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懒十七
更新时间:2015-01-01 2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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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般若经》初分缘起品第一:地在水上,水止于风,风止于空,空中大风自起则大水扰,大水扰则普地震动。

——题记





“本国的历史一向不可靠……但最新的考古发现似乎可以为这段历史提供证明……随着考古工作的进一步发展,眼下我们可以大致拼凑出这位女王的一些情况。她是位野心勃勃聪明大气的君王,在位期间使版图大为扩张……根据最新发现,这位女王没有后代并非是个人身体状况的原因……”接下来是一段广告。她望向窗外。外面有人大喊下雪啦。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雪花,涌上心头的第一个念头都是惊喜。她在想更遥远的地方人们会如何庆祝今天?拥有覆盖冰雪漫长冬季的极地,再或者从来见不到雪花的赤道。多年以后,当她坐在黄金王座上的时候,还会想起那个夏天。夏天连风都是滚烫的,洒过水的地面泥浆飞溅。等司仪念出名字,场内猛然爆发出欢呼声。

走进角斗场的是个女人,比一般的女人要高,肩膀也宽一些,脖颈稍粗,四肢修长,伸展时线条十分优美,总体看来身形很匀称,甚至偏瘦。她用一块白色头巾包住了那头参差不齐的金色短发,上身是露出半边肩膀的短外套,锁骨上有一行黑色烙印。她的腰并不纤细,小腹还算平坦,用力时才突显肌肉形状。下身的皮质短裤露出了大部分的腿,大腿和小腿上的肌肉很结实,但没有隆起如岩石般的块状疙瘩,似乎只打算在角斗场上才爆发出恐怖的力量。她左手上系着一条半掌宽的皮护腕,闲暇时用来磨挂在小腿上的一把匕首。刀柄用浸过盐水的牛皮绳仔细裹紧以防止打滑。刀身上有波浪形的花纹,宛若行云流水。嗜血也是美的,伤害也是美的,美天然带着侵略性。广告里的专家正卖力宣传用银块打造的清明上河图,正面是原画全景,背面是兰亭集序。对了清明上河图是全本还是被裁减过?她专心思考这个问题,一时间差点错过电话。

是管理员的电话。每回接到电话,她都得迅速赶往街角公园。新捡回来的猫非常爱惹事,每逢月圆更是孜孜不倦到处找麻烦,最近还爱上和野狗打架争地盘,事实上它除了打架之外根本都不怎么出门。只是今天不一样,找到躺在角落的猫时,只听得它一声一声低下去,,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最后伸舌头舔一舔她掌心,再没了声气。然而角斗尚未开始。她站在场边等待领主的赐福。此时那双淡蓝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悲哀的善良的光,仿佛泄露她并非出于嗜血的冲动去战斗。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就要牺牲别人的生命,杀戮带来的沉重负担为血腥覆盖,多少角斗士最后变得疯狂。而令她保持清醒的——

她抬头看向看台。

看台的中央坐着领主大人,一左一右是他的一双儿女。右边的女人穿着短裙,浅褐色的皮肤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这世间一切的珍宝摆在她面前也会黯然失色。是的,世间的一切尽皆失色。仿佛彩色瞬间恢复了黑白,连能用以过渡的灰色都不曾有。失去的这只猫的打击远远超乎想象,她不敢再养宠物,甚至都不再亲近人。这习惯延续了十年,如今二十有七,也算位高权重,就是表情冷一点,对助理的要求高一点——这已经是第二十七个来面试的助理。她是在晨跑回来的时候,在家门口见到这个人的。对方靠着她的门睡着了。她叫醒她。对方睁开眼来,看见她以后,那双蓝色眼眸流露出少许的温柔之意,这温柔一头撞进她心里去了。

你想干什么?她问。战败被俘后,她成了一名角斗士。眼下的这场角斗十分重要,一旦获胜她就能成为自由人。自由人自由人,想到“自由”两个字,她的胸膛里就敲响了战鼓。“自由”意味着更多的机会和可能性,甚至是她长久以来深埋在心底的希望和隐秘。自遥远彼方而来的外来人的口中,她听说今天这个日子在他们的国家叫做圣诞节,是神灵诞生的日子。而她即将为自己的神灵献上这场战斗。这一次她的对手是一头狮子。她很快就满十八岁了,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而这头被剃光了鬃毛的狮子已饿得发狂,只一个劲往前猛扑,试图扑到这个人类咬断她的喉咙。她只要撑得久一点、再久一点,狮子迟早会倒下,就像眼下这样。她每一刀都割在狮子没有毛皮覆盖的脖颈上,找到机会后一刀狠狠刺进去,带出飞溅的鲜血。狮子因为疼痛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这一声害她耳朵隐隐作痛,一时间分心,被狮子一巴掌打翻,利爪割破了她的喉咙。双方都性命垂危。现在一切都交给领主的小女儿裁决,是眼睁睁看着她死去,还在看在她的英勇无畏上豁免她。

领主的小女儿今年九岁,头发扎成许多条细细的辫子又束成一股,她的额头饱满光洁,双眼明亮有神,即便坐在那令人生畏的领主身旁,也依旧绽放着属于她的光芒。她看着地上那名被狮子的利爪割喉的女人,站起身来。她直觉自己对这个人的感觉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居于这种心理,她留下了这个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助理。除了学位,这家伙倒十项全能,联络接待后勤事务连洗衣做饭收拾家务一应事项都稳妥得很,看她的表情虽然很温柔,但个性却比她还冷,除她之外甚至不和任何人联系。基于好奇心和虚荣心,她开始了不断试探助理底线的恶劣行为,助理维持着一贯淡漠又好脾气的态度一一完成各种莫名其妙的要求,像是一名有着良好教养的女仆服从主人一切合理不合理的命令。

