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20110701 于 2015-2-9 16:27 编辑
3.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至于适当的路,正确的路和唯一的路,这样的路并不存在。——尼采
只要组成人心的是血肉,那它必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有时我常想,天理、人伦、正义,这三者正像牢牢的枷锁禁锢着所有的人;无论生前,还是死去。它们维持着人类社会的稳定,构成了人与人之间基本关系的准则。我的朋友曾试图通过个人的努力将其无视或打破,可事实证明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在不可控的决定与被决定之间,斗争的结果便是她含恨倒下。她利用的武器脱胎于世俗的伦理道德,她挑战的敌人却也是世俗的伦理道德。用同样的东西消除彼此的矛盾,恰如妄图以战争消灭战争一样可笑。做同样事情的人不止一个,但几乎所有人都用守则避免着私人目的性。很多事情都不是人能够考虑到并承受的,活在世上的人不是想当自己就能当自己:不是你想弃绝伦理就能弃绝伦理,想背叛上帝就能背叛上帝。我的朋友可不管那套。我早就说过,在面对某些人的问题上时,她总会像飞蛾扑火一样失去理性。不过话说回来,哪怕与全世界为敌对她而言似乎也没什么;能让她真正倒下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然而就是这一个人,却不免促成了她的厄运。很可笑不是吗?毕竟塑造一个真正的人的东西是环境,她爱那个孩子,却不能替她面临世上的一切影响。在她决定将那个孩子推向外界的一刻“大错”便已铸成:一个人即便能做到控制得住自己,却难以控制他人。于是她背弃了初衷,选择了尊重。因为爱,她丢掉了所有的禁锢;同样因为爱,她又将这些禁锢默默地捡了回去。这两种行为对她而言都是极大的伤害。我知道那孩子并非有意——她是无辜的。我只是为我的朋友感到惋惜。聪明如她,大概在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结果,但她仍不甘心地顽抗着所谓的命运。直到她死。她用生命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并将其交换得来的东西当成一件最后的礼物送给了那个孩子。在某种意义上,她好歹也算是成功了一部分,但却没有得到她们彼此真正需要的东西。确切说不是没得到,而是放弃。在所有事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她们都没有搞清自己在彼此心中的分量。直到失去的已经失去,一切都无法重新来过。虽然很世故,但我也只能照顾一下她放下的那个孩子,顺便从她的身上吸取点教训。我不由得想起了那首小诗——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为什么一个人会把世俗的眼光看得如此鄙薄?我私认为,这些本不轻松的伦理道德在一段时间内对某人而言过于沉重了,以至于在她的潜意识里早就将其厌恶。我曾提到过她以前的家里的画廊,那里挂满了她的祖辈肖像。不只是她,每一代人都在那些不比他们高尚到哪里的死人注目下接受着上一代人的鞭策。那反复出现的场面大概就像一场并不盛大的典礼,人们弯腰低头,接受着父辈套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当沉重的负担成为一种习惯,我的朋友艾莎也曾将这些训诫当成自己的思维定式。但她仍不喜欢那些来自画像上的冰冷视线,哪怕在她的父母去世后她一个人逍遥自在地过日子时,能不进入画廊,就尽量不进去。那个地方我只去过一次,还是因为熟识后艾莎亲自陪我参观她的府邸。我仍记得她那时为我开门时的样子:皱着眉做了两次深呼吸,犹犹豫豫地抓住门把手,最后硬着头皮咬牙转动——脸上挂着的居然是类似于赴死的表情。画廊的装饰没有我想象中的华丽,却宽敞而素净。一侧是巨大的落地窗,光线很明亮,和艾莎脸上晦暗的神色形成了鲜明对比;各类肖像挂满靠墙的一侧,顶上有卷起来的帷幔,应当是为了无人时遮挡灰尘。我还看到了传说中那个王座般的扶手椅,它仍位于整个室内的中心。要是有谁坐在上面,确实能给别人带来不小的心理压力。艾莎双手互握,为我介绍祖辈中某些比较出名的人物;我耐心地点头倾听,目光却不由得落在一个侧颜肖像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她说话的间隙,我指着它笑嘻嘻地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个肖像——好像是十九世纪阿伦戴尔的统治者之一,‘艾莎女王’?”“没错。”她瞥了它一眼,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起伏,“我的家族在十九世纪隶属于阿伦戴尔王室,只是由于兄弟长幼次序的原因没有继承到王位。虽然不是直系,但她也算我的祖辈之一。”“怪不得。她跟你长得真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捏住下巴,细细端详着画里和画外的两个人物,“最有趣的是连名字都一样。你确定自己和她不是前世今生的关系?”“……请你有点科学精神好吗?”她闻言鄙视地看了我一下,“长得像只是因为血缘效应,天底下叫‘艾莎’的人更是不胜枚举。前世今生……这种荒诞的东西你也信?”“哦,拜托,人是需要点浪漫主义精神的。”我笑着扬了扬手,“而且她好歹也算个大人物,不是吗?我还记得她就是那个神话传说中‘冰雪女王’的原型。”“那可不是什么好故事,”那时的艾莎很不满地皱着眉闭上眼睛,“请不要拿那种典故来比喻我。”我回想了一下。的确,冰雪女王的故事确实充满了灰暗色彩,拿它来比喻人实在是太不应该。故事发生在十九世纪,那时历史已经步入近代,早就不是盛产童话的年月了。但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阿伦戴尔却出现了“冰雪女王”的神话。历史学家就其真实性对这段历史反复考证,但至今尚未有定论。由于这整件事涉及到了超自然的力量——魔法,因此所有人都觉得它的真实成分远小于杜撰。