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标题

作者:20110701
更新时间:2015-02-09 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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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20110701 于 2015-2-9 04:15 编辑


第六章

心里所充满的,口里就说出来。——《新·路》6:45


滴——“安娜,这里是克里斯多夫。你今天身体好些了吗?按时吃饭了吗?有没有头晕,恶心,不舒服?如果你有任何问题,请一定联系我。呃……(叹息声)我今天晚上可以去看望你吗?听到留言请回复我。”滴——“安娜,这里是乐佩。虽然克里斯多夫说你很好,但你已经有四十多天没有出现了。大家都很担心你。无论如何,请你回来吧。我们会为单独为你筹备一次回归派对,你以前最喜欢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真的真的不想失去你。回来吧。请求你。”滴——“这里是梅丽达。我这些日子都没在阳光下看见你,希望你不要一个人默默地在角落里发霉。当然,我是开玩笑的。如果你感觉好些了,随时打电话给我。我带你出去找点乐子,散散心。随时奉陪。别沉溺在无谓的伤感里。亲爱的姑娘。坚强些。”滴——“安娜,这里是克里斯多夫。我一直没有收到你的回复。我现在非常担心你,但又害怕打扰你。安娜其实你不需要觉得自己只有一个人。呃……嗯……如果你一直不回复我,我只能晚上不请自来了。我不能无视你的安危,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也很……很……(叹息声)如果你现在有任何想法,只要你还活着,请一定回复我。就这样。”滴——“这里是贝儿。安娜。我知道你一直躲在家。艾莎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我希望你这周天能和我见一面,就在我们以前谈话的咖啡店。我们需要讨论一下艾莎的(叹息声)……艾莎的……财产问题。所有这些都和你有关。希望你能来吧。毕竟这……是艾莎的嘱托。她一直最关心的就是你。我也不能辜负她的信任(叹息声)。到时艾莎的私人律师也会到场。如果你听到了这段留言,请尽早联系我。”滴,滴,滴……我缓缓放下电话机。我无力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抬起头,面对电话机前的穿衣镜。镜中的女孩瘦骨嶙峋,苍白无力,蓬头垢面,双目无神;她穿着不知几天没有烫洗过的皱巴巴、脏兮兮的睡衣,没有修剪过长长爪甲抠弄着裤脚,局促的双手不安的互相搅动,好像不知道应该放在哪个位置。她呆呆地看向我,没有聚焦的目光却又好似望向远方。我的生活已经完全停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初……已惘然。耶稣基督啊,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这个致命的真理。亲朋好友的关爱,对现在的我无疑是及时的新鲜空气。但没有艾莎,我甚至发现自己不会了呼吸。

