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铮”地一声，琴音陡然变调。
台下的看客们互相看了看，有愕然的，有不满的，也有恼怒的。
女孩与夜一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弦断的声音拉回了鹿耳的神志。回过头看向帘幕后古琴前，那个因被幕布阻隔而无法看清面容与表情的女子，鹿耳神色复杂的咬了咬牙。
陵游抬起了头，望向鹿耳的眼神冷静而平淡。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拉扯。
片刻后，鹿耳转过身，继续舞动下去的步子回到了既定的轨道。
陵游敛下眼帘，再次拨动琴弦。琴声响起，依旧和舞蹈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有丝毫颤抖的手指指法稳定而且动作坚决。
仿佛是对眼前一切都无动于衷的陵游，唯有在纯黑双眸深处，隐藏了一片看不见底的寂静，与绝望。
陵游慢慢地合上眼睛，指尖被琴弦划破的伤口处，鲜血缓缓洒落，滴在琴身和白衣之上。
最后一个舞步，飞扬的裙摆散开一个完美的弧度，激起了空中漂浮的灰尘。
拧身，定点，尘落。
俯身行礼，再直起身子。鹿耳冷冷扫一眼全场，然后转身退下。
直到整个大堂重新亮起，小厮们再次点亮了烛光，客人们才逐渐回过神来，随即忙不迭地用力鼓掌。
夜一冷笑了一声，不屑地看了眼那些激动的看客，自己闷头饮了一杯酒。
在她身边，女孩皱着眉，缓慢地鼓着掌。但是看表情，她是叹息多过赞赏的。而跟着鼓掌也是出于礼貌、以及对于表演者的尊重。
望着再倒了一杯酒的夜一，女孩犹疑着轻声问道：“夜一，刚才那最后一个动作……”
“啊。”夜一应了一声，放下了杯子。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女孩抿了抿唇，垂下了目光。
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夜一苦笑着道：“别难过了，别人的事情，由她们去吧，我们管不了的。”
女孩抬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看着小蜜蜂清澈的双眸，就在夜一以为对方会反驳或者是请求自己出手帮忙的时候，女孩别过头，轻轻柔柔地低低“嗯”了一声。
于是对方这样乖巧的态度反而让夜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伸手握住桌子上的杯子，女孩默默喝光了杯中的茶水。
“小蜜蜂。”正考虑着干脆趁现在客人们或是沉浸在刚刚表演的余韵中，或是在打听那位舞姬的事情，要不然就是忙着喝酒想赶在清醒过来忘记当下的感觉前彻底灌醉自己（……）的空当赶紧开溜的夜一轻声唤了女孩一句，但是没有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夜一疑惑地收回了放在女孩头顶的手掌，然后——
女孩的脑袋“咚”地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欸？！！！”手忙脚乱地抬起对方的脑袋，略带不解、理不清这一出又是从何而来的夜一还是赶紧揉了揉女孩被撞到的地方先：这一下声音这么响，自家小蜜蜂那貌似本来就“不太灵光”~的脑袋可别被磕坏了啊……
望了眼女孩身前空空的杯子，夜一心存侥幸地拿起来闻了闻，然后欲哭无泪地傻了眼。
——自作孽不可活，谁叫你一直倒酒喝酒，这下好了，小蜜蜂拿错了你的杯子，饮下了满满一杯烈酒，只怕这次的醉倒再加上刚刚那一撞，一时半会是肯定醒不过来的了……
将女孩的脑袋揽进怀里，夜一望着不远处正向着自己走过来的那个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难道就是“该来的想躲也躲不掉”么？
……
“在你说话之前，我必须先澄清，无论那个半途开溜的家伙到底做了什么，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只想带着我家小……少爷立刻离开。”抢在男人开口之前，夜一紧紧抱着女孩，既严肃又无奈地坦白道。
