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标题

作者:20110701
更新时间:2015-02-09 0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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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凿开石头的,必受损伤。擘开木头的,必遭危险。——《旧·传》10:9


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率过速,冷汗淋漓。过了好久,我才认出了周围陌生的环境。天还没有亮,确切说才刚到半夜。我的呼吸渐渐平稳,怔怔地盯着天花板,上面映着星辰和路灯微弱的光晕。原来刚才我躺在艾莎的床上回忆过去,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中的情景记忆犹新。那是我曾经亲眼看到的一幕,它总是以不同的结尾呈现在我的噩梦里——但无一例外都令我心碎的结局。在现实中,我记得那是发生在我去克里斯多夫家做客后不久的一天晚上。人生中的第一次,我在午夜左右醒来——不仅醒来,居然还清醒到再没能睡着,默默地盯着屋顶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伴随着一声几乎听不出的、压抑的闷哼。我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走廊上逐渐响起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节奏凌乱,有时两秒一响,有时三四秒一停,好像那个踏出声音的主人正步履蹒跚。是艾莎吗?当然只可能是她。可她半夜在干什么呢?我心中蓦地涌现出不好的直觉,腾地从床上坐起身,蹑手蹑脚地凑近房门,轻轻地打开了一条缝隙。在昏暗的走廊灯映衬下,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的一瞬间,尖叫就要冲出我的喉咙——我及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她微微弓着腰,低着头,一手扶墙,一手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她长发散乱,白金色的发丝沾湿成缕。她的睡裙似乎也被冷汗浸透,纤细到不可思议的身形似乎能被一阵微风吹断。每走三四步她都要倚在墙边喘息一会儿,我真怕她会直接顺着墙倒下去。难道她还在生病吗?难道她的病一直都没好吗?为什么明明白天还好端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晚上竟成了这幅模样?我心如乱麻,又惊又怕,抓紧门把手几乎下一秒就要推门冲出去抱住她——可正当这时艾莎突然回头往我这瞥了一眼,我下意识地赶紧缩了回去。惊骇之下我大气都不敢出。走廊上寂静无声,过了好几秒,我才又小心翼翼地悄悄推门往外看。只见她把整个后背贴在墙上,侧过头仍在看向这里。白金色的发丝狼狈地垂落在她惨白的面前,而她好像看不清楚,只好微微眯起眼睛。那原本亮晶晶的冰蓝眸子,竟被侵染上了一片浑浊的色彩。她咬紧下唇,胸口剧烈地起伏。等到她似乎确认自己完全没有打扰到我后,我看见她闭上眼睛皱紧了眉头,喉中滑出一丝极力克制的呻吟。我永远忘不了那微小而痛苦至极的声音。它至今仍如绞索般紧紧勒着我的心。艾莎休息了一会儿后又在试图缓缓地走下楼,我几乎无法克制自己迈开双腿冲上前。但理智告诉我必须冷静,要看清楚她要做什么——否则我将会永远像个傻瓜一样被瞒下去。过了好久她才走到楼下的楼梯口,我则偷偷地跟在她身后。她走的真的太慢了,而且还一直都要停下休息。我简直无法相信,为什么她会在几个小时之内变成这样?难道是什么突发的急病?为什么生病不赶紧跑去医院,反而要这样默默地忍着?我一定要知道答案。这对我而言短短的几步路让我足足跟了她半个小时。正当我耐心耗尽、将要被感情驱使上前时,我看到她扶着门迈进了厨房间。她打开灯摸索着拿出一个玻璃杯,期间还因为手抖碰倒了好几样东西;她接了点自来水,一仰头直接喝了下去——随后双手撑住水槽两边,又开始了长时间的喘息。什么?我跟了她大半天,竟然是来看她喝水的?早知如此还不如在一看见她时就冲上去——让我给她倒杯水是容易得多的事情!正当我忍不住再次要走上前的时候,厨房间内传来一阵划玻璃的声音。我定睛一看,艾莎正在用砂轮磨着手中的安剖瓶。她的神情是那么焦急,身体不知是因为痛楚还是用力而止不住地哆嗦。她足足划了好几下,再直接掰断瓶颈,随后伸出剧烈颤抖的手拿起一个针筒。她紧咬下唇,那表情似乎是无法再多等一秒——抽取瓶内液体的时候她在颤抖,排除空气的时候她在颤抖,最后肯定是因为无法控制力量,我看见一道水柱从针尖猛地喷了出去。然而她似乎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迫不及待地挽起袖子——我再一次用手捂住了嘴巴。我从没看见过艾莎裸露上臂,自然也不知道她的上臂竟布满了针孔。她在把针扎进手臂的同时就开始推针,那样子好像根本不在乎把药打进哪里。推完药后她直接拔出针筒,一道极细的殷虹血流顺着她雪白的手臂蜿蜒了下去。她又拿出一块酒精棉,草草地按住新的针孔——然后背倚着墙滑坐在地,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我呆在了原地。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艾莎似乎恢复了精神。她站起身来,动作变得比刚才敏捷了不知多少倍——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好厨房,关上灯,然后离开。她大概走的很匆忙,连倚在厨房间门侧的我都没来得及看到。我眼睁睁地看着艾莎用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上楼去了。我知道,她明天又会像没事人一样在我面前出现。然后我进入了厨房间,打开灯,踩开垃圾桶的盖子。从不在厨房做饭,也不主动倒垃圾的我,之前根本不会去关心垃圾桶里究竟有什么。然后我看到了十几个打开的安剖瓶,还有针筒。我小心翼翼地拨开这些利器,最下面似乎是一个撕成碎片的药品包装盒。我伸出手指把那些硬纸屑一块一块捡了出来。艾莎不是随便撕的包装盒,她很注意地撕毁了它的名字。于是我开始拼拼图,试图看出这种药究竟是什么。最后我试着念出了它的名字,杜冷丁。杜冷丁?之后我回房间搜索后才知道,这是一种强效止痛剂,用多了甚至还会上瘾。但我不知道艾莎为什么还会一直用它。只能说,她所承受的病痛已经让她逼不得已。在失去艾莎后我的无数个噩梦里,这段情节被翻来覆去地演绎。有时是她回头看我时发现了我,然后对我凄然一笑,然后消失不见。有时是她下楼后,我跟上前去,眼前却失去了她的身影。有时我刚刚听见脚步声就冲出了门,随后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发现她的踪迹。而有时——就像刚才,我等到她滑坐在地闭上眼睛后上前捧住她的脸,却发现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上帝啊,求你了,求你了,我知道我错了。求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

