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标题

作者:20110701
更新时间:2015-02-09 0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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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20110701 于 2015-2-9 04:14 编辑


第八章

多梦和多言,其中多有虚幻。——《旧·传》5:7


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夜晚之一。我第一次和艾莎——吵架了。虽然与那之后的战争相比,这场战役的规模简直微不足道。但它却是如此令我印象深刻。因为人生中的第一次,如同叛逆期的孩子向父母宣战一样,我反抗了艾莎意志。我还真是一个蠢孩子。事情还要从一开始说起。那天晚上,艾莎照常来学校接我。说句实话,看到艾莎的第一眼我就感觉她有些不对。她的眸子里似乎闪耀着幽蓝色的怒火,配合脸上强装的温和笑容,看了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上帝啊,幸好她是艾莎!如果换成别人,我毫不怀疑自己被骗上车后接着会被大卸八块。我踌躇着什么时候问她我想问的东西,可是傻瓜也能看出现在时机不对。我懊丧地想,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行,我不甘心。中午的那场谈话,让我对自己的过去掀起了空前的好奇。车子平稳地在路上行驶,艾莎依旧一言不发。她就是这样,哪怕目光凶得能杀死一头牛,手头精细的操作仍能做的一丝不苟——简言之,她非常善于把感情和行为分割为二。我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艾……艾莎?”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有点怕艾莎,就像小朋友有点害怕家长一样。稳住自己颤抖的小心肝花了我将近十分钟,同时心里还反复暗示自己艾莎不吃人——事实证明这一点用都没有。“嗯?”艾莎尽量放平语气,咧嘴一笑。耶稣基督,她装笑装得太过火了!那笑容看上去分外恐怖,非但没对我起到安抚作用,还把我吓得整个人一哆嗦。“没没没没事,我想我们还是回家再——”“等等,喂?”我僵在原处反应了半天,直到艾莎“喂”了好几声,我才搞清她在跟蓝牙那头的人通话。淡淡的失望涌上了我的心头,不过也有些许轻松。艾莎通话的语气简直冷到绝对零度,我努力往车门那边凑,但她压抑着怒火的词句仍锲而不舍地钻进我的耳朵,搞得我全身不舒服。“什么事情你说就好,我听着,现在不方便讨论。”“不行,不可以,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能改,我说——不。难道那边的人听不懂吗?”“这件事暂且搁置,我晚上把初期汇报和计划书写好再说。”“嗯,就这样。”“对,我决不妥协。”……她还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当然,如果我当时知道这件事不是和我毫无关系的话,我肯定会竖起耳朵。可惜没有如果。“安娜,你刚刚要说什么?”艾莎很不耐地按掉电话,侧首又给了我一个蹩脚的夸张微笑。“没,没事,艾莎,”我双手搅在一起,肾上腺素又开始飙高,“我只是想问……今天晚上吃什么?”“哦,这个嘛,”艾莎故作俏皮地回答,“这是秘密,等你到餐桌旁就知道了。”

