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丶叶子烬 于 2014-12-28 21:55 编辑
雪花飘落到园田海未肩头时,她对冬天已经来临这件事情才算有了实感。一整个夏天都让自己沉浸在甜腻的少女心情中的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表面不在乎实际上只是傲娇的心情,想要更好地支持着恋人的心情,还有、想狂热地和恋人合而为一的心情,这份热度从夏天一直蔓延到了冬天,转眼就将迎来圣诞节。
白色的水雾在唇边消散,海未渐渐平息自己加快的心跳。不愿再去猜测绘里是否有接收到自己藏在歌词里的爱恋心情,无意识地紧了紧围巾,就像在掩饰什么一样。
加快速度向约好的公园走去,脚步声一下一下,在冬天无人的傍晚显得有些冷清。
抵达公园的时候,绘里正站在熟悉的椅凳旁,口中呵出的白汽温暖着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
从小生活在俄罗斯的女孩子,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日本冬天的寒冷。
她只是、有点紧张。
早早地出门,途中飘起了小雪,却仍然能鲜明地感觉到心脏不断涌出的热流,鲜红地昭示着一些她刻意忽略的情感。抵达约好的地点时,雪花已经铺了一层,脚踩上去能听到被挤压的声响。
特地背对着海未可能来的方向,想着这样就可以将觉察到她存在于自己身旁的惊喜掩藏在影子里。可是真正感觉到似乎是她到了的时候,脸颊牵起的微笑和像棉花糖一样膨胀的心情完全无法克制。
一下、两下。
会不会是海未呢。
可是时间上会这么提前……应该不是她吧。
可是、如果是她就好了呢。
心脏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大。
“绘里?”
熟悉的音色,与平日不一样的略微提高声量的呼唤,绘里转过身的时候,海未在仍然有些距离的地方向她挥手。
奔过去的步子带着急切的心情。
“海未,晚上好!”
“晚上好,绘里!”
白色的气体缠绕在一起逐渐消散。
绘里状似不在意地牵住了海未的手,十指紧扣,朝着霓虹中的市区走去。
那一年的冬天,在海未的印象里变得十分温暖。可是当离别真正到来的时候,她仍然一个人躲在家里哭了很久。
升上三年级之后,绘里每天都会给海未发信息,说着她的学习、她的生活。不想因为距离拉远两人关系的意图非常明显,蠢蠢欲动的感情也在平日的措辞调侃中展露无遗。
可是,没有明确说出来的感情,真的可以确定吗?
两个人一边害怕着一边靠近。
按捺着心头的悸动,海未一步一步接近着绘里,志愿方面已经没有问题,成绩也没有需要担忧的地方。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
绘里将打工的钱攒了起来,为将来的同居生活做准备,尽管没有明确说出口,可是时常聊到的关于房间布置的话题、生活习惯的话题,有些不用说出口的东西已经渐渐尘埃落定。
又是一年冬天,两个人的未来,已经在逼近。
也正是因为这样,绘里收到海未发来的信息时,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
颤抖的双唇上下阖动,却编织不出哪怕一句像样的话,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脆弱的玻璃假面,一碰就碎。
——“绘里,我、有男朋友了。”
……
“嗯,真好,祝福你……”
隔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双手发出回复,手机屏幕上那人和自己自己站在一起时的温柔笑容仿佛就在面前。
她会带着清浅的微笑,有些害羞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绘里。”
她——海未、园田海未、那个人。
趴在课桌上,老师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又迅速被衣服吸纳,微微侧过头,难得蓝成一片的天空都像是讽刺,头有点疼,好像、有点难受。
母亲在面前说着些什么,海未低着头,努力地接收那些信息。
男孩子已经在读大学了,是父亲好友的儿子,挺帅气的小伙子,很正直,小时候还因为帮别人出头吃过亏,没交过女朋友,别人一开他玩笑就害羞,特别不擅长感情方面的话题。跟海未很像,应该很容易拉近关系。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啊,一转眼海未也到了要上大学的年纪,读完大学回来继承道场,差不多就该嫁人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家里还会多新的成员,想想就觉得好温暖啊。
视线集中在地板上,一根一根的棱线什么时候变得模糊不清了。
海未收敛思绪,瑟缩着身体笑着回应母亲的话。
冬天里越来越冰冷的手变得难以控制,一个人在道场里训练的时间渐渐被拉长。自从告诉绘里那个消息、收到她发来的祝福之后,海未就断了和她的联系。
毕业前夕的假期,μ’s的大家聚在一起过圣诞节。仍然免不了看顾心情高涨的穗乃果,海未跟在她和小鸟身后亦步亦趋。
并没有刻意去避免,说不定潜意识里也有些希望,到最后只剩下她和绘里,一起回各自的家。
注意到绘里将手放进了衣兜,海未想起一年前的那个雪夜,自己的手被她的体温温暖。
“今年是个暖冬呢。”
不自觉地就开了口。
“是嘛,我倒觉得比去年更冷呢。”
一阵沉默,绘里的叹息声从身侧传来。
“和男朋友还好吗?”