场内一时静寂无声,甚至有人捂住脸颊。环视全场后,她朝上竖起拇指。场内的躁动不安很快变成整齐的欢呼声,“救她!救她!”高大的栅栏被拉开,两名穿着盔甲的战士挟着一名医生匆匆进去。她被送给了领主的小女儿。在她醒来的第一天,疼痛让她牢牢记住了对方此时说的话。“我决定赋予你我名字的一部分。”这个年轻的助理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身份证也拿不出来。于是她把曾经养过的那只猫的名字送给她。她叫她阿苏。烙铁在她的锁骨上留下永恒的印迹,那一行难以辨认的字是她年轻的主人的神名,是神灵赋予保佑她健康成长的名字,然而她把这个名字的一部分留在了她的身上。她年轻的主人名字中有一个苏字,意思是“狮子般的勇猛”。而她叫做“安苏”,意思是“能屠杀狮子的人”。但她年轻的主人叫她阿苏,她叫她名字的时候多是一种命令的语气,唯独“阿”字带着软糯的鼻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阿苏,出来。”

她接到电话,听着对方用命令的语气喊出自己的名字,唯独“阿”字带着鼻音像不经意在撒娇。她换上T恤和针织外套,戴好眼睛,拿了钥匙出门。其实她现在有些犯困,但为对方这难得的撒娇语气,她还是决定出门。还没睁开眼安苏就动了动鼻子,四周都很安静。她看一眼身旁睡得迷迷糊糊的主人,自顾自起床。对方并未睁眼,只是抓过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又睡了过去。她绕着水池来回跑动,双脚单脚向上跃起后退,腹部不断起伏,直到胸膛里被热乎乎的空气刺痛。稍事休息,她脱掉外套跳进水池来回游动。此时年轻的主人已经醒来,床上空无一人。是不是应该像最开始一样把安苏锁起来,以便自己可以随时找到她?这念头一闪而过。她走到窗边,安苏的金色短发和水波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几乎看不见她。

进门的第一眼她就看见了自己的上司,坐在人群的最外缘,端着酒杯看着舞台,眼神完全放空。她下意识唇角微微上弯,笑意温润。走到隔间,她在对方身边坐下,低声又清晰地说道:“我来了。”有些醉意的人抬起头来,眯着那双桃花眼看了看她,笑了,抓过一旁手提包扔对方怀里,“钥匙给你。”她接过包,从里面拿出钥匙装好,这才将包放在一边。此时服务生也走了过来,“您好,请问您要喝点什么?”她看一眼周围,笑着点头,“牛奶。”这间酒吧的服务生训练得很好,并未有多余表示,只问道:“要冰的吗?”“好的,谢谢。”目送服务生离开,这环境声色犬马群魔乱舞。她很好奇为什么通常不太理人的上司会来这里。她喝下一口牛奶,盯着水里的安苏,掰下一块碎牛肉玉米饼,走到水池边坐下,双腿放进水里,透过水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带着微妙的弯曲。而安苏什么也没有穿。安苏游到她面前,张嘴接住了那块饼子,抹了抹嘴,再度沉入水中,过一会儿又绕回来再吃一口。游够了,安苏单手撑住池边跳起来,顺手抹掉头发上的水滴,带起的水花形成一条光带。安苏套上一件质地轻薄的亚麻长衫,朝她走来。长衫只遮到臀部,令许多东西若隐若现,就好像她对她的感觉。

此时有人起来敬了一圈酒,到她面前,不做声也不收回去。她端起冰牛奶,表情温和有礼,也不作声。“来酒吧就是来喝酒的。”“对不起,我不喝酒。”对方咄咄逼人,“怎么着?瞧不起我?”“不是。”她表情温和得像是在回答上课捣乱的学生提出的无礼问题,“第一,我一会儿还要开车;第二,我的胃不太好。”那人有些羞怒,“这里谁没有车?”“不是有没有车的问题,是喝了酒就不应该开车的问题。”她又喝了一口牛奶。“完了?”“嗯。”她看到安苏肚子那道新添的伤口,双眼微微眯起。安苏下意识就绷紧了肩膀。她的瞳孔颜色很淡,淡得近乎金黄,看上如同一头年幼的狮子的眼睛,日复一日越发威严。她很满意安苏的反应。她忍不住笑意。她已经不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古板得堪称死板的家伙了,其实这人也不是不知变通,但很多时候都不愿意虚与委蛇,就算穿一身不过几百块的休闲装坐在这一众身着国际大牌的妖孽中,也照样淡然处之,颇有些看破红尘得道高僧的意思,根本不打算和自己这等凡夫俗子计较。