等我们真正在餐桌旁坐下时,我喜忧参半地发现,艾莎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这说明我可以问了吗?我真的可以问她吗?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艾莎并不是无缘无故不提当年种种的。我深吸一口气。“艾莎……?”她抬眼看了我一下,嘴角勾起,算是回应。我那乱麻似的思维纠结着寻找谈话的切入点:“我想说,今天的三文鱼真不错!口感滑嫩,非常新鲜……”艾莎的眉毛耸成了八字,那表情像是在看一部充满雷人段子的肥皂剧。“安娜,我今天做的是金枪鱼。”“哦……哦!它们长得真像,不是吗?”我尴尬地傻笑起来,视线飘来飘去,就是不敢对上艾莎的眼睛,“艾莎,其实我想问……我很好奇,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以前爱吃三文鱼吗?”“什么?”“我,我是说,我说我想知道,”我理了一下鬓角,心里暗骂自己太没出息,声音却如游丝般无力,“我……以前爱吃什么?”“……哦。”艾莎眼底光彩闪烁了一下,脸上却并无太多表情变化。她沉默半晌,然后慢条斯理地将叉子上的食物送进口中:“巧克力蛋糕。”我的心桄榔一声碎成了渣渣,这么没有信息价值的回答亏她想得出来。“还有呢?”“一切巧克力制品吧。”“艾莎,”我为了尽量把脑袋凑近艾莎的脸,身体甚至前倾到餐桌上方。对过去的求知让我心神难安,我实在是顾不上那么多了,“虽然突然这么问感觉很奇怪,但我其实只是想……想……”我一咬牙一跺脚:“我想听听我们以前的故事。”“安娜,你今天是怎么了?”艾莎放下餐具,无悲无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意味,“是不是学校里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当然没有!才没有呢!”我断然否定,不敢去想脸上的烧灼感是否出卖了我,“我只是突然想到,问问而已。”“……其实没有什么好提的,你都是知道的,”艾莎叹了口气双手互握放到桌上,一双眼睛盯着我面前的盘子,“我们从小就在阿伦戴尔生活,各自像正常人一样上过小学、中学和大学,虽然我中间跳了几级,但本质不变。你十五岁、我十八岁那年我们的父母意外去世——具体说是因为一场海难。后来你上了大学,而我进入皇家生命科学研究所工作,你二十岁那年不幸遇上了交通事故,从此世上多了一个小傻瓜。以上,全部。”“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些我的确都知道。”我失望地感觉到艾莎好像是在敷衍我,弗劳德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回响,“我想说,我们难道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事情?或者是有什么特殊的纪念品?我有没有什么小时候特别喜欢的东西,哪怕是特定款式的洋娃娃?”艾莎的目光暗淡了。她张了张口,眉头紧锁的样子像是在极力回想:“有……是有的。不过都没那么重大。全家出门旅行和你的中小学毕业典礼算吗?”“那我有什么东西保存下来吗?可以拿出来让我看看吗?”我突然想到直接要证据相对比较明智。“没有。”“什么?”“我是说有,当然有过。但现在没有了。”艾莎倚向靠背,一脸烦扰地闭目捏了捏眉头,“在你出事之前我们搬过一次家,很不幸,你的私人物品在搬运过程中遗失了。所以那些属于你的小玩意一个都没剩下。”一个失望透顶已经不能形容我当时晦暗的心情了。不过搬家这个新信息给我了一丝微弱的希望。“搬家?我第一次听说我们还搬过家!”我强装笑脸,试探着问道,“那我能回以前的老房子看一看吗?我们之前一直在那里住吗?如果是那样的话,说不定那里有我的很多记忆,我看到它们就能回想起以前的——”“等等,慢着,安娜,”艾莎的目光从我的盘子游弋到自己的盘子,“我不是不想带你回去看看——我当然可以带你回去看,但你要知道那个房子早就卖掉了,现在它是别人的家。难道你想因为私闯民宅面临指控吗?”我的心冷到了冰点。“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我垂下眼帘,悲哀地喃喃自语,“承载我前二十年记忆的东西一样都没留下,就好像我是上帝凭空生造出来的野孩子一样……”“安娜,你绝不能这么想!”那一刻,我的余光看到她像触电一样颤抖了一下,不堪重负的神情像是站在崩溃边缘,“我只是恰好没能找到你留下的东西,也许今天晚上我翻一翻杂物就能发现一两件,我保证!我只是无法一下子完全回答你的问题,你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真的吗?!你真的会帮我找吗?”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给我带来的心理落差,差点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然,我保证。”艾莎做了两次保证,她瘫坐在椅子上,举手投足间好像要被疲惫压垮,“请问现在,我们能换一个话题了吗?”当时的我很想知道,回忆真的是那么累人的事情吗?“当,当然可以,嘿嘿。”我一边说一边往嘴里狂塞东西,以填补我内心的尴尬。现在就是借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不顺着艾莎了。艾莎本人对我而言并不可怕。事实上,哪怕全世界都在惹她不高兴,只要一回头面对我,她装也会装出一副大大的笑脸。她给我的压力来自我们的差距。如前面所说,虽说是仅仅相差三岁的“姐妹”,我们从性格到心理上都差了太多。对那时的我而言,她的眼神过于复杂,她的感情过于厚重,比起姐妹,她的角色更像我的父母。只要她一不爽,整个家的氛围都压抑的透不过气。就像现在。我那脆弱的小心脏悬在半空,嘴里的食物足足嚼了五分钟——抬眼偷看,艾莎也只是闷声埋头吃饭。沉默。“你今天在学校里遇到什么新鲜事了?”“……”咔哒一声脆响,那是我的下巴掉到桌子上的声音。艾莎主动和我说话了!她居然主动和我说话了!不,她不是从没主动和我说过话,只是这情况太少见——尤其还在那样的情景之下。看来在我想好怎么补偿她的精神损失前,她竟提前一步照顾起我的情绪了。“嗯?”见我一直呆呆的不说话,她扬起眉毛催促我了一声,顺便又抿唇附赠了一个蹩脚的笑容。“哦!有,当然有!”我结结巴巴地回答,然后开始讲起那些我自己都回想不起来的无聊见闻。我越讲越进入状态,艾莎照例点头,微笑,听得很认真。一切恰如平常。直到我的一句话彻彻底底打破了平静。“爱丽儿和埃里克,狄安娜和纳温,乐佩和尤金……我的这些朋友们都成双成对的!当然梅丽达除外,不过她也在为类似的事和家里人闹不愉快,”我笑着问她,“艾莎,谈恋爱好玩吗?你为什么没有恋爱对象?我可以找个男朋友吗?”艾莎瞬间青紫的脸色让我以为她被噎到了。“哦,安娜,你不需要考虑这些,”她喝了口水,“它们目前离你还太遥远了。”“为什么我不需要考虑?和我同级的蜜格拉——一个希腊姑娘——换男友的最高纪录是一个月六个!”“安娜,别告诉我你觉得她做的好,这本就是一件‘坏事’。”艾莎的语调开始变得不稳,“一件‘坏事’不会因为人人都做,就能变成好事。”埃里克无意间的话语突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把她不愿看到,不想接受的事都定义为“坏事”。我第一次对艾莎的话产生了反感。“你怎么就能确定自己一定是正确的?我有自己的判断力。”“我不太相信你的判断力。”“为什么?!”“就因为你三个月前才刚刚开始学小学课程,”艾莎努力保持着面部肌肉的放松,不过她抖动的眉毛显然出卖了她,“要知道世上绝大多数和你见识相同的人,身高都还不及你的一半。”她的话像是在我玻璃似的自尊心上抓了一道划痕。“可是——可我已经二十多岁了,我的年龄摆在那里,我和我的朋友们同岁!”“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和小学生也不一样!”我的理智提醒我不要继续争论,但口中却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控制我?为什么要事事替我下判断?你又不是我母亲!”艾莎瞪大了眼睛。那是我从未在她脸上见到过的表情——不解、惊讶与伤心交织,怔怔的样子好像无意间被谁捅了一刀。她一手用力抓住桌角,指节泛白,好像在拼命克制。“……我不是你的母亲,但我是你的监护人。”她的眼睛雾蒙蒙的,掩盖了本应闪烁其中的怒火,“现在我要去工作了。你也早点休息。”然后她起身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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