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yongyuan 于 2015-1-7 21:06 编辑
路过三十七层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室时,里面正在进行面试,被面试的小姑娘显然是个刚毕业的学生:青涩的脸庞上是强装镇定的表情、交握的指关节泛着青白。
我敲了敲玻璃窗,打断他们的对话,示意主管一会儿来我办公室。
冬季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刚过五点多一点,街道就暗了下来,落地窗外,霓虹初上,点点辉煌。
刚刚那个面试女孩的模样,令我不经意间想起了以前的自己,还有——
你。
将额头抵住冷硬的玻璃,心口微微泛起疼痛,然后,压抑不住的回忆肆无忌惮的驰骋于冰凉的空气中。
七年前的12月,我通过层层选拔进入这家公司,在以新人身份开始试用期后不久,由于一个紧急项目,我和所在项目组的成员已经连续加班了好几天,25号那天傍晚,组长对除我以外的组员说:剩下的交给新人处理吧,今天是圣诞节,你们要不要跟我去喝一杯?在一片欢呼声中,他们全都走了。那天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桌上是成堆的待处理的表格和一小摞已处理完的表格。我所在的办公室位于整栋建筑的最高层,能俯视到比航拍还漂亮的奢华夜景,这座繁华都市四通八达的道路上那些一串串黄色与红色的汽车灯像彩带一样延伸至远方,灯火通明的高楼间各类霓虹广告牌闪烁的耀眼,中心区的商业广场上那棵装饰一新的巨大圣诞树清晰可见,远处正在举办演唱会的体育场内镭射灯来回扫动,无数绚烂烟花不时于夜空中乍现。
一派光鲜亮丽随处可见。
在这个全民狂欢的节日里,没人会在意,高耸的写字楼中还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在饿着肚子加班。
当时同样是新人的你从隔壁项目组小心翼翼的跑过来,问我,你想吃点东西吗?我还有一碗泡面,你要不要吃?我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你像个小孩子一样啪嗒啪嗒的跑回来递给我一碗已经用热水泡好的面,只有泡面了凑合一下吧,你说的有点腼腆,我接过来一口一口吃掉,你就站在对面看着我笑,我从没吃过这种滋味的泡面,它一点点熨烫着我胸口的委屈温暖着我心中的凄凉抚触着我眼中的不甘,以至于我竟然生出想紧紧拥抱住你的冲动。
我将碗底的汤汁也一口气喝干。
总会有那么一天——我的誓言冲口而出,却又悄然将后半句吞咽,而此时你双眸的弧度则弯的犹如新月。
在试用期结束被通知签署正式合同时,我思量再三,最终决定继续留在这家公司工作,我从事的职业圈子很小,而这家公司又是同业中最具实力的公司,资源、财力、人脉均不是其他家可以比拟,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应该留下,当时懵懂无知的我并不知道“社会”这门课究竟有多深奥,更别提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和渺小。
你是个嘴很笨的人,不擅表达更不擅于辩驳,于是很自然的成为了欺软怕硬者的替罪羊,我从未见你哭过,因为你掩饰的很好,实在瞒不过去时你甚至会为那些家伙找各种理由开脱,我看着这样的你,一遍一遍体会着自己的无能为力,一遍一遍在心中确认着自己的誓言。
可事实上,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依然是毫无作为的,那个誓言简直就像一个玩笑。被上司大声训斥,被同事推卸责任,加班加到胃出血,我知道光凭一腔热血,成功并不会眷顾我,但幸好,你还在。
七年的摸爬滚打,我努力了很久也懂得了很多,被上司训斥我会老实认错,被推卸责任我会评估利益和风险,胃痛时我会主动吃掉你送来的消化饼干,我接下所有人都不愿意做的项目,我抓住每一个提高声誉的机会,我去努力结识更多的上层人士,我像一块干燥的海绵贪婪的吸取能触及到的一切水分,我像一株顽强的蔓藤拼命汲取能到手的一切营养,我无声无息却在疯狂滋长,那些好的人那些坏的事,那些丑恶的嘴脸那些龌龊的伎俩,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手段高明的计谋,我冷眼旁观我参与其中我娴熟运用。成功开始频频为我驻足,我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部门新人一跃成为亚太区总经理,直到最后,为了打破那最后一块透明的天花板,我不惜答应与一个很有背景的二世祖交往。
虽是不情愿,却非不得已,只因我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那天你却哭了,第一次当着我面哭了,你说,如果对你不是真心,就不要给你希望,哪怕是一瞬间。第二天,你在我的办公桌上留下了一封辞职信和一张飞机票,飞机票的目的地是非洲国家肯尼亚,我很迷茫也很困惑,我甚至产生了一丝憎恨,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离开,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那么贫穷落后到处充满饥饿与暴力的国家,我不明白,明明我的羽翼已足够丰满,丰满到足够保护你了——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吗?