“什么时候受的伤?”她盯着安苏,安苏偏过头没有说话。她伸手抚上那条伤痕,忽然用力按了下去,伤口溢出血色,安苏抽了口冷气,咬住下唇。她用手指沾血尝了尝,“还很新鲜。”又就着血味尝了尝安苏的嘴唇,“安苏,你是属于我的。”安苏闭上眼,放开唇舌迎接她的主人,吐出一个含糊不清的“是”。是的,纵然她不把这世上的任何人放在眼里,唯独自己,唯有自己是不同的。她对此有着莫名的自信。她在阿苏的眼里能找到恐惧的时候。阿苏怕她,阿苏对她很温柔对别人很淡定,但仍然怕她。最开始她只是她的主人,但这种关系日渐模糊。安苏二十岁的时候又添上了主人的女人这个身份。她并未反抗,在角斗士的训练中,她已经知道,反抗意味着皮鞭和饥饿。尽管一开始她不是一个好的床伴,但她年轻的主人有着极好的耐心,知道要怎样做才能唤起她的欲望让她忘记一切失去警惕。她被主人牢牢掌握在手心里,甚至都没有想过反抗。她有时也会陷入困惑,她喜欢自己的主人吗?她并不拒绝和对方一切亲密的接触,甚至有热切的欲望在她身体内叫嚣,主人眼里的火焰几乎能融化她。然而这种关系只是需要和服从。在她还是专属于她的角斗士前,在她还是一个奴隶之前,她的个人意志并不受重视,她以奴隶的态度服从对方,如同虔诚的僧侣对待神灵那样。安苏并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有了渎神的念头,她想到自由和背叛,想以自由人的方式来决定自己的权利: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和不和一个人做爱,这都是她的权利。你剥夺了我的权利,使我放弃一名战士的尊严和骄傲……然后呢?

安苏躺在床上,仰望着主人从小养尊处优年轻得过分的脸庞,十九岁如花朵绽放的年纪,在她身上却只是刚苏醒的花蕾,脆弱也美丽得令人爱恋——可你如果真的把她当成普通的娇弱的花朵来看,就会发现她其实是朵食人花,而且是巨大的那种。

安苏看不透自己年轻的主人,在对方只有九岁的时候,她就已经看不透她。如今对方已经成年,她越发看不透她。安苏偶尔会想这是不是一种沦陷?但沦陷是有目的的,至少是有方向的,而她却懵懵懂懂,像是野兽掉进了陷阱逃不出去,只能来回打转。在还没有离开陷阱之前,她无法知道答案。此时旁边有名少女冲出来,“姐姐,你助理借我用一下。”也不等回应便拉着人离开。而阿苏居然没有反抗就任由对方拉走。上司脸黑了,盯着酒杯严肃地想,今天是个半醉呢还是喝个四分之三醉?她抬眼看站在舞台中央的她。对方四肢修长,伸展时线条十分优美。她忽然想狠狠咬住对方的锁骨,不知道从何处升起的占有欲,从胸膛开始蔓延,她眼里有火光。“只有这种时候,我才能完全信任你。”主人的视角居高临下,明亮的双眼里闪烁着火焰,尖锐的牙齿咬在她的锁骨上,用力得仿佛要连她的灵魂和肉体也一起吞下去,流血带来了疼痛和快意,“你尝过你的血的味道吗?”安苏摇了摇头。“用你的嘴巴说话,我喜欢听见你的叫声。”安苏极力压抑的声音因为主人的允许逸散到空气中,宽大的石屋内甚至传来一阵阵回音。“你应该尝一尝,我喝过那么多动物和人类的血,唯独你的血的味道最为甜美。”作为领主和预备领主,每天的早餐都会配上一杯鲜血,他们深信这样可以为他们带来力量和控制。他们用白色的人骨杯盛装鲜血,滚烫的血甚至会从骨头的缝隙中溢出,白色的硬质的骨头红色的温暖的血液,配上半熟的肉块,味道美不胜收。安苏尝到了自己的血的味道,伴随着柔软却强势的入侵。她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低的喘息声,听到自己声音的霎那她愣住了,而这一瞬间的错愕换来主人脸上的笑意。

站在舞台中央,上司的妹妹理所当然地说道:“借我抱一下。”阿苏没有回答,但身体姿势并未表示拒绝,被揽入怀中后还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以作安抚。“我有什么不好啊?我有钱也不是我的错啊,我好看那也不是我的错啊?她们提的要求我哪次不尽心尽力完成了?偶尔一次两次做不到就大发脾气说我瞧不起人说我不够重视说要分手,我也有自尊心的啊……”她一声不吭听完哭诉,神色越发温柔。妹妹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好啦,我哭够了。还给姐姐了。”她走开几步路忽然停住,转身问道:“二小姐今天会呆很久吗?”“嗯?”阿苏温和一笑,“今天我开车,一会儿玩够了过来找我们,一起走也方便。”“好。”这人永远温和得体又亲切,连关心也很有分寸。“你要不是姐姐的人,我就抢过来了。”“抢不了的。”“你就让我想想嘛。”她笑笑,并未回答,她一点儿也不打算留人口实,连顺口安抚的话也不会说。落座以后,适才傲娇着的上司发问了,“又怎么了?”看一眼杯中可乐的高度,皱了皱眉,她回答道:“失恋了。”上司有些醉意上头,忍不住发怒,“我妹妹哪里不好……”“是还没有遇见那个有足够自信去接受她的好的人。”“看来你很有心得?”“心得不敢讲,但自信是有的。”助理再次温和一笑,温柔也镇定。上司眨眼,果断决定喝个全醉,反正有人很有自信。“很好,我很喜欢。”