我第一天上学时,那初见世面的兴奋和冲动,现在想想都记忆犹新。那天清晨,早早起床的艾莎对仍噙着牙刷顶着鸟巢头的我草草叮嘱了几句,就提前出门去车库倒车去了。在得知我马上就要迟到的事实后,我的肢体瞬间像上了发条的马达一样飞速运转,终于在五分钟内完成了刷牙洗脸梳头换衣背起书包叼起吐司,一口气冲出了大门——踏出家门的那一步,我如一脚踩上电极板般浑身战栗!我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了。曾经的我每日都爬到屋顶的最高处,无数次目送艾莎的车驶出视野。那飞扬的车尘,一路卷走了我悸动的心。无论我在梦境中演练过多少次,真正到放飞自由的那一刻时,那跳脱的喜悦让我轻盈得几乎像鸟儿一样飞了起来。等稍稍冷静,我的目光开始四处搜寻艾莎的身影。可我的视线锁定目标的那一刻,那片可怜的吐司直接从我张大的嘴巴中掉了下去——上帝,我该拿不远处的那个尤物怎么办!明明穿着一袭保守的蓝呢子大衣,梳得一丝不苟的浅金发辫规规矩矩地盘在脑后——可她却极不搭调地在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还以一个我私自认为很有些“诱惑力”的姿势——斜倚在车门上。看见我来,她微微调转侧颜,嘴角扬起了一个很愉悦的弧度,同时抬起左臂很“自然”地对我勾了勾手指。一定是因为那画面太美,我的心神也随之荡漾起来,脸颊刷的感受到一股沸腾的灼热。可我当时那极度幼稚的脑子,竟跳出了少儿不宜那几个字;我心里居然还暗怨艾莎,怎么能在她纯洁的妹妹面前做出这种像极了勾引似的手势。那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根本没有多想。说句实话,比起眼熟了很久的艾莎,我当时对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更感兴趣。毕竟对那时的我而言,艾莎只是我的姐姐,顺便扮演了母亲的角色,仅此而已。仅此而已。我像颗滚动的豆子一样一蹦一跳弹到艾莎面前,匆匆在她双颊落下两个姐妹式的吻,然后坐等艾莎这个好司机给我系安全带关车门。淡淡的微笑像面具般固定在她的嘴角,而深色的墨镜遮住了她多愁善感的眼睛。我事后常常仔细回想她那时的神态,不知那天突然开了窍,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她的眉头始终挑起,忧伤地挑起。你能想象吗?一个人的表情被生生割裂成上下两半,上面一半悲伤欲哭,下面一半却笑得灿烂。可她却用墨镜盖住了那忧伤的一半,只给我看剩下的另一半。那洋溢着虚假幸福的,另一半。在确认好我的安全带已经绑得又牢靠又舒适后,艾莎快步走回驾驶室一侧,帅气的把自己甩进我身边的司机座位。我当时令人无语的唯一想法就是,会开车的人真酷,我也要学。让人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艾莎紧接着递给我一条面包。“哦,艾莎!你怎么会突然变出这种东西!难道你会魔法?”“这是我放在车上的储备粮,以免开车时遇到低血糖。”“我现在就要低血糖了!”我开心得大呼小叫,狠狠啄了一下艾莎的脸颊,“不知为何我的面包吃了就和没吃一个样!”“你的确没吃。别以为我没看见掉在你脚边的吐司,小笨蛋。”艾莎的身体夸张地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晃,好似我的吻是一记重拳。“上学第一天就饿晕的囧事,你最好不要当我的面做出来。”汽车发动并缓缓驶入马路,我的心率随着车速也开始了稳步提升。好像是生命中的第一次,我终于有了摆脱形单影只的机会。好像是生命中的第一次,我终于拥抱了属于别人和书中的正常人生。那就是我在房顶注目无限长的灯塔吗?我第一次知道它还顶着古色古香的红瓦。那就是我在房顶眺望无数遍的屋舍吗?我第一次知道它还有开着妖冶玫瑰的篱笆。那摩肩接踵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都只在我梦里可见。那琳琅满目的商店,倏忽即过的行车,都给我留下了充溢着惊叹的惊鸿一瞥。还有那华服,那香花,那鸽群……上帝啊,让艾莎的车再开快些,再开远些吧!每一声噪音在我耳中都充满生机,每一抹俗彩在我眼中都充满活力。远处的空气多么清新,远处的阳光是多么灿烂,远处的人们是多么幸福啊!那一刻我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却不知我惊羡远处的同时,远处也正向往着我自己。