“嗯,还行。今天、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大家,谢谢。”
“这种事情还是自己说比较好吧,穗乃果她们也会生气。”
“我会找个时机告诉她们的。绘里呢?学校生活怎么样?”
“很充实,前面打工了很久,决定去北海道看看。”
“北海道是个不错的地方呢,这个季节正好可以去滑雪。”
“对啊,想好好放松一下。”
别扭的问候难以持续。
“要不要、再去街上逛逛?”
雪花开始落到身上的时候,绘里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好。”
到处都是圣诞的喜庆气氛,人流越来越密集,两个人的肩也时不时碰到。握着的拳头在衣兜里松开,尽管有很好的借口,绘里仍然没有去拉住海未的手。
本来就、已经不再有这样的选项。
就算之前说出了口、确定了心意,现在、也还会是一样的吧。
又哪里还需要说出口呢,提及他的口吻、避免关于他的话题,不就已经很明显了。
隐隐地,绘里似乎尝到了血液的腥甜。
并没有走很久,身体健健暖和起来的时候,也就到了需要分手的时候。
“最、最喜欢了!请和我交往!”
不远处男生突然提高的告白声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他面前的女生满脸通红,嘴角勾起的弧度完全掩藏不住小心思得逞的满足。
女生将手放到男生掌心,抬起头的男生涨红着脸,却也是满溢着幸福的笑容。
“笨蛋……”
一边这么说着的女生一边投入男生的怀抱。
周围的人带着祝福的笑容散开。
海未拉过绘里的手,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是今晚第一次的牵手,海未手心的热度传了过来,可是绘里心底却凉了一片。
“呐,海未。我没有说谎哦。”
“嗯,我知道。”
“我喜欢你。”
“嗯。”
“那我就先回家了,再见。”
“好。”
“下次见面的时候,希望能见见那个人。啊啊~,还是稍微有点嫉妒啊,这么可爱的海未……到底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说不定会让绘里失望,不过总能见到的。”
“也是。那我就先走了,晚安。”
“晚安,绘里。路上小心。”
视线没有在绘里身上做过多的停留,海未很快就转过身去。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舌头似乎尝到了雪花的味道,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雪地上两个人脚印,从某个地方开始分开、变得凌乱,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并没有改变志愿,海未搬进了学校宿舍,开始了新的生活。男孩子人很好,每个星期都会约她,有时候去看看电影,有时候去逛书店,有时候去游乐场,还有的时候只是在街上漫无目地闲逛。
海未从不拒绝他的提议,直到一段时间之后才意识到这样的“不拒绝”不正好是另一种拒绝的意思吗。
于是开始试着表达自己的想法,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努力地将自己打开,最真诚地面对他。牵手、拥抱时,海未仍然会脸红,每当看着他也是同样羞涩的时候,海未会开心地笑起来。
有的东西海未不愿意去承认,不过随着一个又一个冬天的来临,承不承认也变得不重要了。
每一年μ’s都会聚会,但绘里连续缺席了三年。
再次见到绘里的时候,是在海未大学毕业的那一年。那时候绘里已经工作了,全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女性的魅力。她在大家的注意力移到真姬那边的时候坐到了自己身旁。
“海未什么时候结婚?”