洗完澡刚上床,上司就抱着枕头走进来。阿苏翻过身,揉了揉眼睛。“我不想和那个睡相很差的家伙睡一张床。”阿苏一愣,忽然想起对方的妹妹今晚也住下了。可上司的睡相也称不上好,半夜的时候阿苏就被热醒了。她看着对方挂着笑容的睡颜,蓝色双眼里闪过什么。最近安苏很少在主人的脸上看到笑容。这个笑容十分难得,也带来了不好的预感。她所在的地方被称为黄金之国,不但占据了周围最大最富饶的领地,还有从远古传承下来据说带有神灵力量的黄金王座。针对领主位置的竞争极为惨烈,包括暗杀在内可以运用任何手段,而每一位失败者都会被仁慈地打断手脚扔出领地之外。而现在的竞争者只剩下两个人,咬住她喉咙的主人,和主人的哥哥。而这一切都将结束在外来者口中的圣诞节那天,她对此深信无疑。

她给圣诞树挂上彩灯和金银色的小球。最耗时间的装饰过程完毕,她去了看了看发酵中的面粉,揉好面包做起了点心。“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离家出走!”穿着圣诞老人外套蒙着白胡子的少女拖着红色大口袋一面往外走一面大喊,走到门口忽然转身去瞪盯着鹿角坐在壁炉边看书的某人,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我要离家出走!”她转过脸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少女,抬了下眼镜点了下头,“嗯,听到了。”少女一屁股坐到她面前,“为什么你这么无动于衷?”她抬眼看向同样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广告表现得无动于衷的上司。上司的左手受伤了,上次喝得太醉出门时从楼梯上摔下去了。那时候刚好她去开车,上司不承认自己是摔下来的。她盯着她,“是你害我受伤的。”她看一眼耍赖的上司,笑着点头,“好,都怪我。”阿苏的身上也有伤,做蛋糕的时候挽起袖子已经被看到了。但阿苏没有说,上司也没有问。其实她知道那道伤口的来历,她昨天已经为此找到某个人的麻烦了。安苏没有告诉她为什么受伤,可她也猜得出来。安苏并不想因为自己左右她的判断。而这一点,也令她越发看重安苏。


从来没有人敢阻拦她前进的道路,尤其是她身后还跟着几十个强壮的奴隶的时候。她的哥哥更爱野兽,连看守大门的都是一头黑熊。她挥挥手,三名奴隶上前按倒了看门的黑熊。找到人的时候,她的哥哥正在喂养水池中的鳄鱼,那些邪恶的头颅和她哥哥脸上的笑容一样讨厌。“哦,我的妹妹居然这么有礼貌,懂得亲自上门拜访找她亲爱的哥哥?”“你找过她?”她不想和对方废话,每次看见他的脸她都觉得浑身不舒服。或许是因为她的另一个哥哥曾经被池子里的鳄鱼给吃掉了。他们喝别人的血,但不是让别人喝他们的血。“是。”“你想让她背叛我?”“不,我只是告诉她,一个男人好在哪里。”这还是她头一次来她的公司。自喝醉那晚开始,她们已经非常习惯睡在同一张床上。阿苏从不拒绝她的触碰,蓝色眼睛里总有雾气。因为上司受了伤,阿苏是特意过来接她的。阿苏走到前台,“我有个预约。”“请问您是?”阿苏想想,“我叫阿苏。”阿苏这个名字引起了前台的兴趣。挂掉电话以后,前台的语气变得毕恭毕敬,“请稍等。”阿苏点头,在大厅的角落坐下,翻开一本杂志。有人坐到对面。安苏察觉到不怀好意的视线。她没抬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园艺刀,在左手的皮衣袖子上有一搭没一搭慢慢磨着。对方的眼神收敛了一些。“你就是阿苏吧?”

阿苏抬起头。坐在对面的那个男人双颊消瘦,眼眶深陷,眸色有些偏红,看上去像是久病未愈。但仍带着某种未知的危险。对方站起身,走到阿苏面前。阿苏也站起来,两人身高相仿,但男人身上带着一种压迫性的东西,扩大了他的身形。阿苏退得不够快,左手被握住往前拖过去,落下的刀子同时错过对方的胸口和自己的手腕。男人握着手往后退了一步,似乎不敢相信阿苏居然就这么动手了。阿苏并未放松警惕,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不一会儿,两人的对视被打断了。“你来干什么?”上司走过来,眯起双眼,盯着这个男人。“作为你的哥哥,我觉得我有必要关心一下你的日常生活。尤其是这位长期住在你家里的小姐……”她的哥哥笑得阴狠,手里的碎肉仿佛不经意一般洒在了水池边上,有只鳄鱼跟随着肉味爬上了岸。她也笑,笑容美得像是躲在幽静森林里偷偷开放的花朵,明媚动人。她摘下腰间的马鞭恶狠狠抽出去,鳄鱼被掀回了池子里。她看着自己的哥哥,笑声里添了残忍,“同样的手段,你以为会成功第二次?”阿苏站到她身旁,拉下袖子遮掩了伤口。刀仍旧握在手里,只是往左手袖子上磨蹭的动作更慢了。她偏头看了一眼阿苏,阿苏的眼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惊讶,淡定得一如既往。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她慢慢地笑了,笑声里透着快意。

