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的工作是在下午六点结束，而海未比她晚些回家，到家的时候，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身上的疲惫也缓解了不少。海未走到厨房里，小鸟正在盛饭，意识到身旁的海未，小鸟笑起来起来。“今天工作怎么样。”

“一切顺利，小鸟呢。”

“也不错哦，”小鸟眨眨眼，脸上是许久未曾见到的欣喜，“就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呢。”

“是吗。”看到小鸟笑得那样开心，海未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心中隐隐约约有着担忧，但是又理不清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晚饭之后真姬打了电话过来，通知坂井法官的手术完成了。

“完美。”

电话那头骄傲的脑外科医生简洁地为了自己主刀的手术做出了评价。

不过总算安心了，海未看了看坐在一边桌前正在写写画画的小鸟。

“小鸟后天你什么时候下班。”

小鸟转过头来，“五点哦，怎么了。”

“我后天要去趟医院，晚上就一起去吃饭吧，我来接你。”

小鸟蜜色的双眼此时闪闪发亮，惊喜地望着海未。海未走到小鸟身边，随口问起：“想吃什么。”

“还是去这附近的那家吧，好喜欢他家的味道呢。”小鸟靠着椅背，语气带着惯有的撒娇意味，海未也一如既往地有些宠溺地笑笑，扫了一眼书桌。几张稿纸散落在桌上，一盒彩铅里长长短短的几十只笔躺在那里，海未再仔细看了看，稿子上无一例外的都是黑白基调的女仆裙，海未说不上具体的区别，但是每一张上的裙子都别有特色。

“你在设计……制服吗？”海未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小鸟随手拿起一张稿纸，点点头，然后又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不过只是随手乱涂，想试试看，自己心中的那套女仆装。”

海未也拿起其他几张稿纸，比对着看了看，还没有想好可以表达的观点，小鸟就从她手中抢回了那些稿纸，将所有的稿纸整理好收在一个文件夹里，一边整理一边说道：“只是好玩啦，不用太在意的。”

“但是小鸟的话应该可以吧……”海未自顾自地说起来，小鸟手上的动作有了一刻的暂停，她看着海未，有些疑惑。“什么？”小鸟轻声地询问着，海未略低下头，认真考虑了一会，又抬头望着小鸟，“小鸟是Minalinsky呀，如果是这样的招牌女仆，一定能设计出最棒的女仆制服吧……”

“不行！”小鸟尖声打断了海未的话，这种激烈的反应让海未着实一惊，宛如一盆冰水浇下来，冷到牙齿都在打颤。小鸟看着海未刷白的脸，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带着歉意柔声说道：“对不起海未，但是不行。”

“可是……为什么呢。”海未不解，眼前失魂落魄的小鸟抱着椅背，深深埋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个人说过，”小鸟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字一句都颤抖着，“我是一个很无趣的人，是设计不出好的衣服呢。”

海未慢慢蹲下来，将脑袋凑到小鸟跟前，小鸟也转过头来，海未注意到她红红的眼圈，和脸上淡淡的泪痕。

“可是小鸟不是一个无趣的人啊，而且小鸟如果设计不出很棒的作品，怎么会被那种人盗用呢，那种人才是无趣的人吧。”海未抚着小鸟的背，温柔地安慰着她。小鸟没有再说什么，任凭海未一下一下顺着自己的头发，过了许久，小鸟喃喃说道：“真的是这样吗？”

海未重重点头。

“一定是这样的。小鸟以前给我们设计的演出服，每件都非常棒啊，那样闪耀着的小鸟，怎么会是无趣的人呢。”

“可是也许慢慢我会变得很无趣啊，因为现在已经开始工作了，也不再是校园偶像了。”小鸟这样就像是被同学无聊的嘲笑捉弄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委屈的小孩子，海未又是心疼又是觉得好笑，只能温柔地哄着她：“那我会成为更无趣的人，要不要下次去旁听法庭，或者和我的同事聊一聊。”说着海未清清嗓子，开始模仿自己的事务官抱怨起来的模样：“哇今天那个园田又发飙了哦，我都看见她背后冒黑烟啦。”

小鸟看着海未脸上夸张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海未是个超有趣的人呢。”

“那么小鸟也是。”

不知道小鸟是否真的被自己说服了，睡前海未还在苦恼，不过她更加理解了当时小鸟想要辞职回来的心情，于是对当时自己自以为是的指责更加感到羞愧。海未想起曾经小鸟向自己展示一件又一件新制的演出服时的样子，少女的脸上洋溢着无可比拟的满足与幸福，抚摸着每一件衣服，如同擦拭着一颗颗珍贵的珠宝。而自己每一次见到那些演出服时的惊讶、赞叹也是那样记忆犹新，她惊叹着自己青梅竹马的才华，那个时候的自己，看着穿着自己设计出的演出服，活跃在舞台上的小鸟，耀眼地如同夜晚时刻海面上亮起的明灯。

