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菲爾感到難以呼吸。

並不是因為阿爾托莉亞的束縛，而是因為她感覺到了她言語之間的痛。

那份痛楚清晰得幾乎能夠伸手觸摸，清晰得讓人心碎。

對一個人所懷有的感情，為什麼會那麼痛呢?

她不懂為什麼自己會能夠瞭解阿爾托莉亞的痛，甚至因此幾乎落淚。

像是那時切嗣離開時留下的空洞被再次刨開，她感到無所適從。

忍著沒有吐出任何一個音，愛麗絲菲爾等著阿爾托莉亞繼續說下去。

「那天，我被邀請到她家去參加一個宴會。」

「我已經很久沒有到她家去玩了，自從去唸軍校之後去的次數用手就能夠算出來。她要我在門口的草地上等她來找我，而不是直接進屋找她。我那時候認為她是害怕我迷路，後來才知道，並不是那麼簡單…」

「那天是標準的夏令天氣，空氣的溫度還有天空都很溫暖。雖然並不介意等待，但是我沒有等太久她就來了。看見我之後也不多打招呼就牽住我的手…我們並不需要太多的問候，然後她就帶著我走向後面庭園的野餐派對。我對於餐會以及派對都沒有什麼想法，可是那個時候的她笑得很開心，我的心情自然也壞不起來。忽然的，她喊了我的名字…不是一般的喊法，而是很小的時候，她偶爾會用的稱呼…然後，她就說出了她要結婚，還有她要我別繼續當騎士的事情。」

「用著像是在談論那天的天氣一樣的摸不著邊的語氣，講出來的卻是足以讓我的世界崩潰的事情。我知道她試著讓事態不要那麼緊繃，但是我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突然的消息。一個人怎麼樣才能乾脆的放下人生的重心?她又怎麼能就這樣把我丟下?我完全不懂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也不敢去面對，我只能夠緊緊抓著她不讓她走。完全不管旁邊的人，我按著她的肩膀，對她喊著她對我的重要性，吼著我為她所做的每一件事，對她懷有的每一絲情緒。我從來沒有那麼大聲的說過那麼多話，但是我什麼都不在意，我只要她別丟下我，別留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

「我記不清楚那天是怎麼結束的，我只記得我被眾人拉著我離開的力道，一生中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恐懼與徬徨，還有她的眼淚…我害她哭了。我被趕了出去，並且要求永遠都別再來找她。我不知道那是她的決定還是她家族的決定，但是我再也不能去找她了。公主找到了王子之後便拋棄了她的騎士，跟隨了她幾乎十年的騎士。自從十四歲時能夠打贏凱之後，我就幾乎沒有哭過；但是那天我徹夜哭泣，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頭像個孩子一樣的放聲大哭。我不知道少了格妮薇爾之後，我的人生還有什麼，但是我也沒辦法就這樣死掉…我沒有那個勇氣。我失去了方向。」

剛剛她講得很快，像是密集的雨點一般打在愛麗絲菲爾的心上，留下一個又一個點。

那些雨點滾燙得宛如火燄，在她身上燒穿一個一個的孔洞。

然後她才發現，那雨點是真實存在的。

阿爾托莉亞的眼淚，一滴一點的落在她的頸間和後背，最後被衣物和床單吸收。

哭著的同時故事的敘述也沒有停下來，阿爾托莉亞甚至沒有哽咽。

「秋天的時候，我按著我父親的指示，加入了國家的軍隊。那時的我只感覺是一具空殼，沒有目標也沒有心。身邊的人就像是不存在一樣，我什麼都看不見。我有嘗試著再去找她，但是每一次都被拒於門外。我每天晚上哭到睡著，做著關於她的夢境。不停的打聽關於她的事情，知道了她很久以前就被決定的婚姻以及未婚夫的姓名卻什麼都沒辦法做。我也知道，那天的餐會，其實是她的定婚典禮…時間不停的在流逝，我卻沒有任何的感覺。那時宣布與蠻族開戰的時候，其實我還挺開心的…可以的話，我希望我能夠就這樣死在沙場上，誰都不需要要記得我。」

愛麗絲菲爾幾乎要開口勸她不要輕生，然後才想到那是過去的事情。

現在的阿爾托莉亞還活得好好的，明天阿爾托莉亞也會繼續陪著她，不會離開的。

對吧?

「但是，在那沙場上，我遇見了她的丈夫。」

「如果人生就是一連串的笑話，那我已經想不出比那更惡劣的玩笑了。那時蘭斯洛特是我的直屬長官，負責統領我們總共二十人的小隊的他在軍隊裡頭也是有些名聲的。我不知道他認不認識我，但是一聽到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了他是誰…而我什麼都不能做。蘭斯洛特是很就事論事的人，我從來沒有聽過他說關於他自己的事情，連帶的也無法得知格妮薇爾的情況。就算如此，因為他是她的丈夫，我還是對他留上了心。」

用了自己的人生去試圖換取卻仍然無法留住摯愛的人，以及什麼都沒做就得到了那名女子的人；阿爾托莉亞，還有蘭斯洛特。

兩個人都對此緘口不談，卻多少心裡有數。

對阿爾托莉亞來說，她大概已經想像不到比這還要更加錯綜複雜的關係了。

「在真正遇見之前。不止一次，我想要將他打倒在地上然後拉著他的衣領，對他吼著他沒有權利就這樣奪走格妮薇爾，要他把她還給我。但是…我沒辦法對他這樣做。我沒有看過比他還要更加忠誠的士兵，比他還要風度的紳士。他的劍技以及槍法都與我勢均力敵甚至高出一籌，他的修養以及道德理念都比我還要更加的…我贏不了他。我找不到理由說他不配得到格妮薇爾。」

「戰場上，一般而言是沒有時間去管其他人的死活的。四處落下的炸彈以及橫行的坦克遮蔽了你的視線以及人性，唯一的工作就只有屠殺以步槍和長矛為武器的蠻族。剛開始我們就得到了相當的戰果，但是隨著時間拉長，敵軍也學會的將我們的部隊引進只能徒步行軍的山脈區域，然後依靠著他們超人的體術以及對地形熟識回擊。那樣只能勉強活著的時刻，我卻不止一次的將蘭斯洛特從鬼門關拉回來。他不能死掉，格妮薇爾還在等著他回家。稟持著這樣的想法，我頂撞著負責指揮的高級將領，執意要採取不同的戰法，我在戰場上不要命一樣的出生入死，將敵人殺得乾淨。想著必須要讓他平安的回家，我站在最前頭，盡可能的擋下大部份的敵人。我的直覺一直都比一般人要好，就連對方敵軍的動向我都能猜個大概的情況下，我勉強的活了下來。」

想起了凱所說的事情，愛麗絲菲爾試著想像當時的阿爾托莉亞。

比那天小巷裡與不良的打鬥還要冷酷無情，一臉冰冷的在戰場上屠殺敵軍的她。

她只是打了一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