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无标题

作者:20110701
更新时间:2015-02-09 0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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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20110701 于 2015-2-9 04:21 编辑


第二十四章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新·前》13:4


没等我浏览完手中的纸张,一沓厚厚的文件又被粗蛮地塞到了我的眼前。“加快你的阅读速度,亲爱的。”玛琳菲森小姐面无表情地嘲讽道,“这些东西已经被反复校对过,没必要再细看——而且等会儿光签字就会让你签到手软。”我抬眉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拜托,温柔点。”贝儿干咳一声,“你不能趁别人一不在就欺负人家家的小东西。”“我可没那个胆量,”玛琳菲森双手抱在胸前,“否则某人哪天跑来找我对峙,吓也要被她吓死了。”我被她俩隐晦的互动逗笑了,心里有些酸酸的。“玛琳菲森小姐,”我放下手头的材料,“这些文件我不能签。我不能接受这笔财产。”“为什么?”“因为它不属于我。”“它当然属于你。”玛琳菲森墨绿的眸子里跳动着不可臆测的幽光,“艾莎的遗嘱上已经完全写明。更何况你是她的妹妹,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合法的财产第一继承人。”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我不是。”“安娜,你就是。”贝儿把手搁到桌上,探过身来,“现在的你是个真正的社会人。无论到哪家法院打官司,你的身份都是艾莎的妹妹——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谁也不能否认。”我咬紧了下唇,没有说话。“还是说当她的妹妹让你很不满意?”玛琳菲森垂下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没有,我很满意,当然很满意!”我赶紧摆手,黯然的伤悲又一次涌上心头,“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我希望你能知道,小家伙,”玛琳菲森淡淡地说,“艾莎存下这笔钱并不容易。事实上,当初因为你的事情而遭遇的那场官司中,她既没有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也没有拿出一分钱请求让步。这个一毛不拔的家伙为了能给你以后留下一笔可观的财产,完全是在拿自己的命运打赌——没有身陷囹圄只能算她运气好。”我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不管她以前干了什么,但那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她继续说道,神情有些不耐,“在那些最后的日子里,她每隔两天就要为这些事情打电话骚扰我,简直要把我逼疯!现在好不容易什么都置办妥当就等你签字,你居然告诉我你不接受?难道她为你一人辛辛苦苦折腾了一辈子,你就这么拿着她的努力结果去充公?”“够了,玛琳菲森。”贝儿观察着我的脸色,皱着眉打断她的话,“不要再说了。”“没关系,贝儿,没关系。”我的双手指节用力地互相碾动着,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你们应该早点告诉我。”“那是艾莎不希望看到的,我们已经违反了答应她的话。”贝儿牵强地翘了翘嘴角,“毕竟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让你一辈子都不知道她对你的好,对她而言实在是太不公平。”可是这已经太迟了,我这么想着,把头埋在手臂下。“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别伤心。”玛琳菲森尽力把语气放平,“她最想看到的就是你能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如果你能及时振作起来,做你该做的事,就是对她最好的抚慰。”我嗯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连她都没有了,又叫我怎么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可我必须再加把劲,哪怕是为了她。于是我擦了擦眼睛,拿起桌上的笔。“好吧,我接受。那我应该签在哪里?”对面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玛琳菲森把材料推到我的面前,用手指着正确的位置指导我签名。我认真地听着,目光锁定在那旁边一行娟秀的字体上。那是艾莎的笔迹。我的心一阵绞痛,拼尽全力集中注意,听着玛琳菲森的话语。最后我落下笔,把我和艾莎的名字写在了一起。