她的哥哥扭头去看池子里的鳄鱼,头一回露出心疼的眼神,接着看向她,嘴角一抽,“是吗?”她笑着用手里的马鞭指着对方胸膛,准确无误地擦过伤口,哥哥忍不住闷哼一声。“她是我的,我了解她怎么攻击人。”安苏成为她角斗士之后,她们一直同吃同睡到现在。安苏很警觉,甚至警觉得过头,好几次她不得不用马鞭把安苏捆在床头才得以一夜好眠。后来她发现用手脚更方便,安苏的身体似乎不擅长保存体温,有时凉得她一整夜都抱不暖和。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叫做恐惧。“顺便告诉你,我同意父亲的意见。”她厌恶地丢下手中的马鞭,“就以角斗来定下胜负吧。”

她哥哥的眼里闪过欣喜。这个赌约只有她可以赢下,然而他已经准备好了陷阱给她。

领主的小女儿一直饱受宠爱,从小到大皆是如此。然而她屡次的胜利也证明了她从来不会辜负这些宠爱,她一路踩着别人的尸体前行,直至遇上这位也从来没输过有着阴鹜眼神的哥哥。她打下一块地盘,对方就会发现一处矿山;她抢到几千个上好的奴隶,而对方又获得了整个游牧部落的投靠;她针对对方的每一次暗杀都宣告失败,而针对她的暗杀也在自己的角斗士的谨慎之下从未得逞。双方势均力敌,甚至到了现任领主他们的父亲也觉得任何一方失败都是极为可惜的事情。于是前几天,领主在晚宴上宣布,“现在我有两个主意。第一,把我的领土一分为二,你们各自继承一半。”她切开牛肉,挑衅地盯着自己的哥哥大口大口嚼了下去,“不,我相信我的胃口还有富余的空间可以装下那些对于我的哥哥来说很多余的土地。”她的哥哥脸色苍白,像是整年都大病未愈,他喝了一口新鲜的鹿血,揪过一旁的雪白的餐巾擦去嘴边血迹,“是的,我胃口没有那么好。不过,”他曲起手指敲着桌子,眼神也像头眼镜蛇,“我一点儿也不介意破坏你的美梦,我很乐意看到你趴在我的脚下要亲吻我的双脚来换取怜悯……”

“够了。”领主重重拍下桌子,“我决定了。你,你不是养了很多野兽吗?从你的动物园里挑出一只凶猛的家伙来。而你,”他看向自己的小女儿,“从你的名下挑出一个角斗士来,让他和它进行角斗,以角斗的结果来判定输赢。怎么样?”她的哥哥嘴角泛起一个阴狠的笑,“我亲爱的父亲,你还是那么偏爱你的小女儿。”她的父亲看着两人,“我的公司很大,就算分开,也足够你们吃上一辈子的了。只要你们不犯下任何太过愚蠢的错误。”她看着自己的哥哥,她的哥哥也看着她,双方都默不作声,等待父亲下一次的发言。“既然如此,我现在各给你们一份本金,你们可以随意投资,获得单笔最高利润的人作为胜利者。”

她盯着自己的哥哥,“因为你只配和野兽为伍,你放心,在你失败之后我会送你去远离人类只剩下野兽的地方。”“拭目以待。”领主最后还是给她全部的决定权,其实她大可以按部就班走下去,反正凭借父亲和神灵的偏心,她一定可以获得最后的胜利。她曾经失去的东西,今后一定会全部拿回来。但她现在不想等下去了,她急于获得自己的权利。她还有很多事想做,不想现在就失去进取的信心。她和父亲干杯,“我愿意接受挑战,胜利者摘取全部的胜利果实。”父亲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并未担心过她会失败。有他站在她身后,她就永远不会失败。但那个叫做阿苏的女人是个麻烦。他不希望自己的小女儿光辉的人生履历上添上这么一笔。借此机会让她的哥哥打压下去最好不过,不然的话……


当然作为暂住者的少女的离家出走并未成功。阿苏因为手上的伤没有做太多吃的。最后上司拍板,出去吃。圣诞节前夜,街上热闹非常,餐馆满座。最后还是上司用双倍价钱直接请一对情侣让开桌子和菜单。用餐回来,阿苏已经困得不行了,很快上床睡觉。看着疲惫至极已经昏睡过去的安苏,她起身吩咐人去拿一壶葡萄酒进来。安苏听见脚步声的时候,睁开了眼睛,看见她以后又散去警觉,但目光仍有一瞬间失去焦距。那是因为安苏在压抑自己下意识的恐惧。她看见她的第一眼,仍然会害怕。她并不明白阿苏为什么害怕自己。她叹气,看着对方的脸,低声呼唤着。“阿苏,我的阿苏。”

她叫着安苏的名字,轻轻抚上那头金色短发,搂住安苏坐起来,将手里的葡萄酒顺着安苏的锁骨倒下去。酒是冰镇过的,忽如其来的凉意让安苏忍不住靠在她怀里发抖。她细细舔舐着每一处地方,将酒水混着汗水一起吞咽下去,重新在对方身体上燃起热度和火焰。安苏半睁着眼,享受她的安抚和温存,甚至显露出一点沉醉的神色。她心里生出一点宽慰,似乎只有在这种时候,安苏才会彻底卸下防备。