“等毕业的手续办好之后。绘里、果然很适合OL的打扮呢,很漂亮。”
“海未居然这么坦率地夸我……”
“本、本来就是啊,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脸红了哦,还是跟以前一样啊、海未。”
“绘里、不也还和过去一样。”
海未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略微低下了头。
“海未,你的耳朵好红……”
“别、别说出来啊!”
鲜明的香水气息向着海未逼近,又突然止住、慢慢褪去。海未转过头再次看向绘里的时候,绘里正给自己的酒杯斟满。
“绘里有恋人吗?”
“有啊。”
“欸?”
无视掉海未突然的皱眉,仿佛确认般,绘里还认真地闭上眼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绘里要更加注意在外面的举止才行。不要靠别人那么近,不要用挑逗的——”
像时间凝固一般戛然而止。
“——抱歉,我失言了。”
“没有哦,我的确该好好反省呢,各种各样的事。”
“不不不,我没有指责绘里的意思!本来恋、恋爱什么的就是两个人的事,绘里觉得合适、对方也理解的话就——”
“噗呼……”
“欸?”
“哈哈哈哈哈哈!”
“怎、怎么了吗?”
绘里笑得直接趴到了桌上。
“绘里!”
终于反应过来的海未坐在一旁,鼓起了下巴,不再理她。
“海未~,生气了?”
“……”
“海未~”
“没有。”
“这语气,还是在生气——”
“真的没有——只是刚才跟绘里说的,或许对我自己说更好吧。该反省的是我才对。”
“刚刚是骗海未的,的确没有恋人。不过大学的时候有交过女朋友。”
“算是——刚毕业的迷茫期?徘徊了一年生活总算安定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想把现在住的公寓买下来,到时候欢迎海未来做客。”
“我这边也是,随时欢迎绘里来我家的道场做客。”
“嗯,会来的。”
“对了、绘里,能把你的新地址给我吗?”
“稍等,我写下来好了。”
“谢谢。”
又是大半年没有联系之后,绘里终于收到了海未的结婚邀请。
算是松了一口气,在明信片上写下早就练习过不知多少次的祝福。
再次检查早就备好的衣物、贺礼,计算着送过去的合适时间。
以前总以为这会相当费神,但真正做起来却发现很快就弄好了,不知道还能再做什么。
绘里为自己煮了杯咖啡,视线停留在不断旋转的黑褐色液体上。
淡淡的白雾飘起、四散,总会融到空气中去。
房间里很安静,橘黄色的灯光大亮着,一如既往地努力营造温馨的气氛。
桌上的手机持续震动,慢慢又安静下来,不到一分钟又再次响起,叹息被生生卡在喉咙里。
“经理,非常抱歉,刚才没有注意到手机。”
迅速低头做出的道歉动作打乱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嗯、嗯,好的。文件我已经发给客户了。”
“是,我明白了。”
“不不,我这边才是麻烦经理照顾,会加油努力的!”
