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山决定把古书堂开在这条小街区时，就再也没有回去的念头。

叔父间关于继承权的斗争从祖父身体开始抱恙时就再无终止之日。失去双亲由祖父抚养的蓬莱山，在成年后，放弃身为长子所遗独女的顺位继承权，仅仅带着身为文学者的双亲留下的典籍，离开了本家。在这条名不见经传的小街区盘下了这片带着昭和时期的古旧的门面房。

古书堂的营业不算好，典籍不外借，个人进店阅读的话，仅仅是象征性地给付一点典籍保养费用。蓬莱山每天也只是读读书，日子在她不合身的浴衣的衣襟地摇摆间晃过。

园田推开古书堂虚掩的木门时，蓬莱山是觉得惊讶的。

这是条被年轻人遗忘的小街区，居住的多是些年迈的老者，而带着陈旧气息的古书堂更是年轻人避而远之的存在。还是头次见到漂亮的小姑娘来呢。蓬莱山托着下巴打量着拘谨地拎着通勤包的园田，这么想着。

她干脆放下了撑着下巴的小臂，侧趴在书桌上，看着园田怯生生打量着室内结构与典籍数量，以及，明明因为自己直白的视线而觉得害羞，却还要逞强着微笑向自己问候的表情。

真是可爱。

漫不经心地冲对方点点头作为回应，蓬莱山秉持着懒散的性子，并没有对于园田的到来有多大的反应，仅仅是尽责地告知书籍不外借的规定。

让蓬莱山的是，自此以后的每个普通工作日下午，都会看到园田推开古书堂的店门时小心翼翼的身影。大概是个礼道周全的孩子吧。蓬莱山不拘礼仪地斜靠着书架阅读时，总会看到园田站得笔直的身姿。

被西式制服包裹的纤细身躯有年轻女孩子特有的柔美。专心阅读时，会将滑落在面颊外的长发别回耳后。

蓬莱山记不得是在哪次出门采购时，听到附近的男子高中生用着兴奋地语气谈论着女孩子最迷人的举动，排名第一的似乎就是将散落的长发别回耳后。

的确是很可爱，是个有着夏日大海般蓬勃与深沉的女孩子。

磕着木桌的台面，蓬莱山打了个哈欠。大概是会被同龄人热烈追求的好女孩子吧。她想。

直到园田连续在第三周的周日出现在店里时，蓬莱山才摇晃着总是像老人一样佝偻的腰背走到园田身后的书架。女孩子专心致志地阅读，并未察觉身后站着这家古书堂的店长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

直接又随意地发问，恪守礼仪的女孩子明显因此而有些慌张。

“敝姓园田。”你看。果然。充分显露着自身教养的丁宁语。蓬莱山双臂抱在胸前，将手掌交叉伸进浴衣宽大的衣袖，懒懒地斜靠着书架。“我姓蓬莱山。你叫什么？”

“海未。园田海未。汉字写法是大海的海，未来的未。”

真的是个人如其名的女孩子。蓬莱山在以后很多次都这么感慨着。

翻看书籍时的小心翼翼，将阅读过的书籍按抽出时的顺序排列放好，还会把被其他客人放乱的书籍放回原处。离开时与自己问候后，甚至也会同这些比自身年纪年长许许多多的书籍鞠躬道别。

怎么看，都是个礼仪周全的好孩子。

蓬莱山记得有段时间，园田来得次数锐减，一个月甚至只能来上一两次，阅读过后就匆忙地离开。第四次的时候，蓬莱山叫住了她。

“海未最近很忙吗？”

“事实上，”大概是没有想到寡语的店长小姐会询问自己的私事，园田扣着书包的拎带，有些不安，“我今年国三，所以为了升学考，稍微有些忙碌。”

蓬莱山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从木桌的台面上抽出一张硬卡纸。舔足墨水的毛笔划过卡纸，水渍丰足。蓬莱山冲园田招招手，“海未你过来。”

“喏，”递过还足墨的毛笔，“写上你的名字。”

“诶——这个…”

“让你写，你写就是了。小孩子不要多话。”毫不留情地被打断，园田只能接过笔，听话地写上自己的名字。

園田海未四个汉字写得非常漂亮。仿若迎面就能感受到书写者的气度与风姿。

蓬莱山瞧着硬卡，勾了勾嘴角，摇摇晃晃地扶着木桌站起身。衣角扫过园田的腿部，走向了她前三次来时驻足的架前。“是这本吧？”没有转身，蓬莱山仅仅是晃了晃手中的书籍。

“诶？！您怎么会知道？”女孩子惊讶的嗓音真是可爱啊。

蓬莱山将硬卡塞进第一页，“因为我是这里的店长。”

“喏——这本书借给你。看完前就不要老是过来了。有想看的书就给我好好制作张外借卡，允许你带回家看。”

古书堂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了允许书籍外借的习惯，但被允许人仅仅是园田海未。

顺利结束升学考后，蓬莱山觉得园田的整个暑假似乎都泡在自家的小店中。

真的是个无聊的小鬼啊，实在是懒得管她。将凉茶放在园田面前时，蓬莱山这么想到。

等到园田首次将西木野真姬带来的时候，蓬莱山察觉到自己恋爱的雷达在转个不停。

是个无法挑剔的美人，带着少女的冰清玉洁与冷质。只有园田那个小鬼察觉不到自己喜欢人家吧。托着下巴，蓬莱山藏在木桌上的双腿晃啊晃地，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两个人开始恋爱。

顺理成章地，西木野成为第二位能够将古书堂典籍带回家阅读的人。

蓬莱山在闭店后，抚着书籍第一页的外借卡笑到觉得自己气息太短。在每一本书籍的外借卡上，园田海未的名字下面必定跟着西木野真姬。

——这两个小鬼。

蓬莱山抹去眼角因大笑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好说清楚啊。

可惜，最后也没等到。

哪怕是说着“总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再过多少年，这家店大概还是在会这。小真姬要是想回来了，却找不到回去的路的话，可是能来我这家小店小坐的哟。”这样的话，蓬莱山对于人类的期盼永远是零。

大概是安慰园田才会说出这样似乎是奇迹一般的话语吧。

挠了挠身后的长发，蓬莱山摇晃着站起身子，决定去看看园田修复招牌的工程进行得如何。

真的是看到了奇迹。

——期盼化作的鱼，游过时间巨河，又回来了。

“欢迎回来，真姬。”

蓬莱山想，自己终于等到这两个小鬼的恋爱首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