不过作为一个故事,它已经足够跌宕并能吸引人的目光。艾莎女王在故事中被塑造成一个被冰雪能力诅咒的可怜人。她父母早逝,与唯一的妹妹相依为命,却因这个诅咒不得不隐藏自己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在加冕为王的当天,因魔法秘密不慎泄露她逃离人群,并在无意间给整个国家带来了“无尽寒冬”。然而她的妹妹,那个勇敢善良的公主却排除万难来到她身边,用无私的爱和牺牲感化了她——真爱最终融化了延绵万里的冰雪,也融化了一颗冰封的心。如果这个故事到此结束,那真可谓是皆大欢喜。但事实证明,故事的结局好坏往往取决于你在哪一页合上书本。除了魔法之外,这个故事到后来还有个很不正经的看点——**。我当然相信真爱除了情人之间,也可以存在于亲人和友人。但很不幸的是,本就相亲相爱的女王和公主居然爱上了彼此,这在当时根本不可能被允许。冰雪女王为此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忧虑之中。除却当时人对这种行为的反对和不接受带给她们的威胁外,高压情绪下的魔法能力又开始逐渐失控——第三次伤害挚爱的可能让她感到尤为惊恐。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决定:以建交和改善邻国关系为名,将她最爱的妹妹远嫁给瑞典的权贵。故事到了最后,冰雪女王已是身心疲惫。在送走妹妹不久的一天她莫名失踪,人们四处寻找,终于在她加冕当年出走后、逃至北山建起的冰雪皇宫中找到了她。也许是压抑的魔法反噬,可怜的女王独自坐在高高的冰雪王座上,已化作了一尊亘古不变的冰雕。人们都说她那成冰的眸子漠然地俯视着世间,好像是在无声地自嘲。现在想起这个故事,再想起艾莎,我越来越觉得她们之间存在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也许不太科学,但就这个故事的形象将她们看做前世今生的同一个人,总让我觉得不能更契合。当然也不能更感伤。所以还是不要是同一个人为妙。世道悲凉,我实在不愿多想。
那时的我看着艾莎不悦的神色,怕她真的生气,赶紧打趣道:“放轻松,亲爱的。那只不过是个故事,还是最不靠谱的那种。”“我知道,”她勾了勾嘴角表示无所谓,“魔法之类的存在本就像‘托在乌龟塔上的宇宙’一样荒谬。如果把这种事当真,除非我还是个小小孩。”“噢,乌龟塔这个典故引用的不是很好。”我耸耸肩,试图给她一个得体的微笑,“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本书的作者是想表明人对世界的本源知之甚少——很多我们认为荒诞不经的东西反而可能更接近真实。”“那也不足以让我的祖先蒙羞。”她单手扶额,眼底闪现出一丝愠怒,“不管那个编故事的人是谁,如果他的目的是诽谤,那他的确做到了。”“诽谤?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无法想象自己的祖辈中会出现这样一个不肖之人。”说着她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投向那幅侧颜肖像。“作为一个王室成员——或者哪怕只是社会的一份子,人始终肩负着重大的责任,而这些责任远比我们微不足道的个人意愿更重要。传说里的冰雪女王自私而懦弱,因为一己私利一次次将自己置于矛盾中,遇事只会逃避,甚至不会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说到这儿,她很不屑地顿了顿。“在她了解到自身的不同之处时就应该想到可能面临的困境,并做好万全的准备去面对。可事实上呢?这个明明能力很大的人非但需要别人的帮助,而且在最后一手促就了自己的悲惨结局。这种事,哼,于我而言简直不可理喻。”……为什么现在想起她的这些话,我竟有点笑都笑不出来呢?我记得那时的我对这种观点不敢苟同,很认真地引导她说:“哦,艾莎,遇到重要的人或事出现问题,想要逃避是很正常的!而且我也不觉得冰雪女王哪里自私或懦弱:她的行为其实是在牺牲自己,更何况爱的确容易让人手足无措。”“爱只会让人软弱。”那时的艾莎烦躁地捏了捏眉头,“我宁可相信艾莎女王是为了搞好邻国关系才把妹妹嫁出去的;历史上可考的部分也只有这点,也许还能加上她的英年早逝。至于**——上帝啊!这种东西——每次别人提及时都让我觉得无比丢人。”“这种事在历史上并不鲜见。”我试着以非常平和的口吻参与讨论,“哪怕明知发生在自己与错的人之间,真爱也不是能被轻易控制的——即便多数人不能接受并使用‘**’这个字眼。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我的眼睛。“请你有点是非观念可以吗?这种绝对错误的事有什么好理解的!”看来,严苛的训诫早已经渗进她的思维观念:这种对万事万物非黑即白的简单划分并不危险,但却严重阻碍了一个人的眼界。我无奈地笑了笑。“那如果是你,你会怎样做呢?”“……真爱是个过于抽象的字眼。当然我没有体验过,也不想去体验。”她垂下眼帘,无情的冷漠充盈在她微锁的眉间,“人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做好他的本职工作,就比如说我——继承家业、传递血脉就是我唯一且最重要的任务。像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完全可以放在一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爱的确能使人变得软弱——因此那时的艾莎没尝到过爱的滋味,自然也能强硬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所以说呢?你会无视自己的感情、尽可能做你该做的事吗?”“不错。”她回答的很是干脆,“感情本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那种为了感情穷其一生的人,我根本就无法理解。”那时的我看着她毅然决然的神情抱肘无言,满心只有四个字——此事难知。我要说什么好呢?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作为一个傻子,不理解自己,其实是件很正常的事。