艾莎对我的好?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甚至知道,现在我所知的她对我付出的一切,仅仅只是冰山一角。可我当时不懂得珍惜。无知的我那时只是觉得,艾莎对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我。于是我肆意地伤害着她,甚至把她气病。然后我得到了自己应得的惩罚。上帝从我身边夺走了她。这件事对艾莎并不公平。但对我而言却很公平,不能更公平。我理应为我的行为付出代价。我记得那天我坐在ICU病房的门口,双手环抱着自己,忍不住地发抖。门突然开了,我吓得一激灵。原来是贝儿从里面走了出来。我的目光紧随她移动着,静静地落坐在我身边。她一言不发地摘下了口罩。“艾莎怎么样了?”说话时我的眼睛甚至不敢正视她。贝儿的目光在我的侧脸上游移,落到哪里就使得哪里发烫。“还好,情况渐渐稳定下来了。”最后她努力对我笑了笑,试图安慰我,“不要担心,你要知道她可经历过比这凶险得多的事情。”那时的我羞惭到恨不能立即死去,把脸埋在手里喃喃自语道:“都是我的错……”“这跟你没关系。”贝儿拍了拍我的后背,“艾莎的身体本来就是这样,每天过得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要进医院。相反我还要夸你,要不是你没有走远及时发现,她很可能会面临生命危险。”听到这些话,我不仅没得到安抚,眼里还迸出了悔恨的泪。她的身体本来就是个问题,但我却被愤怒支配到忘记了这件事情。我怎么能那么做,我怎么能那么做?!我记得那时自己在窗外看到艾莎倒在了地上,一时间——惊慌失措。回过神来全速冲回屋内,我径直扑过去把她抱住。她半闭着眼睛,脸上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浑浊的蓝眸子一动不动,似乎失去了意识。“艾莎,醒醒!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没有丝毫回应。我的声音又染上了哭腔,不过这次是因为悲痛和惊慌。呼喊她的同时我摸了摸她的脸——触指一片冰凉。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我突然发现,比起了解到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那一刻带给我的恐惧,简直更放大了一万倍。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摸到艾莎的手机,怎样拨通电话号码,怎样跟急救中心沟通的了。我感觉自己那时才像一个真正的机器,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失去了任何感受外界和思考的能力。艾莎是我生命的意义。如果她死了,我那本就残破的灵魂肯定也会跟着死去。那时的我拼命要求自己必须冷静,必须做好该做的事情。我记得自己试了试她的呼吸和心跳,那游丝般的气息和若有若无的脉搏于我颤抖的手显得更加微弱——我几乎要疯了。我记得自己随后试图给她做胸外按压,动作极不标准,但我别无他法。我记得艾莎后来稍稍恢复了意识,她的眸子晃动了一下,然后轻轻扇动了一下双唇。“你说什么?”我慌张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伏在她身上,把耳朵凑到她唇边屏息静听。然后我听到她反复呢喃着同一个词——“对不起。”我恸哭着把她拥在了怀里。我一直都在想,也许从那一刻起,我就从内心深处——原谅了她。不是因为她的道歉,而是因为我忽然发现,无论她对我做过什么,我都无法忍受失去她。只要她活着,就什么都好。可惜已经太晚了。

“艾莎有没有对你说些什么?”我接过贝儿递过来的纸巾,努力让哭声不影响到自己的发音。贝儿怔了一下,轻声叹了口气。“虽然能够保持暂时的清醒,但目前对她而言开口说话并不容易。”看着我渐渐沉下去的脸色,她赶紧补充道,“不过她还是对我说了一句。”“是什么内容?”我急切地问道。“她说……”贝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慨叹的神情,“‘只管照顾好我的妹妹’。”

那时的我怔怔地看着她。我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艾莎唯一在乎的竟然是我。她说的是妹妹,是妹妹。不是安娜。

艾莎第二次住院的这段时间,我又被打发到了贝儿家。除却对我生活能力的怀疑外,那时的我开始隐隐联想到,艾莎不让我自己独自生活的动机并不是那么单纯。我的生活很可能是被严密控制的。每周我还是会去做“康复检查”——好吧,也许更应该叫它“实验后的持续观察”。我厌憎这项规定,可又有什么办法。上帝创造了人,人创造了我。作为跟机器相提并论的一群生物,我们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可就算是这样,艾莎还是尽全力把我推向了外面的世界——期间不知动用了多少心思。我曾以为那是因为她讨厌我,后来我才领悟到,她其实是在以她的方式还我做人的权利和自由。但那时的我也不全对。现在我已明白,她最重要的理由其实是怕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不想和我走的太近,在我心中埋下深深的根——随后拔出,留下一道抚不平的疤痕。她违背了自己的初衷,违背了科学的守则。在她自己的需求和我的快乐之间,她选择了后者。这个疯子,这个傻瓜,她竟然以为对我而言幸福就是离开她!在给我权利和自由的同时,她却无意间取走了我的归宿。她,我的艾莎,就是我的归宿。话说回来,如果看到了这种付出我都认为她不是为了我,那我根本就没有做人的资格。