艾莎一路上缄默不语,且说句实话,我也有点顾不上她。每当我看到路边一个让我感到新奇的事物时,我都会兴奋地把头转向艾莎,希望从她的脸上也看出不一样的表情。“嘿,艾莎!那是传说中的巧克力店吗?我第一次真正看到——慢一点——让我再看它一眼!”“艾莎你看!那些女孩子看上去穿的好少,现在不是冬天吗?她们是不是没有衣服穿才这样上街?太可怜了……”“等等,什么!那是一只狗吗?原来狗也能长成这个样子!”“哇,那个人的身材好宽,艾莎,你和他相比简直就是一根电线杆!”“……”和我的兴奋过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每次艾莎都只是简短地回应一声,或是莞尔一笑,不置可否。我不满地撅起嘴,心下默默安慰自己。也许艾莎只是司空见惯了。她早已看腻了这个花花世界,就像我看腻了家里一成不变的家具一样。热度渐渐冷却下来,我静静凝神细看窗外的景色,视焦聚散间,却不知不觉看到了艾莎映在车窗上的模糊倒影。我侧目偷瞄我的姐姐。那一心一意开车的专注样子,还那她隐藏在墨镜后的泠然气质,都让我不好意思再去打扰她。美丽如新雪,纯净如冰晶,却冷漠如阵阵寒气逼人。我感到一阵不适,不由得往旁开挪了一挪。艾莎疼爱我,也非常耐心,但我总觉得自己很难和她保持同步,更别提分享同样的爱好了——除了喜欢巧克力。我是那么幼稚,艾莎却如此成熟。就算那时的我没和别家对比过,也隐约觉得我和艾莎是世上差距最大的那种姐妹了。话说回来,我当时连艾莎的爱好是什么都不清楚——就算清楚,又如何能理解呢?而她常常从暗处审视我的复杂眼神,我哪怕能够捕捉,也很难读懂。我必须丧气地承认,当时艾莎的复杂程度之于我,恰如成人世界之于儿童。她一直迁就我,忍让我,勉强着自己哄我逗我,好像我本就是个小家伙。可是——上帝啊!就算我人生的前二十年算是白过了,我也好歹是个成年人!现在看来,比我的心智更先成长起来的,竟是我狭隘的自尊心。那一刻大概是我和艾莎最初关系发生变化的开端。不得不说的是,这一切让我对学校的渴求更加迫切了:与其勉为其难去探索一个力不能及的他人领域,不如开辟更符合我目前水平的自我空间。不知不觉间,学校已经到了。我不想再去回忆学校带给我的最初感觉——只记得新奇很让人激动就是了。更何况,要是我哪天不小心忘了学校的样子,回去看一眼不就好了?相比某些人和事,再想回去看一眼,却再也没有机会了。艾莎一踩油门,配合方向盘漂亮地一转,汽车以漂移的方式精确停到一个空车位。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简直比F1赛车手还要潇洒。我推门欲出,然后成功发现自己仍需研究一番打开车门的正确方式。“等等,”艾莎仍坐在驾驶位,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迅速发了一条什么信息,“我和你一起下车。”“哦,艾莎,”我感到哭笑不得,“你该不是想把我一路护送到教室吧?”“这是你第一次独自离家,就算作为你的监护人我也理应负责。”“拜托,”我鼓起自己那点可怜的勇气反驳道,“我能照顾好自己,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艾莎动作明显一滞,我看到她的眉头又微微耸起。她顿了顿,语气并无变化:“那好吧,我看着你进教学楼就好。就这一次。”不待我回答,她就拔出钥匙自顾自下车去,然后从车外转过来为我打开车门。看来我是没有反对的余地了。我低头,默默上下摸索着安全带,眉毛渐渐锁紧。大概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吓到艾莎,她猛地弯下腰,语调惊慌地结巴起来:“安,安娜,你不不要多想,我没有任何忽视你能力的意思,我,我没有——”“不不,艾莎,你想错了。”“啊?”“我的意思是,”我抬头直视她的眼睛,脸上挂着傻不愣登的讪笑——“话说请问,这个东西怎么打开?”“……”

