮尾隨著動作搖晃,輕而易舉地取出了心中所想的茶包,果然對這房子的一切極為熟悉。
也或許我們所有的一切,她早就了然於心。
「所以繪里,你早就知道了嗎?」
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停下了動作,沒回過身來。
熱水壺突然鳴響,背影只是稍微愣了愣,便繼續手上的動作。將滾燙的熱水沖入杯中,同時升起看似溫暖的陣陣白霧。隨著杯中漸漸呈現赭紅,回過身終於見到了冰藍眼眸。
「你生氣了。」
作錯事的孩子垂下視線看向他處,緊握住手臂,都把衣袖給扯出了皺摺。
「是的。」
「呃…」
沒料到會獲得如此直接的回答,愣愣地抬起頭。
並非過於嚴厲話語或表情,而是當多年來不願面對的問題,赤裸裸地攤在了面前,才讓繪里像是害怕似地環抱起雙臂。
「就如同你剛才所聽見的。」向後將身體支在了檯邊,交疊起雙腿,或許打算藉由故作輕鬆以緩和情緒。「我隱瞞了你,也瞞了真姬。」
坦然讓接下來的話語竟失去了衝擊,反倒彷彿一道細流淌過心上,她這才感到密佈的陰霾有一絲的縫隙。
雖然也只有這麼一點而已。
「先前我也問過了,真姬…知道這件事嗎?」差點沒能穩住語調。
繪里低著頭的淺淺微笑表示肯定,認為以真姬的理解能力,不可能還沒清楚這件事。還以為要對方坦白必須花點時間,沒想到承認得輕描淡寫,像是事不關己。
接著抬起頭。
「不過,真姬跟你告白了對吧?」
還來不及釐清為何呼吸突然沉重,心底便突地跳了一下,趕忙將不夠鎮定的表情藏在了茶杯後。悶悶地說聲怎麼會知道,繪里只是溫柔地說著,這幾日的互動並不難理解。
「這真是個難解的問題呢,對吧?不過…」
請不要說──
「我希望海未跟真姬能夠幸福,這點是真的。」
「繪里!」
隨著杯子喀啦一聲地放在了桌上,她終於忍不住站直身子,內心紛亂滿溢,聲音再也無法維持一貫的沉靜。
其實,她並不想用這般質問語氣的。
「所以你就不顧自己的感受?」但做出的,卻總是與心裡想的不同,繪里眼中的驚訝不過一瞬。「就像小鳥對你說的,你自己呢?」
剩下的不只是平淡,更多的是漠然。還以為又要表現得蠻不在乎,直到下一刻繪里突然同樣直起身子,轉為覆上一層陰霾。
「如果海未你現在為我感到不忍,那不就是當初我所想的…」
反問得不疾不徐,尾音卻瑟瑟發抖。她看不出當中有所恐懼,反倒似是從未見過的一陣風暴,將要來臨。
──她從未見過,對自己嚴厲起來的繪里。
「不…我不會這麼做。」
對上湛藍而冰冷的視線,撫上胸口微喘,因為有太多的話卻說不出的悶塞。
由淡漠轉為少許慍怒。又或著說,她所熟悉的平靜無波,如同一片只會反應自己喜怒哀樂的鏡面,終於破碎而成可能傷人的利刃──緊蹙的雙眉、嚴厲的眼神,就連胸口都紊亂地起伏──仍是令人心疼。
「說得容易…那麼,海未你又會怎麼做呢!?」
甩開抱緊自己的雙手,音量控制不住地提高。
啊,沒見過的模樣。卻未感到害怕,面對情緒終於被攪亂成混濁的駭浪,她更加堅定心意。
「就算一開始知道了這些事情的人,是我…」頓了頓,同時抑住喉間的酸澀,只因內心實是幾近撕心裂肺的吶喊。「我也會…啊!」
沒能好好控制自己的雙腿,結果便是碰了桌邊,頓時搖晃的桌面翻倒茶杯。
「海未!」
──乓啷
撞擊地面的碎裂聲迴盪,身體落入繪里的懷抱。
熟悉的香氣,鼻尖陷入的是身上質料舒適的棉,雙肩被緊緊地環著。那一刻欲扶向桌面的手,此時抓住了對方的背。
「沒事吧…有受傷嗎?」嗓音回到平日的沉靜溫和。
瓷杯成了一地的白色碎片環繞周圍,兩人都踏不出半步。
以為又要羞紅了臉頰,說不出一句話,接著慌亂地推開對方──卻並非如此。埋在懷裡的身子毫無動靜,沉默地蹭了蹭,繪里這才知道她是在搖頭。
「我一定還是會…」
繪里的身子,震了一下。
也許是因為被她的雙手,輕輕覆上了背。
「我一定還是會說出口。」
「海…未。」
擁抱是如此自然,連熟悉的呼喚都是那麼的輕。
──以繪里的聰明,一定能夠瞭解的吧。
「然後坦然地接受事實。」
──否則現在為何不發一語地等待?
「最後,心甘情願地放棄。」
最後的幾個字說得輕柔,但想起胸口曾經不停湧上的苦澀,其實疼得快要落淚。正因為忘不了當時的苦,她想起當時失去控制時,哭著對那人說,這是最後一次落淚。
傳遞而來的溫暖,緩緩流入心頭。
所以為什麼不再推開。
也許只是有些事情改變了,就在做出決定之後。
看不見繪里的表情,但自背上傳來擁抱的力道後,她緩緩閉上雙眼。
不再有一滴淚水。
泣いてみようか少し
試著稍微哭一下吧
違う自分を出せば変われる?
若能展現自己不同的另一面 是否能有所改變?
泣いてたのは昨日
哭泣了的昨日
今の自分は強くなれそう
似乎能讓今日的我變得更加堅強
= = = = = = = = = =
時間是在回來之後數天,海未獨自一人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很多時候缺的,也許是一點點無所畏懼的向前勇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