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 】

“她还说其他的事情了吗？”病房内，勇音躺在床上，她放下了Ipad——之所以如此多半是因为单手操作太过困难。

“清音没有提到。”卯之花的声音平平静静，“我想美枫应该也没有多提，她不是会多说的人。”

“也对。她不会想解释原因。”勇音点头，她的目光沉重起来。“她问我们时…我们的反应，让她察觉到异样了，这是肯定的。”她像是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但……为什么她会去问清音？如果我们不能告诉她答案，为什么她会去问清音？”

“我们无法完全知晓她的想法，因此接下来所能得出的一切都是‘理论’。是正确或谬误都很难证实的‘理论’。”卯之花沉吟片刻之后说。

“但是这个‘理论’可以在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无限接近于真相。”突然扯到了这个层面的问题，勇音怔了一下之后顺着接了下去。她们之间有种默契，能将所有看起来很荒唐的发展变的自然而然并且充满了魅力，“烈的看法是什么？”她示意卯之花说下去。

“有些荒唐。”卯之花纠结了片刻之后说，似乎这四个字就是她全部的答案了。她看着虎彻勇音，将一切的话语都包含在了眼神里。

答案似乎近在眼前了，而所有的人——她也好，虎彻清音也好，甚至千雪美枫——都在等着这个人的答案。

虎彻勇音的答案。

“显然…非常荒唐。”过了许久，勇音深叹了一口气，她看着卯之花。如果这种想法真的成立——太荒谬了。

“这一切有一个前提，就是千雪美枫已经知道了‘I’的身份。或者…可能性更大的是，她意识到了，勇音有可能是‘I’这个事实。”卯之花也深吸了一口气，她将可能的情况缓缓道出，语气里混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如果这个前提成立，那么，她可能是在试探清音。”

“她知道，清音那种水平的人肯定会知道这些……”猜测完全重合了，勇音垂眼顺着说下去，“而且，清音没理由会瞒着她……除非……”

“除非猜测被证实。”卯之花轻轻柔柔地将余下的话语接上。

病房内，两人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清音会告诉我们。”不知过了多久，勇音说，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Ipad圆润的边角。

“如果我们之前的推测成立，我想是的。”卯之花点头，此刻病房里的气氛很诡异。

虽然不愿承认，但她们都有些疲惫了。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又有什么人会和最开始时保持一样的心态呢？人的状态和心理会受时间流逝的影响而改变，她们显然也是如此。

然而，在这种时刻，一直以来她们一直回避的最关键的，最难解决的问题浮出水面了。

勇音深深叹一口气，她为了节省体力似的完全躺在了床上。

“烈还记得我们杀了多少人吗？”她突然问。

卯之花听到这个问题之后顿了一下，紧接着她摇摇头。

“记不清了。”她轻声说。她的确是记不清了，从开始到现在，她们经历了太多场事件。而在那些事件里丧命的人——数不过来了。

“……有时我会做梦…”外面的天色暗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寂静无声地将阳光吞没，勇音看着天边最后一抹阳光一点点地暗淡下去，她喃喃说，“我会做梦…因为我杀掉了太多人。”不管她有没有意识到，每次提到这种沉重的话题她的嗓音都会有些嘶哑，“我会梦到他们。”她疲惫地说。“有时我会想，我们做了这些…到最后，真的不会有报应吗？虽然在刚刚入行时就被说，‘这只是工作的一种，不必有任何顾虑’…但人的性命终究是人的性命啊。”

卯之花听完之后也垂眼沉默了片刻，最终她想起她刚刚见到虎彻勇音时心里所想的内容，以及她发现这个人是杀手时心中的震惊。

“勇音知道吗？最开始我们住在别墅时，我没有怀疑你的原因…一来是我不愿怀疑，二来，即便怀疑，我也很难将你和杀手这个职业对上。”卯之花回忆起之前的事情，她想她完全理解虎彻勇音当下的状态，因为这正是她之前担心过的，“你不是那种杀人之后能将事情完全遗忘的人。”她说，“你很善良，而这种优点和这个职业是完全不搭边的……那只会让你陷进死循环。”

“烈想说我不该成为杀手？”勇音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意思，她轻声问。

“我只是觉得你不适合。”卯之花说，她望着那清澈的眼睛，“你不是可以笑着杀人的人。”

“烈也不是。”勇音被说得语塞了，紧接着她指出。

“我是。”卯之花的回答很简洁明确。

“烈根本……”勇音想反驳什么。

“我是。”卯之花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回答，“勇音，只不过你是特例。”

勇音这下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看着卯之花的侧脸，虽然没有话语能够反驳，但她知道，卯之花并不像她自己认为的那样冷血。

她能看出来，从对方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那么温柔的人，在心底定是有着相当的柔软之处的。无人能够触及——当然，除了她。

“我们能做的只有把握好当下。”过了不知多久，卯之花终于开口了，“世上很多问题都不像杀手的工作那般，像人的生死那般分明。”

有时候答案并不是简单到非是即否，然而，世界却逼迫他们所有人做出非是即否的选择。自古以来，这就是一种矛盾。

“嗯。”勇音垂下眼，她点头。

两人相隔不远，她们相互打量着彼此，心中想着同一件事。

终于，在经过了如此之久的思考之后，勇音开口了。

“美枫知道了。”她叹息般地说。

这是结论而不是猜测，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肯定。事实不容回避了，不管从哪个方向推测，结果都是如此。