于是在拿到学校批下来的“游学申请通知单”的时候,我默默地把它收了起来。申请这个项目纯属无意,我也没想到它会这么顺利地通过。但那时的我已经有了一个新想法:如果艾莎需要我,我就不走了。虽然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但她依然躺在医院里。即便冲突已经升级到过不到一起了,但如果你唯一的最重要的亲人——好吧,类似于亲人——还生着重病,那你得有多么狠心才能舍得把她一个人丢下。更何况,我和普通人不一样。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我,静待我出格的一刻把我关回精神病院或研究所——岂是我想走就能走的。这天傍晚,我照例搭车到医院看望艾莎。当时已不同旧日。我记得她第一次住院时,我哭着闹着也要留在病房里陪她;可到了那时,我们凑在一起都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尽管如此,我还是每天放学都会去医院陪她一会儿再去贝儿家,给她讲讲外面发生的事情,好让她开心一点。而她呢?还是那副老样子,点头微笑,非必要时不作回答。一切恰如往昔,只是我们的心都变了。哦,还有一点,就是她几乎不再叫我“安娜”。其实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事情一过,我就没那么敏感了。名字这种东西只是个代号,你可以叫“安娜”,我可以叫“安娜”,谁都可以叫“安娜”。我并没有因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也没有往严重的方向去想。大不了就安慰一下自己:从前有个也叫“安娜”的女孩,和艾莎关系很好,长得也恰巧和我一样罢了。可艾莎好像觉得这件事意义重大。在她眼里,既然不能把我看成某人的替代品,就不能以对待她同样的方式和我相处——连叫同一个名字对我而言都是种侮辱。她甚至小心翼翼地问过我要不要改个名字,我摆摆手说不必了。我想,如果把我看成一部分替代物对她而言是一种安慰,那我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接受。毕竟我爱她,她为我牺牲了这么多,委屈一点,就委屈一点吧。

我坐在艾莎的病床前,准备给她讲讲最近发生的趣闻。可没等我开口,艾莎就先提出了一个疑问。“听说你最近申请了一个游学计划?”“啥?你怎么知道的?”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有些尴尬,“关于这个……我只是很久以前申请着玩的!当时只是一时兴起,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你的身体还不太好。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可以不去的——”艾莎微笑着用手势打断了我。“你的辅导员给我打过电话。”她耸了耸肩,“而且我也没说我不喜欢,你当然可以去。”我瞪大了眼睛。“可是你现在正生着病,我不能离开你!”我身体前倾,上半身几乎全探到了病床上方,“而且我不是那个……我……没有别人的许可,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不用担心我,这里的人都会把我照顾的很好。你留在这里帮不上忙,还不如出去散散心。”柔和的光晕闪烁在她冰蓝色的眼底,“而且你也不必担心有人阻拦你,我会安排好一切。你是自由的。”“可是我怕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你在一起……”这才是我的重点。我又想起了贝儿说的那些撑不了几年的话,顿时心痛如针扎,不由得攥住了她搁在床边的、苍白而纤细的手。艾莎的眼眸暗淡了一下。“别怕,”她轻松地挑眉一笑,手上回握以相同的力度,“我现在的状况控制的很好,还有很长时间可以陪你。十年是最起码的,二十年三十年都有可能。”“不行,”我坚持道,“我不觉得你现在很好。你要是真的很好,就不会因为吵一次架而被送进抢救室了。”“那不是普通的吵架。”艾莎扶额道,“正常人都不见得能够忍受,更何况我。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都需要一点时间。”我哑口无言。“艾莎……”我轻声道,“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变得那么差,你是我的姐姐——我是说,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姐姐,就算闹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想和你断绝关系,哪怕是维持表面的也好。虽然我和常人不太一样,但是我真心想有一个亲人,哪怕是名义上的!我不是故意要把你气成这个样子,我——”艾莎又微笑着打断了我。“我没有生气,真的。”那一刻,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往日的温柔与宠溺,“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们都没有做好准备,尤其是我。当务之急应当是各自想一想今后的事。要是现在把我们硬栓到一起,只怕以后都没有办法面对彼此。”我低下了头。不得不承认,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你的身体……”“别为这些有的没的烦扰。他们不会让我有事,一直都在给我用最好的药。”艾莎一脸不耐,好像我的担忧是大惊小怪,“更何况研究所的药物一直都在研发,过两年会出现特效产品也说不定?反正这些不用我掏钱——你姐妹在享用免费午餐方面向来不遗余力。”她在试图让我安心,她也的确做到了。但我的心头还是有一片小小的乌云。“如果你骗我怎么办?”我有些不太客气地说道,“你一直都说自己很好,但你从来都没有说过实情。”“哦……”她闻言挑起眉尖,故作受伤的表情看上去分外可怜,“虽然我的信誉值已经很低了,但这次的话句句都是实言。不过是半年而已!我保证等你回来后,肯定会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我。”“你确定?”我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我有点不太相信。”“我保证。”她一脸肃穆地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于是我相信了。明知道她的保证一文不值,那时的我居然就这么相信了。艾莎,你真是天底下最可恨的大骗子。