但她还没有对安苏说出自己的决定。阿苏你到底是谁?阿苏看她的眼神,偶尔流露出的亲切,好像她们上一辈子就认识彼此。她制定的这个商业计划,需要阿苏和人订婚以作配合。因为对方对阿苏一见钟情,宣称给他机会,阿苏就会爱上他,甚至愿意让利百分之五十。一个爱美人不要江山的家伙。虽然只是举办仪式,甚至不需要领结婚证,一切事情都在她的控制之中。但一想到阿苏身穿婚纱的样子。阿苏穿婚纱的样子应该很美,然而这种美丽是展示给别人看的。虽然安苏已经满了二十八岁,可身体依旧健美修长,四肢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喉咙上的伤痕已淡成白色。金色短发湿漉漉的,淡蓝色的双眼此刻蒙着一层水汽,看上去十分柔软,柔软得像是一滩水,将要淹没她。安苏的美来自于容貌和身材,也来自于她对于自己的美丽的不自知,还来自于血与火,来自燃烧来自战斗。是的,战斗。用血与火来证明你的美丽吧。我的角斗士。她看着属于自己的角斗士,看着对方只为自己柔软下来的身心。她爱怜地抚摸安苏的短发和双眼,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诱惑,“为我角斗吧。”阿苏睁开眼,看着她,有一丝迷茫。她已经悄悄办下阿苏的户口。阿苏现在跟了她的姓氏,叫做安苏。如果安苏问起,或许就会明白她的打算。但安苏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好。”“不能输。”“好。”安苏还是点头,只是蒙在蓝色双眼上的那层雾气越发浓重。她忍不住俯下身去亲吻那珍贵的蓝色宝石,这是只属于她的最为珍贵的宝石。安苏从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满足的慰叹声。


浴缸很大,足够让阿苏把自己整个沉到水里。她在水里睁开眼睛,绘制了金线图案的白色浴缸在水下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有一个纯白的美好的世界。阿苏想起夜里对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忽然觉得锁骨上伤痕隐隐作痛。牙印应该已经消退了,但疼还留在身体上,伴随着当时所有的记忆。阿苏吐出一长串的气泡,任由自己睡在浴缸底部,好像打算就这么睡过去。但开门声和脚步声唤醒了她。洗过澡,安苏赤裸着身子穿过长长的走廊前往休息室。长廊两边的墙壁上挂着列代的角斗士的画像和战斗口号。为了让角斗士能调整身心状态,这条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安苏自己的脚步声,脚步声渐渐跟上心跳,让人不免有些紧张,这紧张也调动起了备战状态。安苏对眼下的自己还算满意。阿苏对着墙上的镜子打量着自己的身体,洗浴过后脸色有些发红,更显得皮肤白皙。安苏披上浴袍,走了出去。她知道外面有什么。

休息室里放着一柄非常锋利的青铜短剑和一件正中镶嵌了一大块金属片的护心甲,皮甲是用上等犀牛皮制成的,又厚又硬,足以抵御长箭的攻击。安苏将那些用结实的稻草揉成的绳索紧紧捆在双臂和小腿上,然后穿上皮甲,再次拿起短剑试了几个突刺和跳跃的动作。确定护甲和绳索不会妨碍到自己的动作后才放下短剑,双手抱头往前后左右下压,放松脖颈后,双手握拳相抵朝左右来回摇动,腰背也加入前后左右的晃动,等腰背活动开来,这才分开双膝往顺时针逆时针各绕数圈,直到身上泛起一股热意之后,用脚背着地跪下来,双手手指交叉朝前后再度舒展全身。阿苏换上婚纱,看向窗外。今天的天气很好,白云一朵一朵蓬松得好像棉花糖。阿苏静静看着白云飘过窗前。她在等待,等待对方给她答案。她期待已久的答案。没有等太久,外面就传来大声的欢呼,人声传进休息室里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热切和力度,只剩下一圈一圈的波纹。她甚至能在空气中看到这一圈一圈的波纹。

她该上场了。她朝她走来。她穿着一套小西装,妆容精致,看她的时候笑语嫣然,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喜事。高跟鞋让她一下高出她不少。她牵起阿苏的手,一步一步走向牧师。阿苏看着她,蓝色的双眼里慢慢蓄起雾气,她闭了闭眼,让对方继续牵着自己往前走。她亲自走到场内给她赐福,还取走了一旁守卫手里的一块盾牌递给她。虽然她的哥哥试图说些什么,但最后领主还是默认了这块盾牌的存在。毕竟在正常的情况下,她应该获得全套的盔甲。她接过盾牌,单膝下跪,接受主人的祝福。对方伸出右手按在她的眉心,念诵着古老的咒语。她微微闭眼,尽量分散注意力,夏天的风带着滚烫的气息烧着她的皮肤,她还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压在眼眶上,带来轻微的酥麻感。仪式完成,她年轻的主人忽然弯下腰低声耳语,嘴唇仿佛不经意一般擦过她的脸颊。“我相信你会赢。”

她的心跳和呼吸陡然慢了下来,她甚至数得清楚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各有多少拍,此时这世上的一切都清晰可辨。主人踩过石块的脚步声,看台上的观众的哄闹声,不远处看守角斗场的战士身上盔甲相撞的声音,更远的地方传来野兽的咆哮声。她看向角斗场里一处黝黑的洞口。那是她的对手,她的自由,她的希望。前方是牧师,有个因为逆光看不清楚脸的人站在他身旁。世界一片祥和,只剩下心跳声。对方的心跳由牵着的手传递到她心里,阿苏几次想要开口,最后都没有说话。

