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去时是双骑并辔，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一匹马。
Hans尽量在保证Anna不会掉下去的前提下维持双方的体面和最基本的礼貌，他让Anna横坐在自己身前，这样虚弱的小女皇就可以不费力的依靠着他的臂膀。而他也可以，至少是不主动的去拥抱住对方。
他们俩之间保持点儿距离对谁都好，尤其是……他一眼看见皇宫正门大开，两列禁军并列左右，仿佛正等着他们归来似的。
“陛下。”在他的轻声呼唤下，Anna努力的睁开了眼，她的脸色白得就像是玻璃上结出的霜花，她的身体冰冷，让Hans不由得生出一种，自己抱着一具尸体的荒谬错觉。
她得定了定神才看清眼前富丽雄伟的城堡，她伸出手抓住了Hans的手臂：“停……停下……”
马儿逐渐放慢速度，直至刚好于庭院中间站定，Anna扶着Hans的手臂跳下去：“好了，现在立刻去军部报道吧，Hans将军，这两天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
话未说完，一缕寒风轻轻掠过灰白的地面，她侧过头去，见着那世上仅存的血亲，帝国无双的花朵孤身立在主楼外的阶梯上。
她是那么的单薄，像是一片随时都要飞走的雪花。
她的长发在风中凌乱飞舞，淡薄的金色也显出枯败。她穿着那薄纱般几近透明的浴袍，只有一袭紫红色的披风拢住她的肩。
她甚至只穿着薄薄的室内鞋，那双柔嫩的脚无异于只隔着一层布踩在大理石地面上。
天啊！纵然她不觉得冷，难道也没想过这会让看见她的人有多心疼吗？
Anna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飞奔过去，要将那人牢牢的抱紧怀里——快做点什么去温暖她，别让她那么孤零零的站着了！
可是不行，她只是猛的吸了一口气，就感到胸腔里一阵刺痛，好像吸了满肺的刀子进来。别说奔跑了，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平稳的，不露破绽的走过庭院，走进门厅里去。
*** ***
元帅从没有这样的狼狈过。
Garnet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帝国，对陛下的忠心，可是今日——她几乎要在心里责怪陛下了！
她是如此的清楚，也许所有人都这样清楚，那个总是一丝不苟的发髻齐整，纹丝不乱的人。那个总是高贵得体，优雅从容，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元帅，如今这样狼狈的，甚至是无助的站在这里的原因。
那个尊贵强大的人，这样散发素颜，不顾尊严与脸面站在寒风中等待数个小时的理由。
——只有她。
是的，整个帝国，只有Anna女皇能够牵动那冰心冷血的元帅的心。
整个帝国，只有Anna女皇能让元帅将一切都弃之不顾。
她为她甘为敝履，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
而女皇，从那个男人的马上下来，眉头轻蹙，表情冷淡，连看也没有多看元帅一眼，径直的从元帅身边走了过去。
——这不可能！
Garnet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皇撒开的衣角甚至从元帅的披风上拂过了，可是她一步都没有停留，将仅着浴袍的元帅扔在了众目睽睽的中庭，片刻间就走进了城堡里。
那一刻Elsa的心脏似乎都被冻结了。
不，也许它从来就没有跳动过。
她的血液一直都这样冷，这天空从来没有过天亮，这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这寒风刻骨经年如旧，而她终于尝到了这滋味。
她此生第一次感觉到冷，竟是Anna的衣角拂过她的身侧。
一定是……哪里不对，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就像Garnet说的那样，Anna怎么会这样对她呢……
Anna……那是Anna啊……
那是她的妹妹，是她此生最爱的人。
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这样深切的爱着她的人。
她还记得那女孩第一次爬上她的塔楼，像只小动物似的站在那里。
她还记得她稚嫩的声音，一幕幕历历眼前，就像昨天似的。
她记得她是那样的生气勃勃，那样的快乐，她扑进她的怀里，她紧紧搂着她。
她追寻她到千军阵前，不顾别人的劝阻始终相信她。
她从不吝惜自己，一直不断的给予她温暖。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着谁，无论是那个小公主，还是这个女皇。
她说：“She is my sister,she would never hurt me！”
那难道是可以作假的吗？
那温热的唇，微微颤抖着印上自己的。
那激烈的心跳，难道是可以作假的吗？
“Anna……”
只有这一次……