我记得那一晚我一夜未眠,满心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如果说前些日子我是怕说不清的姐妹关系割断我和艾莎的联系,那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艾莎的健康问题。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生病,为什么病的那么重,为什么还要隐瞒我。虽然之前艾莎也生过一次重病,但那时我却根本没想过,她有可能会以死亡这种方式离开我。也许那时我已经把她看成了身体的一部分,理所当然地以为她会一直在我的生命中陪伴我左右。可现在一个新的问题被我无意间撞见。如果艾莎死了……?提出它的同时,我一阵战栗——然后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不去想这个问题。不能想,不愿想,不敢想。那一晚,我盯着黑洞洞的窗外,直到它渐渐浮现出晨曦的微光。然后我听到嘁嘁喳喳的鸟叫声在林间树上回响。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外忽然响起了从容有礼的三声敲门声,伴随着艾莎特有的、温柔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安娜,是时候起床了。”我猛然清醒,从床上直接跳了下来,跑过去一把拉开门——艾莎已经完全打扮整齐,淡金色的发髻被梳得一丝不苟。她的妆容画得极好,那瓷娃娃般白净并隐隐透着红润色泽的脸庞,看上去不能更健康、更正常。她那生机勃勃的表象,差点让我以为昨晚情景是我的幻觉。我不禁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到底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晚上?她正举步要走、准备十分钟后再来叫我,却被我第一时间把门打开的行为吓了一跳。于是她眉毛一挑,露出一副讥讽的表情调笑道:“哇哦,居然一下子就爬起来了?这好像不太像你。”那时我怔怔的看着她一会儿,然后扑上前猛地把她抱住。“哦,艾莎……”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憋闷,委屈,还是痛心?我呢喃着她的名字,泪水溢上了眼睛。“安娜?怎么了?”她更是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扶住我的双肩。“你说实话,你要跟我说实话!”我好不容易把自己和她分开,狠狠盯着她的眼睛,努力不让哭腔影响自己的发音,“你到底有没有在生病?你是不是身体很不好?”“哦……”艾莎皱了下眉头,她肯定又是在想我为什么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我根本没有生病。你看,我……”骗子!骗子!我在心里疯狂地呐喊,口中忍不住叫出来:“说实话!我都已经看到了!”艾莎的目光倏然暗淡了下来,她的表情开始变得僵硬:“你看到了什么?”“什么都看到了!针筒,安剖瓶,还有杜冷丁!你要是再否认,我们就去厨房间对证!”“安娜,我想你想错了。”艾莎皱着眉垂下眼睛,伸手作势推开我,“就算我的确偶尔用用那个东西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本来就是不值一提的小病而已。”又在骗我!又不说实话!我心中的不满与哀怨渐渐化作怒气:“不要再骗我了!难道骗我很好玩吗?难道我不配知道真相吗?我们这样真的算是姐妹吗?!”“安娜。”艾莎开始呼吸不稳,那压抑的神色似乎到了崩溃边缘,“这件事我们等会再谈可以吗?我认为你赶紧洗漱不迟到比较重要。”“艾莎……!”“我等会儿再跟你解释!”艾莎转过身去,双手快速地捋了一下头发——那是一种不堪重负的手势,“现在,洗漱,快!”“等等——”我心如刀绞,但还没来得及说完一整个单词并拉住她的手,她便逃跑似的跨出几步——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了。我愣了一会儿,悲伤与羞愤顿时占领了我的整个身心。又是漠然的背影,又是敷衍的谎话!艾莎,艾莎!你什么时候才能阳光一些长点心呢!难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难道你从来想过将要失去至爱的恐怖吗?难道你从来没体验过被命运被操控的无力感吗?难道你从来没有过探求真相却求而不得的挫败吗?你要等会儿向我解释,好,可以!我倒要听听你这次能编出什么理由——有本事就一直把我糊弄下去,骗我一辈子!我这么想着,愤愤地洗漱去了。现在回顾我当时的这些想法,顿时觉得如果这不是上帝的鞭笞,就是魔鬼的讽刺。