海未一直是想追寻着着盏灯前进的，一直是如此。

身旁的小鸟已经熟睡，海未轻轻摸摸她的头。

她曾经因为误会那盏灯熄灭，以至于陷入惊恐、慌乱。但是那盏灯还是在海面，散发着温暖又柔和的光芒，不那样刺眼，却坚定地为她指明了方向。

“术后恢复得相当不错呢，应该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蔷薇发色的女医生挑起唇，紫罗兰色的眸子中闪着几分得意和骄傲，啜了一口茶，她放下杯子，又习惯性地玩弄起了自己的发梢，沉默了一会，视线对准眼前静静坐着思绪已经不知飘向何处的海未。有种被冒犯的感觉，真姬双手撑到茶几上，脸凑到海未眼前，语气也带着不满。

“喂，有没有听我说话呢。”

“啊……”海未慌忙回过神来，眼前医生小姐怒气冲冲的脸吓得她将身子紧紧贴在椅背上，海未陪着笑，真姬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食指绕上一络发丝。“小鸟回国这件事情你也瞒着不说，真是的。”说起这件事真姬看上去倒是真的恼火了，海未一个劲地笑着，想着怎么应付过去。

“真姬已经知道了啊。”

“嗯，我的母亲和南夫人也有些交情，然后小鸟现在和你住在一起我也知道咯。”真姬盯着海未的脸，表情和缓下来，话音刚落，嘴角又微微上扬，“其实也不知道因为别的什么，小鸟这样信任你，让其他的朋友有些失落呢。”

真姬又是一副落寞的表情，专注着卷弄着自己的发梢。海未此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真姬的话让她想起来了一件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对于小鸟而言，在面对理想近乎破灭的那一刻，她选择的是回国，然而回到日本之后她并不是回到了那个自己熟悉的温暖的家，而是找到了海未，找到了自己。哪怕一见面就发生了争执，小鸟依然留在了自己了这里。

其实，这并非是一件可以被认作是正常的事情啊。

“海未有没有想过，对于小鸟而言，海未你意味着什么呢？”

真姬看上去很严肃。明明是比自己小一岁的学妹，不过真姬身上倒是有一股令海未倾佩不已的强大气场，可能是因为是有钱家的大小姐吧，虽说也有一些自恋，但是在他人看来却并不讨厌，因为她的确很强大，海未也是历练了足够久，才能在舞台和法庭上展现这样的面貌。不过此时真姬拿出这样的气派，海未明显感到自己处于下风。

那双上挑的眼睛含着不容拒绝的意味，直直地勾住海未。

海未沉默许久，还是摇摇头。“不知道。”

真姬也没有表现出失望，反而大笑起来。“海未你是笨蛋吗？”

“哈？”真姬这样莫名其妙的嘲弄激起了海未的怒火，不过毕竟是成年人，海未很快冷静下来，真姬起身，微微伸了个懒腰，海未走到她身边，压下心头种种复杂的情绪，认真地问道：“真姬是什么意思呢。”

真姬看着她，琥珀色的双眸下流动着某种悲伤的情感，雾蒙蒙的，不再晶莹透亮，海未笔直地站在，如同战战兢兢等待审判之人，一瞬间真姬有些理解海未了，幽幽地叹了口气。

“海未……以前我刚开始接触医学的时候，以为医学一定很发达了，毕竟它有了这么多年的历史，从人类有了文明开始，医学这门与人类繁衍密切相关的学科就在不断发展。”真姬没头没脑地扯出了这句，海未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意识到真姬的用心，真姬望着她笑了起来，“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的，实际上它非常的不成熟，小到口腔溃疡大到癌症，它统统无法彻底解决。人类，比自己能想到的，还要复杂呢。不过更加复杂的是人类的情感，自己难以意识到自己的情感，更加难以揣测他人的情感。明明这些牵制住了人类的发展，人类却难以解决它们。”

“海未。”真姬再次认真地说道：“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个人努力，如果在意另一个人的话，是应该一起前进的。”

海未心头涌上种种滋味，搅在一起。她开始觉得真姬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一定是是开过不少人的脑袋才把人的想法研究到这地步吧。

海未暗暗揣测着，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不过这时候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发笑，海未带着谢意看着真姬。

“好了好了，我还有事呢，你快走吧，出院的时候会通知你的。”真姬一副不耐烦地样子，挑起眉看着海未，海未笑了笑，又带着认真地神情。“今天谢谢你了，西木野医生。”

真姬似乎是“哼”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

海未出了医院，跑着赶到了和小鸟约定的地点，小鸟看到朝自己这边跑过来的海未，抬起小臂招招手。

海未跑到小鸟跟前，喘着气，小鸟无奈地笑了，“慢慢走过来就好了嘛，跑得这么急。”

“我有话……和小鸟你说。”海未深吸了几口气，平稳着自己的气息，小鸟抚着她的背，海未望着小鸟，神情坚定。“去试试吧。”

“什么？”

“还是想看小鸟穿着自己设计的女仆装啊，一定非常适合，非常可爱。”语气带着某种调戏的意味，不过海未脸上的神情却是极其的认真，说完这句之后，海未脸上微微泛起了诡异的红色。小鸟看着海未，再次“噗嗤”地笑了起来。

“什么嘛。”

“我可是很认真地。”看到小鸟这样开心的笑容，海未担心她是不是误会自己，又严肃地强调了一番。

“嗯。”小鸟也很认真地答应了，看着海未似乎是愣住了，又重重点了点头。

“这是我和海未的约定，这是我新的起点，一定会出色地完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