“好的,您辛苦了,晚安。”
一口气将微微变凉的咖啡倒进嘴里,来不及收拾,笔电屏幕上就闪出了微光,略显急促的键盘敲击声也响了起来。
婚礼举办的时候已经是深秋,枯黄的叶子在半空中盘旋,翻个转儿,映衬着周围的冷瑟空气。
绘里收回视线,重新将注目点放到一身白无垢的海未身上。
从今天开始,就是园田夫人了呢。
因为是男方入赘的缘故,流程有一些微小的变化,绘里和其他亲友一样,看不到新娘的脸,只是听着祝词,远远看着两个人的模糊影子,献酒、做出结婚誓言、戴上戒指。
新娘的声音就像来自外太空一样,绘里不记得曾经听到过。
作为特别指定人员,绘里跟着以前μ’s的大家退场。
接下来就是披露宴了。看着大家、特别是穗乃果严阵以待的样子,绘里突然有些想笑。大概,穗乃果是变化最小的吧,大家都或多或少地染上了社会的气息呢。
敬酒、切蛋糕,跟着大家祝贺,观看园田家精心准备的日本舞和剑道表演,很棒的婚礼。
穗乃果在婚宴上似乎稍微喝得过了头,新娘安排家人将她送回道场休息。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绘里突然跟了上去。
“我去照顾她吧。”
“绘里……那就麻烦你了。”
“嗯……海未。”
穗乃果直接被送到了海未的卧室,这是绘里第一次进入海未的卧室。
“还好吗?”
“嗯……”
“怎么喝成这样,之前不都好好的吗?”
“……”
“最好的朋友嫁人了,有了归宿,这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或许作为朋友的我们会感到寂寞,可是看到朋友幸福的笑容,那才是最重要的——我还以为穗乃果早就这么想通了,今天本来还期待着你有没有为海未准备什么惊喜……”
“我也以为会这样呢,可是还是觉得不甘心啊……”
穗乃果突然扑到绘里怀里,哽咽着声音。
“明明是约定了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最好的朋友,明明该祝福才对的!可是、可是——海未她一点儿都不快乐啊!”
“……穗乃果又怎么知道她不快乐呢?”
“我知道的!穗乃果能感觉到、海未的心情……”
“可是、这是海未做出的选择,我们应该尊重海未才对。”
“……我知道,所以才不甘心!海未告诉我的时候,满脸都是笑容,那个笑容、好痛苦……她还非常正式地给我寄来了邀请,明明不用这样的,以前的她明明会直接到我家里来的!”
“那穗乃果没有去问海未?”
“……没有。我想、既然海未决定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理由才对。”
“这不就对了,穗乃果真的努力了呢!接下来再稍微加把劲儿,给海未送上最棒的祝福吧!”
“绘里、果然像母亲一样呢,总是宠着我,就跟海未——”
“——时间已经不早了,穗乃果还需要再休息一会儿吗?”
“啊?已经这个时间了!我立刻去找海未!”
“嗯,帮我带去祝福吧,我得先走了,刚刚公司那边有发来信息,不得不回去加班了呢。”
“这样啊……那下次μ’s再聚会的时候绘里一定要来哦!”
“嗯!一定、不会再缺席的!”
“约好了!”
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为了事业不断努力着。资料、咖啡、电话、邮件、笔电屏幕的微光组成了绚濑绘里每一天的生活。更换逐渐黯淡的灯泡、修理突然坏掉的马桶、应对突然停电的困境、办理房屋转移的手续,生活由不得停滞不前。
每一天很早起来训练、做饭,为家人准备衣物,安排一天的课程,教授弟子剑道,闲下来会看看书,写写诗。每隔几天,穗乃果会到道场“拜访”,小鸟回国之后也会时不时过来。规律、平静是园田海未生活的主题,但她也时常反省这样是不是安逸过头。
国内经济持续低迷,尽管政府努力在改善局面,但是效果并不明显。公司仍然决定裁员,绘里将加班一个星期努力完成的企划案交给经理。得益于这份企划,裁员范围被压缩,尽管没有升职,公司却在这样的情况下为绘里配了辆车。表面是配车,实际是赠送。有些哭笑不得的绘里不得不又抽了个时间去考取驾照。
不是没考虑过感情的事,除了一开始就讨厌的人,绘里会答应大部分追求者的请求,试着交往。可是这样的尝试往往不到一个月就失败。他们有的无法接受绘里的工作,有的会直接告诉绘里,和她在一起感觉不到被需要。绘里从未留过他们。几个月后,绘里停止了这样的“努力”,决定随遇而安。