此时她忽然明白了对方所说的战斗的意思,这是爱,也是战斗。

这回,她的对手是一头成年的雄狮。成年雄狮有三百多公斤,看上去就像来自远古的怪物,又粗又硬鬃毛覆盖着脖颈,也遮掩了弱点和要害,它的眼里甚至绽放出火光,脚爪擦着地面砂石磨出尖锐的响声。它已经饿了大半天,十分迫切想要吃点什么。这并非是她之前对付过的那种饥饿得快失去力气的野兽。安苏估量了一下,并未一开始就朝着狮子猛扑过去,而是绕着整个场子开始逃避着狮子的追击。看台上不断传来咒骂声,诅咒这懦夫的行为,甚至有人大声疾呼,“杀了她!杀了她!”阿苏忽然听到一阵极其热烈的欢呼声,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踩到她的鞋子。她把阿苏搂到怀里。很快就会结束的。她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声音很低,却很清晰。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听得清楚的声音。阿苏看着她,她回望阿苏,表情冷静,甚至向她举起手里的酒杯。

阿苏走上礼台。此时她年轻的主人反而往后一靠,端起侍女送上的冰镇葡萄酒,悠然喝了起来。她的哥哥坐在一旁,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藏在阴影里的双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你真是有一名很好的角斗士。”“多谢夸奖,你的狮子也没那么蠢。”坐在两人中间的领主一声不吭,只往看台上发出动静的地方看了一眼,眼眶处凹陷透露几分嗜血的意味,场内的吼声立即轻了下去。她的哥哥忽然开口说道:“我亲爱的父亲依然保有对这片土地的绝对的统治权,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领主望一眼自己的儿子,他讨厌对方那过分苍白的脸色,一点儿也不像是自己的小女儿那样随时散发出珍珠一般耀眼却讨人喜欢的光芒。但这家伙仍旧是自己的儿子。领主压低声音道:“所以不要试图在我面前耍任何花招。”

她听到父亲的话后,转头去看自己的哥哥,忽然明白了什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没有用。她相信自己的角斗士的实力。她相信对方一定会为自己赢下这场比试。她甚至想到自己应该如何为自己的阿苏庆祝胜利。她轻轻一笑,继续品尝那杯鲜红色的葡萄酒。而领主的眼里再度闪过欣赏的光。他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又看一眼礼台上的那个女人。如果对方不是个女人的话,他会很乐意将女儿交给他。反正她正需要一个可以帮助她处理一切家务的人。但没有后代就意味着没有将来,意味这家公司顶多几十年就会转手他人,跟随他多年的手下也希望看到他的继承人是一个值得被信任的人,不论是在商业手腕上,还是在子嗣上。血缘关系比一切关系都要值得信任。


狮子捕猎的时候,多半习惯攻击猎物的头颈,尤其是喉咙这种要害。此刻它正打量着自己的对手,一个渺小的有着尖锐利爪的人类,对手的爪子非常锋利,一开始它就吃了亏。绕了几个圈子之后,狮子试图一个猛冲撞到她,结果对方异常灵活地跳开了。但双方的距离也因此拉近了,狮子跳起来用前腿朝她猛力挥出一掌,速度极快。这回她没躲开,身体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但她迅速就地一滚,手里的短剑朝上一刺。狮子吃疼往后一退,她已经翻过身站了起来,右手的短剑依旧直直指着狮子的眼睛。狮子往她冲来,她试探着用盾牌去碰触狮子的脑袋或前肢,决不让自己的背面暴露在狮子面前。她一面小心后退,化解狮子的冲力,当狮子再次不顾一起扑过来的时候,她轻松地将挂在左手上的盾牌往那颗巨大的脑袋上一砸,借力往前一跳,整个人都倒骑到狮子的背上,右手紧握青铜短剑朝屁股上狠狠扎进去。但狮子速度太快,她只来得及留下一个伤口,便立即跳下来重新防御。狮子向前猛冲的时候体力消耗极大,这会儿也渐渐显露出了疲态。她专心防守,只在机会很好的时候才出手,现在看上去足以应付。

此时观众们已经完全被吸引住,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坐在领主的男人忽然偷偷吹响了什么东西。狮子闻声忽然着急起来,不等退步便猛然扭过头咬住了她左手的盾牌,之后猛力一掀,盾牌飞出场外。她及时抛弃盾牌,才没有被带飞,但右手却被打伤了。她将短剑换到左手握住。狮子再度使用同样的手段,又是一个猛回头,这回咬住的是左臂,然而这回她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右手揪住鬃毛一个翻身骑到狮子背上,从被咬住的手里接过青铜短剑,恶狠狠插进狮子没有鬃毛覆盖的后颈,又用力拔出来,黏稠滑腻的血溅到她的脸上。狮子张开嘴发出吼声,也松开了她的胳膊。这回她提前在耳朵里塞了一点棉花,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她没有趁着对方受伤继续往前冲,而是立刻跳下来小心翼翼退后几步,再次和这头受伤的狮子周旋起来。她摘下头巾擦了一把脸,以免血迹模糊视线,又用白布包住自己握剑的手,以免手滑弄丢了武器。她的左胳膊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的白骨和透明的筋。然而此时没有人关心这点,就连她自己也来不及想。她带领着狮子向一开始就看好的陷阱走去。黄昏时的光线仍旧炽热,阿苏的视线有些恍惚,此时牧师终于念到最后一句话,“这位先生,你愿意接受这位女士为你的合法妻子,爱她、忠诚于她,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健康直至死亡吗?”“我愿意。”“这位女士,你愿意接受这位先生为你的合法丈夫,爱他、忠诚于他,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健康直至死亡吗?”阿苏还没有说话,忽然觉得脸上有些湿意,伸手去摸,忽然反应过来。是下雨了。