或许她从来都这样被动的等待，她始终站在原地，从来不敢希求什么，但是如果这一次……
臆想中的结果像是锋利的刀将她肢解，血是热的，从她的身体中流出来。
眼泪是热的，从心口一路逼热眼眶。
难道她也会哭吗？难道她会如此难过吗？难道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
Anna的背影消失在城堡的门内，她恍然间仿佛看见这些年来一次次离别的再演。
她该怎么做呢？依然等待着吗？Anna还会再去她的塔楼里找她吗？她还会那样欢欣的笑着迎来吗？
不能为国征战，不能保护任何人的‘元帅’，还有价值和意义吗？
她还有任何……留下来的理由吗？
不——
Elsa忽然提起裙子转身向着城堡跑去，中庭内的人猛然吓了一跳，她像是将自己的尊严和冷漠都丢通通抛下，她不管什么保护自己的盔甲了，也不在乎什么威仪优雅了。
Garnet眼睁睁的看着她跑过身边，看着她的眼睛执着的追寻那个离去的女皇的背影。
她听见元帅挽留的声音：“Anna……”
她看见元帅脸上生动的表情，没有任何遮掩，也不顾及任何人的目光。
把‘元帅’和‘女皇’的华衣也扒下，她此刻看上去仿佛仅仅只是一个女人，比任何时候都要平凡。
可是……Garnet不自觉地抬手按住心口……她那么美。
此刻的她，只是个落入俗世中，爱着一个人的女人，却比名为元帅的那人更美。
*** ***
Anna脚步匆匆，快的Elsa来不及追上她。
她就像是要躲避什么一样，她几乎不是在走，而是奔跑了。
她的裙摆消失在楼梯的顶端，Elsa在她躲入房门前终于追上，一把抓住她的手：“Anna！”
指尖捉住光滑的手套，Anna的手瞬间从里面脱出，没有一丝迟疑，她迅速的闪身进入房间紧紧关上了门。
“Anna？”Elsa不可置信的站在门外，这恐怕是她第一次尝到闭门羹的滋味。
仿佛一直以来的位置对调了，她愕然的看着门上的雕花，似乎仍旧无法相信自己竟被Anna拒绝。
“Anna……”她的身影单薄，被门内厚重的阴影压的严严实实，那声音如同寂静中的低鸣，也许有人听到，也许无人知晓：“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晴空之中忽然风雪大作，咆哮的风暴凭空而起，几乎是从每个人的脚边，从每条街巷，每个人的眼前卷起来，短短片刻之间就在屋顶上积起了厚厚的洁白，冰锥从屋檐边无端生起，一根根的冰凌仿佛凭空出现一样。
人们惊慌无措，整个王都一片混乱。
然而这一切的混乱，一切的慌张，他们的尖叫哭喊，都被风雪无情的掩埋。
——我该留下，还是离开？
像是久违的冬天终于到来，她有生之年终于知道，寒冷是如此的残忍，风霜如刀剑利刃。
在她肩头压了那么多年的重担，此刻也终于摇摇欲坠。
“Anna……告诉我。”
她抬手抚上那扇门，这扇单薄可笑的木门，经不起她任何一个攻击，却隔开希望与绝望的两个世界
“告诉我……”
Anna，好冷。
就像是那日她在孤独里沉眠，如果不是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拥抱，她不会知道自己之前的世界是多么单调的颜色。
我多想念你的拥抱，而从今以后，是不是再也没有，再也不能……
——我该留下，还是离开？
“Anna，please……回答我。只要你一句话……”
她的脸颊不知何时如此发热，像是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如此平凡滚热。
她的耳垂烧红，她的眼眶也烧红，她的眼里，滴下热泪，烫得自己也疼痛瑟缩。
“我会一辈子守护你，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我会永远恪守自己的职责，我会为你征战。我愿意做你的剑，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叫我留下……”
她从未知道字句从心里说出来，是这么疼的。
她跌倒在女皇的门前，她扶着门无声的流泪。
她祈求了，她尽了一切的努力。
如果她还能做到什么，如果她还能去选择。
门的那边，传来一声轻而冷淡的：“Then leave。”
*** ***
门的那边，Anna靠着门坐在地上，她听见门外Elsa的话了。
她听见她伤心的声音，她卑微的请求。
她仿佛能透过这扇门，看到她无助的模样。
她多想能够走出去，拥抱她，告诉她：别哭，Elsa。
可是Elsa会哭吗？她有些难以想象呢。
眼前的视野已经模糊，只有胸前的链坠一闪一闪着微弱的光芒，她抬起手想去拿起它，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此的无力。
就像是在大雪里冻得失去了知觉。
那只被扯掉了手套的手，白得莹莹发蓝，从手背往下，一片片的绽满了雪花。
对不起，Elsa。她无奈的笑了笑，我不要你为我征战，我不要你做我的剑，我不要你恪尽职守，我只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
只有这次，让我来守护你吧。
“Then……lea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