后来也和几位喜欢的女性交往过,但却没有一个留了下来。唯一一个和绘里在一起长达半年的女朋友、在离开的时候对绘里说了这样的话:“你眉头皱起的弧度和深度乃至于次数,和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绘里只是笑了笑,回了句“是吗”,就听到了门被大力关上的声音。
“啊啊~,门会被弄坏的。”
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
接到穗乃果电话那天,绘里有些措手不及。
简单说来就是,穗乃果给海未家里打电话,但是海未说到一半,那边突然没声音了,家里似乎没人的样子,很让人担心。但是穗乃果那边有些事也走不开,于是想问问绘里能不能去看看。
绘里看了看时间和手上的资料,应了下来。
叫来秘书,做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跟上司请了假,驱车前往穗乃果家。控制好车速,感觉到手心的汗逐渐溢出的时候调低了车内的空调,给穗乃果打电话确定时间。赶到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下车,穗乃果就直接将钥匙从车窗缝隙里扔了进去,绘里无奈地笑着用手势示意了解。
看到海未的时候绘里差点连呼吸都停止了。电话沿着桌边滑落,海未晕倒在木质地板上。小心地触碰海未的脸颊,额头烫得非常厉害,鼻息变得粗重。绘里将她抱到以前见过一次的卧室床上,脱掉她的外套,松开衣领,将浸过凉水的毛巾分别放置到海未的额头、手腕、小腿上,出门买来适合病人补充营养和水分的果菜汁。回来的时候海未的呼吸平稳了一些,绘里给她换了一次毛巾。
似乎家人都不在的样子,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绘里认真考虑了一下,给穗乃果回了电话让她放心之后,就搬来椅子坐在一旁。
房间里似乎只有海未一个人的呼吸声。
夜幕渐渐落下的时候,绘里接到了穗乃果的电话,说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等两个人回到房间的时候,海未已经醒了过来。穗乃果进来的时候有些愣住,呆呆地问着为什么送到这里。绘里有些摸不着头脑,表示自己只知道这里啊。海未笑了笑,示意没关系。
“已经、很久没有住到这里了。谢谢你,绘里,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没事就好。我也准备回家了,天冷了多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下次、有机会的话请一定来做客。”
“好啊,有空的时候一定过来。”
将钥匙还给穗乃果,转身离开园田道场。绘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很安静,嗯,没事的。
果然不久之后,绘里就接到了海未的电话。一开始本能地想要拒绝,海未却坚持表示,上次帮了那么大的忙,无论如何也要感谢绘里,请务必赏光。
连这种刻意到极点的说辞都用出来了,绘里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地应了下来。
做好了可能会见到海未丈夫的准备,但是却没有遇到,安静地吃着饭,时不时轻声聊几句。
海未带着绘里去看了看道场的新变化,两个人坐在廊下看着日渐光秃的枝桠。
没有人说话,时不时地有微风袭来。
绘里望着灰色的天空发呆,一片又一片枯掉的叶子被风吹落。
前所未有的平和心情。
等到绘里意识到的时候,海未已经靠着柱子睡着了。
想起上次的经历,绘里右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自己的大衣外套,犹豫到最后仍然选择叫醒了她,一边说着让海未回房去睡会儿,一边告辞。
海未不停地道歉,绘里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说着下次还会过来的,成功让海未呆愣在门口。
远远地挥了挥手,回去的路上,绘里一一审视自己的举止措辞,确定没有哪一个地方做得不像是“朋友”。
所以、是朋友的话,三个月之后再考虑拜访的事情吧。
不知道怎么的,绘里突然觉得很开心,整个回程脸上都挂着笑容。
没过多久,因为公司签下一笔大单的缘故,绘里得到了一个出国公费旅游的机会。跟着公司里一起奋斗着的大家去了趟巴黎。但是直到最后,绘里都没有出国的感觉。走过不同的街道,跟不同的人谈话,吃不同的食物,看不同的景色,直到最后回国,绘里都没有真切的实感。一路上的确很开心,回了酒店看着窗外不同的模样也的确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美丽。