“大少爷您就别开玩笑了，先不说我们给您准备的绝对是很多客人求而不得的，即便是对于小公子而言，”男人望了眼夜一怀里的少年，带了一丝（自以为）了然的笑意道：“醉成这样应该也是不方便离开的吧？”
“……”这点不用你担心，我可以像昨晚一样背她回去……哦，抱她回去都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这一句不适合在这里说出来就是了。
夜一的沉默似乎让男人认为自己已经说对了对方，微笑着侧过身让身后的女子上前，男人低着头退下了。
“公子。”莺莺和燕燕望着夜一，笑意盈盈地福了福身子。
“啊……是你们。”夜一懒懒地道了一句，并不是很意外的样子。
“大少爷不必失望，我们只是来为您引路的。”夜一的淡定让燕燕略感无趣地扁了扁嘴。
“当然，还有带小公子去休息。”莺莺轻笑着补了一句。
“好吧，看在我……”夜一想了想，望了小蜜蜂一眼，对莺莺燕燕改口道：“看在‘他’对你们以礼相待的份上，至少先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在等着我。”
“艳福！~”听出了夜一语气里隐藏的些微不安，又来了兴致的燕燕抢着回答道，并且还故意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莺莺摇着头，无奈地轻轻拍了燕燕一下后，才对夜一微笑着道：“公子不必多心，今晚只是高山流水之邀，绝无加害之意。”
夜一怀疑地看了莺莺燕燕一眼，继而叹了口气：“那我家小少爷呢？同我一起赴约么？”
燕燕看了自家姐姐一眼，没有作声。
莺莺依旧笑得温柔：“很可惜，这一次的邀约，主人家只请了大少爷一人前去。”
夜一也笑了：“如果我坚持要带着‘他’呢？”
莺莺摇了摇头：“我想这并不合适……其实少爷也无需担忧，我们自会好好安置小公子。”看到夜一在听到后半句时微微皱起了眉的样子，莺莺轻叹一声收起了笑容，严肃而认真地保证道：“如若少爷还是不信，那么妾身敢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小公子有任何损伤。”
夜一望着莺莺，不置可否，只是手上依旧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孩。
“当然，对于少爷而言，妾身的性命不过轻如鸿毛，自然是抵不得小公子矜贵。”叹息般的，莺莺低声诉说着这一句自贱的话语，黯然的神色使她看起来又柔和又脆弱。
扬了扬眉，夜一几乎要出口称赞，不愧是最顶尖的**，里面的女子不仅各具特色，而且还心思细密。比如眼前这位莺莺，刚才的那一招如果是用在正常男子身上，只怕效果非凡。毕竟来得了这里的男子多半是身家不错的公子哥儿，自会有怜香惜玉的天性；即使无情，也总得做出多情的样子。所以面对黯然神伤自我贬低的美貌女子，肯定会赶忙出言安慰，或是立刻摇头否认，然后再顺理成章地将美人拥之在怀……就算是铁石心肠一些的，多半也会有所动摇吧。
只不过自己是无福消受美人恩了。
扫了眼身边的格局，夜一认栽地起了身，将女孩放入莺莺手臂中。
看着莺莺在接过女孩时小心翼翼的动作以及专注温柔的神色，夜一微微一笑。
莺莺对自己心怀防备并且会本能地用上小小手段，这是理所当然，夜一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自己对对方也绝非真正信任；但是对于女孩，莺莺却是全然的照顾怜惜，真心相待，由此看来，对方至少发现了小蜜蜂的纯良无害并且是有保护之意的。
只要确认了这一点，那就不必太过担心把小蜜蜂交出去会让她遭遇不测了。况且，看莺莺扶着少年的姿势，只怕是早已察觉到了小蜜蜂的女子身份——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夜一转过身子，一脸轻松地笑着朝两手空空的燕燕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姑娘带路了。”一副摸完就撒手不管了的样子，只留下（没有预料到结果会是这样的）莺莺略带尴尬、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的扶抱着少年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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