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夜雨果落 于 2015-2-23 23:44 编辑
第一章
幽云十月,朔风已经顺着关宁山的几个山口灌进来,一路上的草木尽皆枯黄摇落。蔫蔫搭搭的叶片子在枝头扑簌簌的响,仿佛就是北风领着自己的车马仪仗浩浩荡荡的从头顶上走过,留下北地生灵的拜服和让人战战兢兢的寒意。
怀里的暖石散发着似有还无的热意,这种使用期为三天的军资早在大军在在古勒河滩被击溃时就该替换了,可惜6万大军死的死逃的逃,她又上哪里去找营官申请补给军备呢?好在三年的行伍生涯让她多了一份经验和狡黠,这种消耗品能省则省。三年前第一次兵败时,她毫无经验,差点在凛冽的寒风中冻碎了骨头,是祁岭卫的一个老兵匀了块给她,她熬过了那次严寒。去年再次兵败她裹在溃军里看到那个老兵被俿啮人的骑兵踩塌了胸,那时候她好不容易省下块暖石,心里巴巴的还等着还这个人情呢。她躺在树棵楞里,想着那个祁岭老兵顺着唇沿翘起的八字胡,也想起他说话兜风的龅牙,那句忠告还回荡在耳边:“这糟瘟的玩意跟吃食一样,上顿要给下顿省着。”她把破破烂烂的袍子裹在身上,脑子里盘旋着很多话,有些是以前吃兵粮时的鸡毛蒜皮,比如谁耍光了自己的月响,比如谁吃了校尉的鞭子,有些是她死命记住能活她命的经验,比如阿爹说过出剑无悔,战阵上谁给自己留了后路就是走上了死路,比如说校尉告诉他们众则搏以力,寡则搏以巧。然后她又想起来阿爹死后留下的那把剑就在自己手边,而校尉也在四天前被射死在烂泥沟里。
几声叮叮咣咣的声响让她瞬时间蹲坐起来,躬身屏气,像一只豹子在静默中蓄势,她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20歩外那个瘦瘦高高的都尉正把那个矮小的校尉砍翻在地,并一剑把他钉在地上。穗乃果抿起唇,脑子飞快的转起来。
一路奔波,或者说一路逃窜,让海未的四肢像灌了铅一样,她在这个半路上收容的旅帅突然发难的时候,只来得及用手中的萤火石挡住第一计挥砍,石块随着弯折的手腕向一边飞去,在黑暗中打了几个滚,就没了光影。海未胸前门洞大开,再去寻自己的佩剑已经来不及了。对手的剑来的凶,势大力沉,但也只是将将破开她身上的銮云甲,宝甲不愧是宝甲,不但挡住了锋利的剑刃也挡住了剑身上喷涌的剑气,危难时刻救了她一命。可是海未已经被剑势掼在了地上,对手紧前一步,一剑捅穿了她的肚皮,十数年练气的苦功给了她一线生机,她在混混沌沌中抓住那道灵光,将腹脏挪开了位置,她知道这只是延缓她死亡的时间。等到她内气耗尽,或者是血流到她毫无知觉的时候,肚子上的剑必然会割破回拢回来的肠子,肝肠寸断,想不死都难。
“申旅帅你打算投敌?”海未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人,眼中像是燎起两团烈火。
“呸,园校尉饭能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我老申在这幽云跟俿蛮干了十几年,有的不是血海就是深仇。投降他们,还不如抹脖子上路呢。”
“那你又为何要偷袭我,袭伤友军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海未兄,”申屠抹了把脸,换上了一幅轻松的面容,大概是觉得胜券在握,他换上了平时亲近的语气“园田大人,我这不是想找条活路吗?指挥使赵戎昏聩在古勒滩进了俿啮人的口袋阵,从军一级到旅都逃不了军务司的责问,我这个最先溃败的左军旅帅必然首当其冲,不是掉脑袋,就是进天牢等着托生。我申屠戎马一生落得这个下场,上天不公啊。”
海未咬着唇不说话,她把十二万分的精神都放在了调控内气上,对于申屠的话只听了个大概。
申屠以为她这是认了命,所以大方的把一切都讲开了,“园大人身为园田郡守之子,你父亲又是守归延城的宣威将军,肯定为你留了后路,我只要能从幽州脱身,就是天高任鸟飞,到时候隐姓埋名做个富家翁也未尝不可。”
“不可能,入关的密道父亲只有在窥镜中见到我才会打开。”
“这个简单,”申屠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把一丸药塞进嘴里,俯下身呷了一口海未伤口中汩汩流出的血。渐渐的他身形开始缩小,声音也变细拔高“怎么样,这样我们就是一个人了。”
海未呆愣愣的看着眼前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满脸都是震惊。
“易、易身丹!”
“没错就是易身丹,园校尉这下你就该放心了吧。承您的情,以后每年清明我一定记得给你烧……”
申屠还没啰嗦完,就赶到身后有利刃破空而来。他矮身避过横斩,顺势抓起了海未的佩剑。转过身正好迎上紧随而来的劈砍。申屠虎吼一身,一团气爆从他身上炸起,穗乃果好像撞上一堵坚墙,被气浪掀出去几米。
冒牌的“海未”穿着松垮垮的战袍整好以暇的斜摆出剑。他根本没把这个瘦小的哨长放在眼里。或许眼前的这个人有着老兵的机敏和悍勇,但是就凭着军中传授的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她掀不起什么浪花来。
“哎呀,哎呀。本来还想许你一个前程,结果你自己撞进鬼门关来。”冒牌者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件事他不可能留活口。天幸在场的算上他就三个人,他要假冒的那个已经躺在地上眼见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再收拾了眼前这个,也就大功告成了。
穗乃果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嘲笑,她沉了一口气抢攻上来,剑尖划破空气直向冒牌“海未”喉头刺来。申屠当下就觉得喉头一凉,心中暗叹这一剑锐气礴发又挟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已经是操典中军用剑术的极致,但也就如此了。他带剑前抹,偏开刺来的剑锋,顺势双手握剑向着这个不知所谓的哨长头上砍去。
但是下一刻,他挥空了,橙色的束发从他眼前晃过,拉出一道虹彩。穗乃果已经钻进冒牌“海未”的怀里,右手作为支点顶在侧腹,被打偏到左侧的长剑在左手的推力和旋身的双重加速下斩破了身前的空间。躺在地上的海未只捕捉到一扇银光,然后一道锐耳的尖啸拔地而起,随着北风的呼号向远方奔去。
申屠眼前一片茫然,他看着自己还立在空地上的下半身,觉得一切是那么的难以理解。明明只是一个矮小而瘦弱的老兵,她是怎么躲过自己的剑,又是怎么斩开他护体的气的呢?然后他看到那把将他截成两段的剑在月下湾过一泓秋水,他想说些什么,嘴里却只发出“嚯嚯”声,慢慢的再无声息了,老天爷让他看了一眼答案就把他送进了地府。
黑暗中传来急急踩过枯叶的声音。一只温暖的手扶在了她的腹部。
“忍住。”
那个寒冷彻人却燎起汹汹火焰的事物,离开了她的身体,融融的暖意正填补着身体的空缺。海未在一片昏沉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