同事们后来谈起,也曾问起绘里对巴黎的印象。
“很不错喔!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去,那儿的街道很棒,人也很棒,是个很开放很自由的城市,而且食物、特别是甜点也非常美味……”
这样的话绘里可以说很多,足以让其他人感觉到她的快乐。可是她自己却只感受到了虚无。
再次去拜访海未的时候,遇到了偶然前来的穗乃果。这次绘里见到了海未的丈夫,尽管曾经在婚礼上见过,但是这个人并没有给绘里留下任何印象。
绘里微笑着看着海未为他系上围巾,在他的手上拍了两下示意。
绘里微微低头,说着打扰了,送丈夫出门之后,海未将她们两人迎了进来。
之后的话题并未提及海未的丈夫,穗乃果一个劲儿地说着最近的乐事,还有从小鸟那儿听说的关于μ’s大家的事情,电视上看到的有趣事情,从雪穗那儿听到的事情,还有她、和小鸟的关系。
绘里这才得知最近的两件“大事”,一是穗乃果和小鸟在一起了;一是海未决定要一个孩子。
当从穗乃果嘴里冒出调侃的辞藻时,绘里还有些难以置信,不过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向海未祝福,结结巴巴地念叨着一些需要注意的话。
海未笑着告诉她,只是做好准备而已,还没有孩子啊。
穗乃果问起孩子的名字。
海未说还没想好,只是想要一个女儿。如果这次是女孩子,那么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如果是男孩子,就再生一个。家里有两个孩子就好。
“嗯,真好。”
无意识地,这话自己就冒了出来。
“绘里……虽然有些失礼,不过真的不考虑找个伴侣吗?”
“我也想,可是始终没遇到呢。”
“不过这种事情也要看缘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现了呢!”
穗乃果还是一直以来的样子。
“嗯!我也这么觉得!”
那天回到家泡在浴缸里反省的时候,绘里才意识过来自己说出了那样的话,那种简直就像是把海未将出生的孩子当做是自己的孩子的话。
孩子。
绘里按了按肚脐,想象着这个地方下的子宫,慢慢变大,里面有一个生命在不断成长,手往下滑、移到下体、分开、中指伸了进去,然后那个生命、会从这里出来。
放空地看着洁白的墙壁,直到浴缸的水逐渐变凉。
再次获得海未的消息时,是一年之后的冬天,那天从一大早就开始下雪,尽管在公司里,可是看着窗外仍然能感觉到寒意。
绘里意外接到了真姬打来的电话。一开始还很疑惑,可是听到真姬说的之后,绘里甚至什么也来不及问,立刻赶到医院。
“海未、和她的孩子,可能有危险。”
抵达之后绘里见到的,只有不停闪烁的指示灯。
从护士小姐那儿了解到,似乎是比预产期早了两个星期。尽管已经足月,但是海未的丈夫因为工作要后天才能回来,海未的父母正在回来的路上,于是没办法只能叫朋友过来。
而前几天,穗乃果就被小鸟带着去了国外旅游。
在手术室外呆站了好一会儿,绘里才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立刻出门跑到附近的超市。棉袜、拖鞋、餐具、保温杯、吸管、纸巾、梳子、产妇专用卫生巾、毛巾、外套、睡衣、红糖……一边查着手机一边将这些东西全部塞进了购物车里。
回到医院的时候,手术仍然还在进行。联系护士安排最好的病房,准备备好买来的东西时才发现病房里都有,烧水,检查病房的各项准备。再次回到手术室前……仍然没有结束。
双手抱在胸前,绘里有些发抖。尽管有护士告诉她不会有什么事情,她也知道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但是仍然止不住身体的战栗,脑海中闪过各种各样的片段、纷乱繁杂。
距离进手术室,已经过去快八个小时了。
绘里打开手机,却发现那张一直被藏在文件夹深处的和海未的合照,找不到了。
突然觉得有些鼻酸,可是眼眶里却什么都没有。
绘里抱着自己蹲在座椅旁,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里。
又是两个小时,医护人员抱着孩子出来了,绘里来不及看,张着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真姬看了她一眼,让她迅速换好手术衣,戴上口罩,换上专用的鞋子,领着她进到手术室,似乎说着些什么,可绘里什么也没听进去。
