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冤家路窄

沉浸于这温馨气氛中的我直到坐上了晚饭桌我反应过来，除非我有能力在我妈的极力阻拦之下完成自己做菜而且还要带回自己房间锁着门吃这种高难度动作，不然顾里肯定是要饿个几天了。好在鬼魂都是饿不死的，她对于吃本来也没有我这样的热衷，所以在我投过同情的视线之时嗤之以鼻。

我吃饭的时候，顾里一直坐在沙发上，依旧战战兢兢害怕会被发现，她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朝我比了个手势，然后穿过了那扇木板门，进了我的房间。我妈肯定是把我的房间保留原貌至今了，虽然才过去了一年多，但是再次回到家里来，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顾怀对于这个他曾经住了几天的地方仍然留有模糊的印象，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垫了几个垫子的椅子上坐着，默默往嘴里扒饭，每道菜都会夹上一筷子，不喜欢的也会苦着脸咽下去而不是吐出来。

看着这样严谨有礼的模范，抱着装鱼汤的小锅恨不得端起来喝的我十分惭愧。

还好我妈早已习惯了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她无数次地感叹过，要是我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早就被她卖了。

吃饭的时候有东西占着嘴还不觉得什么，等我吃饱喝足放下筷子，一家人开始例行的饭后聊天时间，气氛才显得怪怪的。

首先我都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态度。

如果我说我还沉浸在一年多前那场惨剧带来的震撼和悲伤中，那就要面对我妈无休止的絮叨和劝导，面对接连上门的七大姑八大姨让我看破红尘，没准儿我还要被用各种理由押到心理医生那里，然后我要是和心理医生说了鬼魂的事情，他就要直接送我去精神病院了。

但如果我说我现在真的已经看开了释然了，先不说这显得我的“情深义重”如此之假，而且让我油然而生一种对不起顾里的感觉，我要是这么表示了，我妈肯定会使尽浑身解数挽留我留在家里长住，可现在别说长住，就是稍微留个几天，我和顾里的交流都变得非常不方便。

所以，当我妈问我“最近怎么样啦？”的时候，我目光呆滞地看了空气几秒钟，含糊地答：“没怎么样。”

顾怀十分贴心地帮我解围：“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可能比起我这个颓靡不振的样子，我妈觉得还是顾怀看着要顺眼些，她揉揉顾怀的头发：“那你怎么样啊？”

在顾怀和我妈对话的全过程中，我一直在心惊胆战他会不会不小心把顾里的事情说出来——虽然我交代过很多遍，但他毕竟是个孩子，一高兴就会口无遮拦。

但是顾怀在这方面真是和顾里一模一样，在智商和自制力方面要甩我三条街，不仅表达了他对过往生活的模糊记忆和深切缅怀，还表示了现在和我过得很不错。

以前我看见那个趴在顾准怀里呼呼大睡的孩子的时候，还真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会收养他。

当初顾准不得不暂时把他交给我或者顾里或者南湘照顾的时候，总是一脸的担忧，就算是最细心看上去最照顾人的南湘，也不免地面对了几次嚎啕大哭的顾怀——那时候他还叫Jimmy——但只要顾准一走进门，把他抱在怀里哄着，他会在五分钟之内安静下来。

后来我问过顾怀，无论他再怎么追溯，他的记忆中也没有母亲的角色，似乎从一出生起，就完全是由顾准在照顾着了。顾准的确也是这么告诉他的，不要试图去找父亲或者母亲，那都是徒劳的事情，而且也是总有一天要去习惯的事情。

“别像你姐一样活在一厢情愿的幻想里。”这是顾怀对我转述的话。

我很惊讶的是，以前在我面前基本以哭闹为主的顾怀现在是这么乖的孩子，后来我反应过来，以他聪明又敏感的性格大概已经察觉到，自己失去了撒娇的资格。

所以他看上去那么像顾里和顾准，他们姐弟三个人都是同样的性格，明明敏感脆弱，却要摆出一副坚不可摧的样子来面对一切，所以顾怀需要依赖顾准，顾准需要依赖南湘，顾里即使在这方面也发挥了她偏好孤军奋战的冒险精神，选择了我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人来当她的情感支柱。

终于结束了这场如坐针毡的闲聊之后，我几乎想立刻飞扑回自己的房间，但是我爸从座位上站起来，提出了一个不容拒绝的提议：“我们出去散散步吧。”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看见那些我无数次光顾的小店无数次看到的风景，我才能明确地意识到我是离开了一年而不是十年，我的头脑在一方面停在原地，在另外一方面走得太远，以至于我从小生活的地方，从小就认识的人显得很是陌生。

就在我们再次走回了小区门口，我以为这个沉默又尴尬的散步终于要结束的时候，有个熟人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的熟人基本上都死光了，听上去很荒诞但这是事实，以我现在的心境，就是宫洺不知为何走到这个地方，我都能淡然地和他在电线杆子下叙旧，但是简溪站在夜晚的寒风中，朝我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温暖的微笑，特别心安理得地和我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林萧。”

我这才惊觉我一直以来都低估了简溪，原来他的脸皮这么厚？

怪不得当初顾里听说我和简溪在一起了的时候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可能是觉得我的品位已经跌落到谷底无法拯救了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以最不留情面的姿态来彻底解决掉这段我成长过程中踩到的狗屎——我是说留下的黑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