“嗯。”对此，卯之花没有否认。

“仔细想想，她应该怀疑很久了。”勇音回想之前的事，她说。

“是啊。”卯之花表示赞同，“可能从她一开始没有选择问我们而是试图从山崎绫香口中得知答案那时起，她就在怀疑了。”

“她比我们想的要敏感。”勇音叹气。

“勇音打算怎么办？”卯之花问，千雪美枫既然用这种迂回的方式让她们注意到她已经知晓了答案，就代表她在等着回应。等着来自于自己，最主要的是，虎彻勇音的回应。

“烈的意见是什么？”勇音没有直接回答，她看着卯之花，“由我一个人决定吗？”

“我不会说出我心中的解决办法，因为我们是不同的。”卯之花如实说，尽管她知道虎彻勇音有可能交出一份她不想接受的答案，但…她不该去阻拦。某种程度来说，她亦无权阻拦。“尽管在我很想给你建议，但我知道…你会有你的考虑。”她的声音很轻，但话语非常清晰，像是在强调什么似的。当然，是没有一丝压迫感的强调。

“……嗯。”勇音的声音压得很低。

“做你自己吧。”这时，卯之花突然开口说，“那样我就会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不是要改变对方，而是要成为后盾，令其保持最原本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勇音看着卯之花，她想起这句话来。

“就是这么一回事。”

坂本换上了新的衣服，他手里拿着一杯冰凉的未经稀释的烈酒，一边小口喝着一边说。从眉梢到嘴角，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很难让人认为他在说谎。然而……他又的确在说谎。

按照他的说法，他查到虎彻勇音的行踪之后发现对方刚好很快就要攻击他们，于是只好在对方之前出击。没想到最终被跑掉了，虎彻勇音和卯之花烈比他想的要厉害——最后一句倒是真的。

虽然没有直接说，但他话里的意思是他本打算将事情和千雪美枫说完之后商量，但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机会太短暂。

能把这种鬼话说的如此真实的，世界上恐怕挑不出第二个了。

“虎彻勇音她……”手冢亚莎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当然，在某种程度上她也是在演戏了。坂本认为她天真单纯比幼儿园小孩好骗，那她索性就顺着对方的意。

坂本的獠牙渐渐地展露出来了，而她也终于发现了，隐藏在她身边的危险。

所有人都更加尊敬更加在意坂本的意见，这毫无疑问。她试图削弱对方的能力时发现在当下，她的话语毫无作用。她就是杀手圈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却被她的父亲亲手安置到了这种尴尬的高到她无法驾驭的位置——她甚至想，这真的是她父亲的意思吗？

她父亲是有意扶持她的，这点在他们开诚布公地谈过之后她就知道。

“我从不希望你背负这些，但现在我别无选择。”

那个人的声音好像又在她的头脑里响了起来。她听出语气里的愧疚，就好像保护她是那个人的责任，而最终…他也站不住脚了，他山穷水尽，别无选择，只能将一切的真相都告诉她，让她自己寻求出路了。

他大概也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吧，手冢亚莎想。

那个人真的是虎彻勇音杀掉的吗？显然她没有完全相信坂本的话。如果她相信，自然不会想方设法地试图通过其他方式与虎彻勇音取得联系。

坂本和虎彻勇音，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竟然更加相信后者。

因为那个人说保护她。尽管那句话并没什么特殊的意义，也只是代表那是虎彻勇音那个下午的任务，但这三个字就像是有魔力一样。她想起那个人的清澈的眼眸就觉得，就算一切真的是那个人做的……她大概也有可能要一个说法回来。如果事情被证实，她朝那个人举起枪，大概也会得到两秒钟没有任何反抗的亲手复仇的机会。

定论不该下的太过仓促，以往的经验这样告诉她。三人成虎的事见得太多了，何况现在只有一个不太信得过的人的单方面的表述。

“很抱歉，没能找到她，不然你就能亲自问清一切了。”坂本好像真的对此感到愧疚，他轻声说。尽管如此，他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歉意。

“不……”手冢亚莎摇摇头，紧接着她也露出好像真的很惋惜坂本没有将虎彻勇音成功枪毙的表情，“没关系。”她轻声说。

没关系，那真是太好了。我会亲口找到她，将一切问清的。

坂本对任何人都时刻抱着警惕心，但唯独手冢亚莎……这个虽然年龄相差不大但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对方心里所想。

就算年龄相差不大他也算是个长辈，自然而然似的，他犯了一个长辈经常会犯的错误。

天真单纯的小女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而他们却依旧以为那是孩子。

夜晚，虎彻勇音扒了针走下床，在卯之花的帮助下将衣服穿好，她静静地看着那人的面庞，心里堆积着不知名的情绪——大概是愧疚与马上便要解脱的快感的结合。

卯之花抬手将对方衬衫的纽扣扣好，她看着那人，开了开口，最终还是将心底担忧的话语含了回去。

“我在这等你。”最终的最终，她只这样轻声道。

“嗯。”勇音点头，她自然知道对方没有说出口的内容是什么。

“我爱你。”卯之花知道这个选择多么需要勇气，她轻声说出这三个字，用全部的力量。

“我也爱你。”勇音吻了一下对方的额头，她轻声开口，“我要走了。”

卯之花点点头，她的指尖从对方衬衫的领口的布料上滑落了。

虎彻勇音深深地看了卯之花一眼，最终她笑了。卯之花看到那个笑容之后怔了一下，很快也回以微笑。

她看着那个背影离开病房。

勇音走出病房之后深吸一口气，她掏出手机，拨通千雪美枫的号码。

【TBC】

作者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