海未就在那儿。
刚生完孩子的她非常虚弱,额头上的细汗仍未消退,长发濡湿着铺散在床上,就像是,海中的少女。
不,已经是园田夫人了。
心脏倏地抽痛,绘里无法呼吸。
“え、え——”
海未的隐隐约约的鼻音传来。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又是两个小时,真姬告诉绘里已经过了观察期,可以回病房了。海未和孩子、都很平安。
绘里只是说着辛苦了,正准备跟在医护人员身后回海未的病房。
“绘里、你也辛苦了,回去睡会儿吧。”
“不用了,谢谢你对海未的照顾,麻烦你了,真姬。”
“不管你们谁来我这里,都不是麻烦。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嗯,我先过去了。”
绘里的脚步有些虚浮,但真姬也知道就算继续劝、她也不会听。
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一点,绘里在门口小声地询问护士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一项一项在记事本中细细写下。
孩子在一旁睡得正香。
为了促进接下来母亲对孩子的哺育,护士说要在半个小时内让孩子吮吸……可是现在这种情况……
“绘里……”
“海未!你醒了,感觉还好吗。”
“嗯……孩子、能帮我抱过来吗……”
“护士、刚才说、要……”
“我听到了。”
“那我把她抱过来……”
小心翼翼地托起孩子,绘里偏过头去,不再看海未。
解开衣服的摩擦声,海未的手碰到自己的温度,孩子发生的细微声响。
“绘里,这个孩子,她叫‘えみ’。”
“嗯,是个好名字呢。”
没过一会儿,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之后,绘里转过身来,将孩子抱了回去。
绘里在病床一侧坐下。漆黑的窗外,白色的雪花不断落下。
“今年的雪来得真早,天气越来越冷,看来海未要度过一段艰难的日子了呢。”
“下雪了啊、原来……”
“一大早就开始下了,海未不知道吗?”
“我一直待在房间里,本来还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羊水突然就……”
“没事,现在えみ不是睡得正香。”
海未眯着眼,肩头微微颤抖。
绘里将手帕递给她,似乎是没注意到,海未没有接过。绘里身体前倾,细细地为她擦干眼泪。
海未呆愣着看着她,似乎下一秒就可以消除两个人之间所有的距离。
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天蓝和琥珀的眸子里只有对方。
绘里收回伸出的手,退到床边的位置,叠起手帕,不再看她。
“绘里、我——”
“海未先好好休息吧,你已经很累了。”
在听到“su”的音出来的那一刻,绘里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心头猛然划过快感。
让海未躺下之后,绘里依旧坐在那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海未,我不在这儿。”
“嗯?”
“事情是最简单的模样,只是一个偶然而已。”
“……”
“所以、好好睡吧,晚安。”
“晚安,绘里。”
第二天一大早,绘里就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堆食材,立刻为海未做了蔬菜汁补充营养,看着海未喝下小米粥之后总算有些放下心来。
没过多久,真姬过来确定情况,拉着绘里去了医院的咖啡厅。
“那天我突然接到海未的电话,说是羊水破了,而且肚子很痛,所以我立刻赶了过去。没想到会这么突然,我想她之前可能是有克制住一些情况没说出来,或许是以为没什么、也不想让大家担心吧。这时候她的家人也都不在,稍微近一点的亲友、我也只能找到你了。”
“那天并没有那么严重,一进医院立刻检查准备,结果都在控制范围内,但是一想到海未可能有忍耐克制着什么,我就没办法完全放心,为了确保万一所以一直在那里待着,孩子出生的时候很顺利,不过海未、好像是一直不愿意醒过来一样。”
“这次是真的该庆幸,如果当时过了6个小时孩子还没有出来的迹象,大人和孩子感染的几率都会大幅增加。”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情况而已。”
“真姬……这些该告诉园田先生。”
“那就请、绘里你,把他叫过来让我告诉他!”