当晚回到贝儿家,我踌躇了半天,走到贝儿的书房前敲了敲门。贝儿是个好妻子,好母亲,更是个好学者。每天晚上到了固定时分,她都会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充电——风雨无阻,雷打不动。我不想打扰她的独处时间,但有些东西我必须弄清楚——凭我自己的智慧显然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请进。”得到门后人的许可,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推门而入。虽然在这里寓居已久,但我从来都没想到贝儿的书房里有这么多藏书。所有的空间都被充分利用,图书种类浩如烟海——就连她眼前的那张桌子上,都摞着一米多高的读物。贝儿好像正在记录着什么东西。抬头一看是我,她立即停笔摘下眼镜,温和的笑了笑:“小安娜!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快来这边坐。”我回以微笑,然后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贝儿,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当然,如果你现在正忙,我就不方便打扰了……”第一次和除艾莎外的非同龄人谈心,我有些小小的紧张。“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随时奉陪。”她鼓励地看着我。“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困惑些什么,我有好多问题,但真要说却说不出口。”我对了对手指,两颊有些发烫,“你知道的,我和常人不一样,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真正的人。虽然没人说什么,但我看周围的事物越来越奇怪,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连艾莎也是。我不是说我看她奇怪,我是说——我觉得她对我而言变得很……陌生?虽然她本来就和我走的不近,哪怕现在也是,刚刚她还想让我离开她一段时间到外面游学!我们俩吵了一架然后她病倒了,我很担心,虽然我也想换个新环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但我放不下她。我知道她不会很快有事,但我总觉的这样很不好,可是我又觉得和她在一起没法好好相处了,而且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也许我该给她一些空间和时间也说不定?我感觉自己了解她越多,生活反而过得越糟糕,但我又不甘心和她一直保持距离,我把她看成自己唯一的亲人——虽然我不是,我想了解她,但却出了这种事情。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她之间的关系了,我甚至不知道在她眼里我究竟是不是我。哦,对不起,我一下子说的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贝儿默默地看着我。“……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哦,不,不必了。”她笑着捏了捏眉头,“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以非常崇敬的目光看着她。“听着,安娜,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缺乏对自己的认同感。”贝儿垂下眼帘,表情异常严肃认真,“说实话,如果你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去,任谁也很难接受你的存在,包括我也一度这么认为——非常抱歉,但这不可否认。作为一个真正的人,你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不是博得别人的认同,而是‘认识你自己’。”“‘认识你自己’?”“是的,你需要确认自己的位置,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定义。”她双手交叉搁在桌上,“作为一个社会人,你首先需要一个明确的身份——这也是艾莎为什么把你认作妹妹的原因。”“但这个身份是假的。”我喃喃地说,“我其实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过去的我’甚至和她是……那种关系……”“那已经成为过去了。除了身体一样,你和‘过去的你’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如果愿意的话,甚至可以把你们看成同卵双胞胎。”贝儿挑眉一笑,“而且无论初衷如何,艾莎早就把你和她区分开来了。如果把你看做一个‘替代品’,她大可将你过去的身份灌输给你,但她没有这么做。所以哪怕你的身世并不真实,那也是出于她的善意,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记恨她。”“可我不一样,我不是父母所生,我是人造的机器,是一个复制品。”我的心又开始抽搐着疼,“艾莎看我的眼神也是,我不觉得她把我和‘过去的我’区分开来过……有人说她还是用那种——那种眼神看我,而且我没有按照她想要的方式和她相处,她肯定很委屈,也许还很后悔……”贝儿沉默半响。“‘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她拨弄着桌上的眼镜,“你要知道,你和‘过去的你’在物质基础上几乎完全一样,因此各个方面都极为相像。正常人看到你都会联想到她,如果艾莎因为这件事而苦恼,那不是她的本意,而是情不自禁。但你们仍是不同的。无论如何,艾莎一直在努力以姐妹之间的相处方式和你在一起生活,对你投入的亲情远多于爱情——这的确会让她不适应,但她已竭尽全力。”“可她为之付出的不是我,”我咬紧下唇,“我总觉得每当意识到我和‘过去的我’不是一回事,她都会很不开心。她爱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哦亲爱的,你千万不能这么想!”