无论我多么想证明我的想法和主见,无论我多么想让艾莎了解我已经是个大人,有一件事是我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带着艾莎出门,真是太有面子了。我们一路往教学楼走——好吧,其实完全是我跟着艾莎走——毕竟第一次来这般偌大的校园,我已被彻底否定了引以为傲的方向感。事实是——几乎所有走过我们身边的男士都会回头看,女士也有百分之八十。那些活泼又轻浮的男孩,甚至傻笑着对着我们吹起口哨。艾莎紧抿双唇,看上去似乎很厌烦。但从没有受到如此关注的我,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轻飘飘起来。我只恨不能写个广告牌挂在艾莎的脖子上——“这是‘安娜’的姐妹”。一路上,我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学校的景物,专注到没时间说话。可等我发现的时候,我惊奇地觉察到我和艾莎的话唠角色整个发生了对换。“记得拿好你的课程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上什么课一定要看好,找不到地方就问别人——随便找个人问就可以,要是对方也不知道就换个人。当然,能问老师就不要问学生,能问女孩尽量不要问男孩。”“好!”“看好我帮你注册的校园卡,我昨晚已经讲过,上面有我给你提前充好的费用,午饭就在学校餐厅刷卡吃。哦,至于餐厅——其实跟着大部分人走就能走到了,实在找不到还是要问别人,千万别不好意思。”“好!”“午饭吃什么都可以,但一定要荤素搭配,多吃点不必担心钱的问题,但也不要浪费。不许把所有的钱用来买零食和巧克力,如果被我发现你就没有零花钱了。”“……好。”“遇到陌生人搭讪一定要提高警惕,即便对方是女孩子也是一样——看上去像老师也是一样。如果他们邀请你做什么记得委婉地拒绝——我不是让你不和别人交往,初次见面下是很难分辨出谁是真正的朋友的——想要和他们一起出去,起码要和他们互相熟悉一个月再说。”“呃,嗯……”“安娜……我希望你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你有在听吗?”“哦,哦!当然!不过,艾莎……”“记得带好手机,中午休息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晚上下课前半小时给我发条短信——”“……艾莎……”我小心翼翼地打断她:“我不是故意,但是我们已经在教学楼前站了很久了。”艾莎如梦初醒般看了看四周,我们正尴尬地站在人流正中,过往行人无不投来几撇异样的目光。说实话,我内心并也不想打断艾莎对我的碎碎叨叨,这绝对是有史以来她说话字数最多的一次——它让我感觉到艾莎对我暖洋洋的爱护与关心。基督在上,如果放在今天,就算让我站在八万人体育广场的聚光灯下,只要能让我再一次——再一次听到艾莎对我的叮咛,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艾莎深深叹了口气,望向我,我对她报以安慰的微笑:“行了艾莎,别这样。我真的已经长大了。你看,我有嘴,会问别人;有眼睛,认得字;有脚,能走路;有脑子,懂得思考。别再为我担心,赶回去忙你的工作才要紧呢!”她脸上的墨镜黑的看不见底,我看不进艾莎的心。“好吧。你进去吧。我马上就走。”艾莎把手插进大衣口袋,那架势分明是要目送我进去。我转身欲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了回去——轻轻地啄了一下艾莎的脸。“我爱你,姐姐,晚上见。”她全身像过电一样颤抖了一下,随后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也爱你。快,快去吧。”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似乎终于做了件正确的事。如果把那声“姐姐”去掉的话。我转身离去,上楼前紧张地回头一瞥,艾莎仍在那里看着我——哪怕厚厚的人墙将我们分隔,眼看彼此将沉沦于芸芸众生,我的艾莎仍在那里——看着我。我的艾莎。找到教室没有那么艰难,艾莎果然是对我过度保护了。我洋洋自得地坐在教室一个靠窗的位置,内心充满了自我认可的快乐。我听课听的很认真,哪怕整整两个小时我都没搞清讲师在啰嗦些啥——新生入学三把火,我恨不得把每一个发音都像文档储存在硬盘里一样储存在大脑里。直到我无意间扫视了一眼窗外。第一眼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待我回神那一刻,我差点在教室里惊声大叫。我心虚地瞄了一眼讲台,又做贼似的匆匆投下第二眼,同时奋力揉了揉眼睛——直到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石化在了原处。教学楼外是空旷的花园,寂静的空气里未融入一丝人声。淡紫色的番红花静静地盛开在花园上。一个孤零零的秋千架静静地伫立在番红花上。我的艾莎静静地坐在秋千上。艾莎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我身上。她已然摘掉了墨镜,深沉的双眸如黯然的宝石般无光;她双手扶膝,纤细的身影在秋千上轻轻摇晃;她眉头轻扬,多少雨恨云愁在其中暗藏;她抿唇而笑,却比哭泣更令人感到悲伤。她显然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了她。在艾莎离我而去后的无数次的梦里,我常常梦到类似的情景:有时我在楼里,她在楼外;有时我在山上,她在山脚;有时我们之间隔了一条宽阔的河水;更有时我们在悬崖两侧——我在这头,她在那头。艾莎的穿着也常常不一样:有时是蓝呢子大衣,有时是家里的睡裙,有时是华丽的礼服,有时是病员的装束。她有时盘起秀发,有时垂下发辫,有时散乱满头银丝。不变的是那丛番红花。还有番红花上的秋千。秋千上的艾莎。她永远都是以那副泫然欲泣的笑容,静静地看着我。每次在梦中我都知道,无论我费劲多少心里想到达她身边,最终都会是一场徒劳。每次在梦中我都知道,只要稍不留意,艾莎就会不知在何时消失无踪。每一次我都紧紧盯住她不敢眨眼,每一次我都会最后忍不住放声大哭。每一次,待我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她原来的位置,每一次我都会再次验证我的预知。我的艾莎。她已经不在了。

那一天,艾莎在秋千上安静地坐了两个多小时,看着我,直到我下课。我差一点忍不住开窗喊她,但是我没有。接下来教室里的时光于我度日如年。我如坐针毡,老师宣布下课的那一瞬恨不能直接从楼上飞下去。等我跑过长廊,等我跑过楼梯,等我跑过空旷的花园,寂静的空气里未融入一丝人声,我颓然看到——我的艾莎——她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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