“……”
“有的事情我并不是特别确定,直到那天看到你在手术室外的样子……当然、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我本来也没什么兴趣。”
短暂的沉默,绘里突然笑着问道:
“真姬、和海未,是朋友吧。”
“当然,我们大家都是好朋友啊!”
“那、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当‘朋友’吗。”
阳光下,绘里的笑容非常耀眼,眼睛闪闪发亮。
“……我听说、海未的孩子,叫‘えみ’。”
回去之后,海未什么也没有问,绘里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窗檐上挂了风铃,时不时地望着它发呆。
傍晚,海未的父母到了医院。刚一进屋,海未就立刻向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绘里正趴在床边睡得正香,海未的一只手轻轻地握着她的。
再晚些时候,海未的丈夫也到了,海未的父亲在门口拦住了他,向他示意不要说话。
他在门口呆住。这时候,海未撑着身体,靠着枕头睡着了,落下来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另一边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位金色头发的女士,她趴在床边睡得正香。
两个人的手轻轻扣在了一起,仿佛互相重合的齿轮。
突然的哽咽卡在喉咙里,他双腿颤抖着,有些动摇。
没有进去,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他立刻赶回了道场,将之前为海未准备好的备用物品全部带到了医院。
再次站在病房门口,跟之前几乎没有任何不同,皮鞋落到地板上的声音带着周围的细小尘埃一起颤抖。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的妻子,靠近——海未。
轻手轻脚地想要将东西放好,却只发现,已经多余了。
海未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没有见到绘里。母亲告诉她,绘里回去上班了,只留下了当时为了照顾她做的笔记。字很凌乱,海未一边笑着一边小声呢喃“这算什么啊……”,可是笑着笑着,泪水就决堤了。
海未的丈夫将她搂进怀里,不断抚摸着海未的头发,泪水也落了下来。
这是海未第一次见他哭。
“我和孩子不是好好的吗,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海未紧紧地闭上眼,伸手抱住他的腰。
绘里站在门口大大地呼出一口气,眼神停留在白色的瓷砖上。
真姬过来站在她旁边,和她一样靠在门口的墙壁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妮可告诉我,在你们几个要毕业的那个圣诞节里,看到你和海未牵着手一起逛街。”
绘里没有说话。
“抱歉,我不该提这个。”
“真姬、之前的那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
“什么?”
绘里笑了笑,转过身敲了敲门。
挂上一贯的笑容,将带来的花束交给海未的丈夫,说着那些快听腻了的祝福的话。
真姬卷了卷散在肩上的头发,突然觉得这事情真是太无聊了。
无聊得……有点想哭。
“海未,虽然有些失礼,我也知道这个请求非常突兀,但是、能不能、让我当えみ的干妈?”
“……”
“啊!真的十分抱歉,这几天有点忙过头了,也没能找个一个更恰当的时机,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绚濑绘里,是、海未的……”
“好朋友,而且即将是えみ的另一位母亲。”
海未同样微笑着补完了绘里的话。
“谢谢你、绘里。”
走出医院的时候,冬日的太阳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绘里第一次戴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反射着微光,上面没有被钉死的耶稣。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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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觉得这个算是绘海白组文,但是对绘里、海未来说,只是一个她们没有在一起的故事。
一开始本来没想写这么多,结果后来发现又想把这个过程写得尽量完整一些,结果写了好久都没到重点情节……(果然笔力不行……
然后重点大家应该都能看出来,那一段其实是来源于几年前偶然看到过的一个新闻,当时和舍友讨论了一下,于是有把舍友的看法加入,稍微改动了一下构成了现在的情节。
最后,虽然有点晚了,不过祝大家圣诞快乐、元旦快乐!!!
OOC的地方还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