又或许,我只是固执的不想明白。
一个星期后,我开始陆续收到你发来的邮件。
你说那里的条件不好,缺水少电,每周只能对外通讯一次,但是你喜欢那里。
你说那里虽然贫穷,但是当地人仍为自己的国家感到骄傲和自豪,不许任何人看不起她,你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自尊自傲与自信可以和贫富职位能力毫无关系。
你说那里的草原美丽而广袤,不管是羚羊的奔跑还是猎豹的追击,所有的争斗和杀戮只是单纯的为了活下去。
你说你一路跟随着动物族群的大迁徙,竟然从肯尼亚的马萨伊马拉跑到了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
你说你在旅途中和一头非洲象混的很熟,发来的照片上,你亲昵的挨着它抚摸着它耳朵上与众不同的灰色花纹,它也同样亲昵的用鼻子轻抚着你的手臂。
后来有一段时间,你在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后便一言不发,照片上是一场屠杀,成群的大象倒在血泊中,它们几乎一个模样——被子弹打的千疮百孔的身体,被割掉象牙的上颚血肉模糊——只是其中一头大象右耳上的灰色花纹清晰的可怕。
你说你决定留下来当动物保护组织的志愿者。
……
……
我坐在长形会议桌的一端,心不在焉的听着汇报,频频走神,我知道在场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但是没有人敢打断我,我已经接到了总部的调令,我现在手中的权利完全可以决定一个人是否能在这个行业里混下去,我距离那个誓言真的只有一步之遥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我,应该是在等着我做出最后的总结发言,可我现在连装腔作势的欲望都没有了。
两个星期前,是你和我约定的固定通讯时间,但你却突然杳无音讯,你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与我联络——即便是在草原的雨季。
再次收到你的消息是在这之后的第三天,我刷新邮箱时,一个陌生人发来的照片跳入视野,照片里你微微笑着并无异样,照片下附有一行小字,说你在最近一次与盗猎者的对峙中手臂意外受了点擦伤,不过你一切安好,因为怕我担心,所以才让朋友发个邮件过来。
我让秘书立刻订一张最快飞往肯尼亚的机票,并告诉她我要休假,无限期休假,然后在她一脸震惊中冲向机场。
可是即便如此,我最快也要在20个小时后才能见到你。
我已经不是七年前的我了,如果只是小小的擦伤,你又何必让你的朋友替你代发呢。
攥紧你留下的那张机票,任手心的汗水将它浸湿却不愿松手,上面的日期是你离开的日子,而在票的背面是我刚刚发现的,由你轻轻写下的四个字“不忘初心”,我当初为什么会发那种誓言呢,又到底是为了谁呢,我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我果然是个愚蠢的人,这么多年来也毫无长进。
我现在只能自私的希望着,当我出现在你面前时,这张机票和持有这张机票的我,对你来说,还能一如往常般重要。
很抱歉,七年前那个圣诞夜的回礼到的有点迟,不过,请收下好吗?
Merry Christmas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