夏天天气炎热,往场内洒水是种惯例。但今天的水洒得太多了,四处泥浆飞溅。狮子踩在泥地上一个打滑往前俯冲过去,她趁机从侧旁扑上去,再次将短剑插入对方后颈,这次她左右一晃动扩大了伤口。狮子疼得往前一越,失血带来的眩晕也让她从狮子背上摔下来。但她再次迅速跳起来,盯着狮子低声道:“我有死也不能放弃的东西,而你只是要活命。”狮子的眼里忽然有了惧意。狮子本来就不擅长持久性的猎杀,这一场战斗持续到最后,它已经没有了再继续扑杀对方的力气。它后颈上的两处伤口持续不断流着血,一次次的失败已经让它失去了战斗下去的欲望,这个渺小的人类仿佛永远也不会倒下,就像它被捉来以后日日遭受鞭打的梦魇重演,那无处不在的鞭子。狮子退了一步,趴下来低低喘息。她没有受什么致命伤,但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并不少,一直在流血。尤其是左臂,大概已经断掉了。此时双方都在等着对方先咽下这一口气。她勉力翻过身,看了一眼高台。这是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又一次,命运又一次把我带到你的面前,让你来决定的我生死和归宿。她抬头看,白云已经迅速积聚成乌云,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有些痛意。牧师举手示意众人安静,“请跟随我进入礼堂。”阿苏提着婚纱迅速往后扫过一眼,没有看到她。阿苏被“未婚夫”扶着进入了礼堂。人都集中到礼堂里,看上去黑压压的。

“如果你现在认输,让医生进场救治。说不定你心爱的小美人还会活得下来。”哥哥阴暗的眼神死死咬着自己的妹妹,“别忘了,你的软弱对于这个国家就如同一场灾难。如果做不到的话,你还是趁早放弃的好。”她站起身,走到看台边缘,遥远地看她。她的哥哥站在她的身边,“你就要没有机会了,真的不要认输?”她看着礼台上的阿苏,听见牧师开口,“在场的各位当中,有谁能提供正当的理由,指出这两位的婚姻不合法吗? ”阿苏这回也看见了她。她原本就坐在距离礼台最近的地方,这下忽然站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神里有难得的温柔。

对方忽然站起来的举动吓到了她。她睁着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不,不能认输。千万不要认输。不能在这种时候认输。对方大概终于看懂了,忽然退了一步,缓缓落座。安苏安心地闭上眼,听着身边那头狮子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变慢变轻再渐渐消失。一切尘埃落定,她也慢慢松下了这口气。不知道多年以后,她是否还会记得这个夏天。在别人的口中飘满雪花的圣诞节,在我们的国度里是多么炎热的季节啊。此刻,我愿向永恒的神灵起誓,我喜欢你,为此我愿意付出生命和信仰。我喜欢你,为此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你,听到了吗?


她看着遥远的她,笑了。


安苏拼了命在狮子死后才落下最后一口气,为她换来了比试的胜利,而她的哥哥再没有资格与她竞争王座,被送去了遥远的森林。她握紧她在这炎热夏天里显得过于冰凉的手,对祭祀命令道:“烧成骨灰带给我。”她的父亲一言不发,默许了她的逾越。眼看一切即将尘埃落定,哥哥在角落露出笑意,对着自己的父亲说,“你看,她就是这么无情的人,可以为了一份百分之五十的让利出卖自己爱的人。虽然血缘关系很重要,但现在两个女人也不是不可以生孩子。她这么做,会让老部下心寒吧。”然而牧师还没有宣布两人婚姻合法,场内就响起了一个声音,“我不同意。”她的父亲看了一眼瞬间萎缩下去的儿子,摇了摇头。这个儿子只知道耍阴谋诡计,这回被堂而皇之耍了一番,居然就这么容易就退缩了。他再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摇晃着手里的酒杯。也对,两个女人也可以生孩子。既然已经尘埃落定,他平心静气,愿意给最宠爱的小女儿祝福。

有人在倒香槟塔,金黄色的酒水顺着玻璃酒杯流淌而下,如珠串般不断涌起的气泡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扑哧声。她把她的骨灰混进酒里喝。月光下,她的眼里像是落满了星星,杯子里的酒带着涩意烧热她的胸膛。按照祭祀所说,这样就可以彻底占据一个人的灵魂和未来。然而她想要的,不只是将来,还有现在。她走上礼台牵过新娘的手,掏出戒指,单膝跪下,“你是我的新娘,你应该嫁给我。你愿意嫁给我吗?”阿苏还未回答,她已经将戒指套进她左手无名指,而后站起身来,拿出另一枚戒指,“到你了?”阿苏给她戴上戒指。牧师看一眼双方,忽然开口:“请问现在是否还有人对这两位婚姻有意见?”或许这样的场景太过戏剧性,宾客们全都安静无声。“好,现在新娘可以亲吻新娘了。”她搂过阿苏的腰,阿苏顺势将身体的重量全都交给对方,松了一口气。这声叹息轻轻绕过两人的嘴唇,融化在彼此的温度里。


在未来等我。

这是我的未来,我来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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