贝儿及时打断了我,“艾莎爱的是‘你’,仅仅只是‘你’!你知道她在过去的十年中都经历了些什么吗?”我瞪大眼睛,摇了摇头。“我以前告诉说过,为了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你,艾莎甚至不惜用自己进行试验。但这个过程却分为两个阶段。要知道,‘过去的你’去世后,艾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端的厌世情绪中。她痛恨命运也憎恶社会,那段时间她与其说是试药,不如说是在试图自杀。”她乜了一眼我的反应。“后来等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你也已经初具雏形。艾莎已不会再因一时冲动寻短,但她依然会用自己进行实验。原因很简单,她不想让你的身体有丝毫残缺,她要为你负责,哪怕是以自己的健康为代价。”我全身战栗,屏住了呼吸。“如果说‘过去的你’引发了艾莎的仇恨,并犯下过错,那现在的你则唤醒了她对生命的希望与热爱。她最大的矛盾其实有两点,一是创造了你却不能给你正常的生活,二是想陪伴你又必须保守秘密。”当时的我不知道,贝儿她故意省略了一点——艾莎想要占有我,却又想尊重我的选择。哦,其实还可以再加上一条:她想和我在一起,却自知时日无多。“可她和‘过去的我’感情那么好。”我的声音里居然会有一丝醋意,“她从来都不会对我表露那么真的真情。”“人只有面对无关紧要的事物时才会卸下伪装。”她脸上的笑容似乎在含蓄地嘲笑着我的幼稚,转动的眼球好像在寻找恰当的词句,“这么说吧,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就算两个人的感情再好,热恋期只能维持三个月,而对一个人执着的思念最多不会超过七年——虽然也有特例,但再深厚的感情也会被时间冲淡,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虽然我一直相信艾莎是个很特别的人,但在这一方面也她不落俗套。‘过去的你’在她心中虽然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但在十年时间的洗礼下,早已不是她生活的重心。”我张大了嘴巴:“那么,可是……”“她现在的生活重心是‘你’!无论她投入的是姐妹式的亲情,还是割不断的爱情,那个对象都是‘你’。即便这些感情是因‘过去的你’产生,但它们的实际应用对象只有你一个——律法因过去而生,却为当下所用,那它真正服务的是古人还是今人?”贝儿的比喻应该很有道理,以至于我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接受艾莎对你的爱,接受你自己,安娜。我活了这么长时间才得出这条结论:在对待自己的问题上,人必须要做到无条件自信。”她耸了耸肩,“你要接受你是艾莎妹妹的这个身份——这只是第一步,以后再怎么走都随你。当然,我想你需要一点时间。”“你说的很对,贝儿,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其实我当时有点啥都没明白,“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艾莎对我的爱——我是指非亲情方面的。也许我过去会接受,但现在不能了。我也许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可以接受,但只有它不行。”那时的我的心里,是把“当艾莎的爱人”和“当某人的替代品”划等号的。现在我一直都在想,正是因为我一直爱着艾莎——虽然当时我不知道——我才会对和她之间的爱情有着如此强烈的排斥。我不甘当个替代品。人真是纠结的动物,克隆人也是。“我知道,”那时贝儿的眼神黯淡下来,“这牵扯到为人的尊严。我理解你,安娜。”“所以我感觉我现在没法面对她!”我抱住脑袋,思绪混乱的像一团乱麻,“我知道这种感情在她心中所占的比重,她被拒绝时肯定难过死了。可她一直都摆出很无所谓的样子,每次和她见面都是一种煎熬——我不是说,我的意思是——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也许……你们应该好好各自想想?”贝儿转着手中的笔,“这件事来的太突然,接受起来毕竟需要时间。”“也许艾莎是对的,我应该参加那个游学计划……”那时的我满脑子都在想,把这样一个不听话的我放在艾莎面前,她一定看一眼就要难受一阵。与其这样,还不如给她一点自由和空间——如果这能让她舒服一点。“什么?游学计划?”“对。我和克里斯多夫,就是我现在的……嗯……男……朋友……原本打算到瑞典留学。半年。”我简直不敢在这帮人面前提什么男女朋友的事情,虽然当天晚上艾莎已经把我给逼供完毕了,“不过艾莎的身体这么弱,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接受。”“瑞典……”贝儿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安娜,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瑞典?”我愣了一下:“呃……直觉?”“呵呵,真有趣。”贝儿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苦笑,不过只是一瞬,“瑞典很好,你完全可以去散散心。不必担心艾莎的身体状况,她还能蹦跶好长一段时间。”“我再想想吧,”我捏了捏眉头,“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名义上的姐妹,而且我对她也是……像爱姐姐一样的爱她。就算是出去透气,我也要等到她痊愈出院。”“好吧好吧。”贝儿扶额一笑,“无论怎么说,到了这个份上还不放心她,安娜,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孩。”那时的我以尴尬的笑回应了这一赞誉。上帝,明明天底下没有比我更没良心的、更没知觉的东西了!活该我什么都没剩下,活该我受到上帝的惩罚。活该我……失去我的艾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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