我大概只用了三分钟就搞定了所有程序,然后坐在餐桌旁,双手抱胸,怒气冲冲。现在只等艾莎坐在我对面了,这次我绝不能轻易放跑她。我有权知道我应该知道的东西,更何况它关乎我最爱的亲人的健康。我可不想浑浑噩噩地被欺瞒一生。可左等右等,艾莎就是迟迟不出现。大概坐了一刻钟左右,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推开椅子站起来就要去厨房间找她。但刚刚迈出去一步,我就看见艾莎慢条斯理地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间走出来,肘部还夹着一个纸袋子。我撅起嘴瞪了她一眼又默默地坐了回去,努力摆出一副余怒未消严肃认真的样子。可她的反应只是扫视了我一下,然后——居然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像往常一样很自然地把一个盘子推到我面前;看上去不仅不生气,还扯动嘴角对我温和地笑了笑。“来,吃东西。”“艾莎,”我简直不敢相信,她对待我的不悦竟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难道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先吃早餐,吃完才有力气说话。”她自己倒是自顾自地先吃了起来,甚至没有抬眉看我一眼。“我吃不下。”我把眼前的盘子推开了几公分,用力盯着她的脸,“在你给我合理的解释前,我根本没心思做任何事!”“……好吧。”艾莎顿了几秒后放下餐叉,双手互握放到桌上。她眼帘低垂,眉间微锁,目光定在眼前的盘子上;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东西。我们两个都一动不动地僵坐在原地。良久的沉默。我的呼吸开始渐渐变得粗重——毕竟,若没有清晨明艳的阳光和充满生机的鸟鸣,这压抑的气氛足以把人活活憋死。过了不知道多久——大概有半个世纪,她终于调整了一下坐姿,张了张口——“滴——!”我吓得一个激灵,顺着声音来源往窗外一看,原来是克里斯多夫按喇叭的声音。“啊,看来今天早晨没时间谈了。”艾莎眉头一松,重新拿起餐叉,眼中闪烁着如获大赦般的轻快光芒,“快去吧,安娜。别让克里斯多夫久等。”我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艾莎,我不知道你的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就算拖掉今天一个早晨,我们早晚还会见面,我还是会问你——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对我早点坦白?难道非要让我跪下来求你不可?”“安娜,你不明白——”“不要再说了。”我打断她的话,站起身并提起书包,“我不是很想听你的‘这种’解释。”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挑起眉尖,眼睛依旧盯着盘子。哪怕是从上往下看,我也能隐约看到她掩藏不住的受伤神情。我摇了摇头,实在想不出要再说什么好。既然多说无益,还不如赶紧离开。于是我抬腿就走。“……等等。”艾莎突然叫住了我。我疑惑地转过身。只见她做了两次深呼吸,终于抬起头来正视我,目光平静如水——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把纸袋子推到我面前:“带着这个。”我打开袋子往里面一望,看到的是打包好的、和盘子里一模一样的早餐。我苦笑了一下,眼里噙着感情复杂的泪水。看来坐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无论是在关心我爱护我的方面,还是在敷衍我隐瞒我的方面,都是费尽心机、不遗余力的。可她并不知道我真正在乎的东西。

那时的我退开两步,把早餐留在了原处。“骗子。”我用尽全身力量吐出了这个单词。然后扭头就跑。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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