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因缘

本来就懒于朝政的林萧，因为肩膀上的伤更是有了不上朝的理由，仗着自己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非要让顾里也留在寝宫里，顾里只好在床上摆了张小桌子，一边听着林萧在耳边的絮絮叨叨，一边批着积压下来的奏折。已经入冬了，天气真正地冷了下来，但林萧的寝宫里始终点着火炉，整个屋子都暖暖的，直让人发困。更别说林萧在床上堆了好几床被子好几个枕头，趴在顾里身上不肯动。

“顾里，当皇帝到底有什么意思啊？”林萧忽然坐直了身子，非常认真地歪过头问顾里，“为什么那么多人想当？我真的搞不懂他们，这事儿到底有什么意思？”

“你可以看谁不顺眼就把他拉下去砍了。”顾里小心地稳住手臂，“你悠着点，我这边笔上沾着墨呢。”

林萧虽然从来疏于练习，但身体毕竟也是练过武的底子，肩膀上的皮肉伤看着吓人，没过几天就好全了，现在还包着的绷带里面是顾里给她敷上的祛疤药膏，她却仍用这个当理由来逃避一切和朝政有关的事务，可能自己也觉得心虚，不太敢再去在这个时候打扰顾里。

她讷讷地坐好，随手拿起一本奏折翻了翻，嘴里还在叽里咕噜：“我就是不明白当皇帝有什么意思？要是哪天我想上朝了也有人拦着不让我上，那才叫有意思。”

“你以为处处都是皇宫，任你锦衣玉食啊？就你这样的，要不是正好当个皇帝，肯定饿死街头。”顾里放下了笔，把小桌子搬到床边的地上，回身搂过林萧，“难得这么清闲，那就来说说，你觉得哪儿比皇宫好？”

“你家。”林萧笃定地点头，“我觉得申城比这儿住的舒服多了。”

“你那是住的短，住久了你就觉得小地方太闷了，那里又靠海，潮气大，烦得很。”顾里躺了下来，闭着眼睛让自己稍微休息一下。

林萧眼睛一亮：“顾里，我能不能从旁边几个城市割点地匀给申城啊？”

“你看看，还说自己不想当皇帝，你要不是皇帝，就这种破事儿谁理你啊。”顾里翻了个身，觉得光是躺在这里和林萧说说话，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顾里就这么陪林萧在床上赖到了中午，到了饭点林萧才肯开始穿衣洗漱，一顿饭又磨磨蹭蹭吃到了下午，顾里真是难得这么悠闲，好像整个身子都跟着懒了下来，竟然有闲心思坐在桌边看林萧填了大半个下午的词，时不时伸手指一下：“这个平仄不对。”

林萧照例划上一个墨杠子，想想又在旁边写下与原先相同的字：“我爱怎么填怎么填，反正念着好听就行了。”

“是是是，谨遵陛下教诲。”

到了将近黄昏的时候，林萧丢下了毛笔和手里未填完的半阙词，抬起头问坐在身旁的顾里：“陪我去一下御花园，好不好？”

按理说顾里是一听到御花园这三个字就头疼的，那里是周崇光经常逗留的地方，但她明白林萧口中所指的御花园，其实是御花园旁边的一片小桃花林。

林家实在是不愧于这个姓氏，御花园里满是各地搜罗来的奇花异草，直看得人眼花缭乱，这些都是有人专门侍弄着的，而桃花林也就是被随意地浇浇水，保持着那树不要死就是了。

这片桃花林树种得密，花也开得茂盛，放到民间也算是一片美景，但和御花园的那些奇花异草比，就显得有些黯然失色。唯独林萧喜欢待在这里，不喜欢那些“我都说不上名字”的奇怪花朵。

顾里是从前朝的宫人口中得知，这片林子正是林萧出生的那日，先皇让人种下的，只是现在，林萧已经不知道这一点了。她忘掉了在顾里家的往事的时候，也连同自己的父母一并忘却了，怕是连他们的相貌都想不起来，偶尔提起，她在外人面前还是露出几分哀戚，到了顾里这里就是完全无所谓的神情：“我都不记得啊……”

是啊，她连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没有留下一点印象，几乎等同于陌生人，加上顾里捏造的说辞是“病逝”，更是勾不起什么太深切的悲哀来。

林萧再怎么喜欢，桃花说到底也是春天开的，冬天来看，这里是光秃秃的一片，深褐色的枝桠七歪八扭地生长着，偶尔有一两片侥幸没有落下的枯叶悬在枝头摇晃，没什么观感可言。

但一年到头林萧来这里的次数都很多，和桃花有没有开完全没有关系。顾里还记得她登基的第一年春末，花已经快要开完了，枝头全仍是一副繁密的样子，只是风一吹就跟着漫天飞舞，时不时擦在脸上耳边，弄的人发痒。

但林萧就爱坐在那里，好动的她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故意一动不动，让花瓣堆了满身，然后忽然扭过头对顾里说：“我给你取个字，叫于归好不好？”

林萧和顾里说话时，句末总是带着个“好不好”，但没有一次是诚心在征求顾里的意见，她自己心里也知道，只要她开口这么问了，顾里的回答肯定是“好”。

“于归……”林萧抱住她，声音就像花瓣一样擦过她耳边，“等来年开春，这里的桃花开的时候，我娶你好不好？”

得到的回答，毫无疑问是顾里那声轻柔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